“张海偕!”
手腕传来冰凉的触感,闷油瓶的声音刺破迷雾。我这才发现自己半个身子已经歪向河床裂口,底下黑黢黢的裂口全部正往外冒着暗红液体,地底世界瞬间变成了血色泉涌的地狱。
蛇的身体划过空中,毫不拖泥带水,闪电般扑向我的咽喉。我大惊失色,几乎没有时间多想,手腕一翻,匕首已然出鞘。剑光一闪,冷锐的刀锋划破空气。
“噗”的一声,蛇身被斩为两段,落在地上。那黑蛇额间生着肉瘤,竟是张缩微的人脸。我后颈汗毛倒竖,这分明是西王母国里那种蛇的幼体!
甜腥味越发浓烈,虚影中跪拜的傩面人齐声尖啸。他们脖颈诡异地拉长扭转,皮肤下鼓起游走的肉瘤。噗嗤一声,无数黑蛇破体而出。
“闭气!”
闷油瓶的手掌重重按在我口鼻上,冰凉的触感激得我浑身一颤,我只觉得鼻子都被他按歪了。
他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扣住我的下颌,指尖在耳后轻轻按了几下,另一只手迅速将口罩扣在我脸上,对我道:“呼吸。”
我深吸了一口气,刺鼻的硫磺味混着雄黄粉直冲脑门,喉管火辣辣地烧。眼前斑驳的虚影像是被泼了水的墨画,飞快地消退下去。
“操……”我抹了把冷汗,发现猴子正提着油灯观察着我,问道:“你们没看见?黑蛇从那些戴傩面的人脖子里钻出来。”
“什么蛇啊龙啊的!”猴子古怪地看着我,“你突然冲出去,挥着匕首又唱又跳,跟个鸡毛掸子似的。”
我转头看向闷油瓶,见他微微摇头,才注意到他正用单膝抵住我后背,右臂横在我胸前——这是防止我突然暴起的擒拿姿势。之前的景象太过逼真,我无比确信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连忙问道:“你们见过一种长得像眼镜蛇的东西吗?身上长毛,鳞片有青蓝色的金属光泽。”
猴子听了一脸吃惊,似乎很诧异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什么意思?难道你没有见过吗?”
我一下子就懵了,似乎我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破绽。
张海偕见过类似的蛇?!不仅见过,甚至很熟悉,比猴子还要更熟悉。难不成张海偕还是一个吹芦笛弄蛇的手艺人?狗日的,张家人实在太牛逼了,我的才艺太贫瘠了。一瞬间我完全装不下去,想找个裂口跳下去。
就在这时,闷油瓶捏了一下我的胳膊,解释道:“那是毛蛇,毒性很强,张家曾经养过很多。”
我瞬间想起了曾经在墨脱看到过的骨灰青铜香炉。当时我还在调查阎王骑尸的秘密,发现康巴落人用藏香混合着阴干尸体磨成的粉在养着蛇。但我去得太晚了,没有见到实物,只是听当地人说起过这件事。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我得知类似的矿脉还有两处,其中一处现在已经有了眉目,在银川。
我反应过来,马上装出一副刚意识到的表情:“你是说,东夷人养的蛇,就是黑毛蛇的爷爷。”
猴子不以为然道:“对啊,蛇矿就是地下挖出来、用来储存信息的。这里的铜片肯定是沾染了毛蛇的费洛蒙。否则为什么派你来啊?”
我感觉被雷劈了一样,怪不得,怪不得,带张海偕一个菜鸟下斗!我强装镇定,试探他的反应:“能读取费洛蒙的又不止我一个。”
“你是我们招揽来的蛇语者嘛。”猴子笑了,油灯将他侧脸映得鬼气森森的,“张家的规矩,能读取费洛蒙的,都得戴上那张面具。想培养几个能够信任的新人,难得要命。”
蛇语者,我一下子联想到黑魔法和邪恶巫师。印第安神话中,蛇象征着大地的力量,能够与蛇交流的神职人员具有与灵性沟通的特殊能力。我要是真的这么牛逼,绝对要喊一声芝麻开门,然后带闷油瓶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蛇语者需要隐藏自己的脸,你他娘的倒是说啊!
我强忍着把他揍到吐露实情的冲动,怒道:“你早就知道墓中残留了这些费洛蒙气息吧!之前拿瓷瓶收集的就是它,对不对?墓底下有什么?”难怪刚进入守墓人房间时,我有些微微的头晕,一切早在那时候开始就显露出迹象。
猴子的回答非常光棍:“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我怀疑他在诓我,冷冷地注视着他道,“你来过好几趟,熟得和自家后花园似的,你跟我说你不知道?你甚至还故意把我弄下来。”
“真不骗你。我们也只打扫了前几层而已,连汉墓都没进来过,不然这趟下来干什么!守旧派的人盯得太紧了,趁他们都跑去湖北打仗了才有机会。”猴子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对我解释,最后摊了摊手,“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至于底下究竟有什么,一切都还是一个谜。”
费洛蒙是能够穿透时间的迷雾,保全事情最本质的东西。如果说现在有一个人最有可能接近墓中的谜底,那肯定是我。我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底牌,此时非常想抽一根烟,庆祝这一丝翻盘的可能。我心说,你们把闷油瓶和我当作工具和武器,用得不好,可是很容易自伤的啊。
闷油瓶思索了一下,对我道:“你说的幻象,可能是东夷人在用人牲养蛇。”
我一愣,西周代商之前,泗水流域东夷文明确实比周人进步许多。根据《竹书纪年》记载,东夷并不是单一的部族,而是松散的大联盟,泗水一带的被称作淮夷,商代时叫人方。东夷人认为万物有灵,对自然的敬畏近乎虔诚。他们的祭祀仪式往往伴随着血腥的人牲。
我肯定道:“有可能。传说中他们的祭司会在颈后刺青傩面,象征沟通人神的使者,死前把记忆封存起来。”想到这里,我奇怪道,“有一件事情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什么?”猴子一下子紧张起来,闷油瓶也注视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思绪更加清晰,缓缓说道:“你们觉得,戴王是在建墓的过程中发现遗迹的吗?”
“绝对不是。”猴子笃定道,“哪个缺德带冒烟的会把墓修在别人坟头上?这是极为不祥、断子绝孙的风水局!”
我点了点头,道:“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一定是先发现遗迹,再故意打着修建阴宅的幌子动土。戴王是汉武帝册封的藩王,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朝廷的监视之下。如果他明目张胆地挖掘,肯定会引起朝廷的怀疑。”
说到这里,我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当然,也可能是在修建陵墓的过程中,偶然发现了这个遗迹,然后才动了心思。”
猴子一拍大腿:“对啊,戴王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费尽心机,在遗迹之上修建自己的墓,想要独占这个秘密。”
我心中一动,想起了之前在古籍中看到的记载:“东夷在商周时期,与中原王朝冲突不断。周朝建立后,对东夷进行了多次征伐,东夷的势力逐渐衰落。会不会是在这个过程中,东夷人把一些断代失传的东西藏在了这里?”
手头的信息实在太少了,想要知道真相,只能亲自去看。三个人讨论不出什么,决定戴好面罩,先与张禁会合,于是贴着河床边缘的岩壁小心前行。
洞顶垂下的钟乳石在幽光中泛着青灰色,就像无数倒悬的巨兽獠牙。水流冲刷出的纹路在岩壁上层层叠叠,依稀可见远古时期的磅礴气势。行进的过程中我甚至踩到了半截乌木,经历漫长的岁月之后,木质已经玉化成墨色,在火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这里的洞穴结构非常复杂,主洞和支洞之间都是互通的,不熟悉的人非常容易迷路。
好在猴子认得张禁留下的记号,走在最前面带路。绕过一个拐角,他忽然失声喊道:“禁长老!”
我一听他语气不对,急忙上前,就看见张禁半跪在地上的背影。
“岔口处追丢了。”张禁的声音有些疲惫。
他的身旁横着一具尸体,暗红的血水正顺着岩缝蜿蜒成细小的溪流。尸体上布满花生米大小的蜂窝状血洞,还能看到隐隐的黑线。我分明看见有东西在那层薄薄的皮肤下游走,攥紧了匕首柄想去查看,却感觉手腕被冰凉的指尖叩住。
“别碰那尸体。”闷油瓶淡淡道,他拿刀尖挑开鼓包表层,黏液中赫然裹着条两寸长的蚂蟥。
张禁站起来叹了口气:“都是之前探路的家人,我检查过,他们的雨衣全被人掉包了,原本刷的密封桐油换成了动物内脏的汁液。”
他站起来一退开,我才看到他的面前还躺着一个人,已经奄奄一息了,原来刚才他蹲着是给那人喂了点血。那人长着一张丢在人群中找不出来的大众脸,我并不认识。他的脸色发青,抽搐着弓起身子呕出一口酸水。一团黑线缠了一会儿,跌在地上疯狂扭动。
我心底发寒,问道:“还有救吗?”
张禁将之前收集的血涂抹在他的伤口,沉痛道:“也只能看造化吧。洪雨的症状要轻一些,应该是中招得比较晚。”
洪雨,我感觉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一下子却想不起来。洪雨,张洪雨……我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一下子闪过一个片段。
那个带上来土豆零件的人,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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