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油瓶不习惯别人的靠近,尤其是在受伤的时候,他的防备几乎是本能的,就像是野兽在舔舐伤口时的警觉。这是我早该知道的,但我还是固执地想替他分担点什么。
我不敢想象张家的训练是什么样的,但它显然能把一个孩子,训练成一把随时可以牺牲的刀。这让我很痛苦,他成长的过程被人为剥夺了太多东西,比如我们视作本能的恐惧,他可能连概念都没有建立。任务出现了意外,第一时间,竟然只会去反省自己。
我不知道我能弥补什么,或者我有没有这个资格。但我还是希望,如果哪天我们又分道扬镳,在那些我无法抵达的地方,他能学着对自己好一点。
闷油瓶靠在我左侧,袖口还带着药水的味道。他用匕首轻轻拨动了一下地上的陶石碎片,将表面指给我看,“这是一个卵。”
“所以它们表面一鼓一鼓的,玩的就是心跳。”我注意到那些碎片的壳层很薄,内壁却泛着一种诡异的光泽,裂纹越看越像是生物脱壳时自然膨胀形成的。
“臭鸡蛋炸了?”我有些讶异,谁这么缺德,往古墓里扔这个?戴王是挖了人家祖坟吗,死后还要遭到如此糟蹋唾弃。
“不是臭鸡蛋。”闷油瓶认真道。他注视着陶球滚落出来的痕迹,似乎在计算着什么。片刻后他指着先前的空地说:“它们是从那东西里滚出来的。”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你是说……原本在这儿的东西,被人带走了,卵却没处理干净?”
他点了点头。
“可能来不及。或者,根本没发现。”我下意识看了眼地上被我扣住的壶,里面的陶球此刻安静得可怕。想到它们会产生某种不知名生物,我就有点不安。莫非,那个被挪走的是一个孵蛋器,墓主人想吃小鸡炖蘑菇了。
我脑子开始飞快地转,试图整理已知的线索:
第一,空地上曾经摆放过某种大型容器。
第二,这些陶球,很可能原本就储存在那里面。
第三,现在容器消失,卵却落下了,甚至开始孵化。
这说明,它们被刻意搬走,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容器本身的重量不小,至少从地面残留的痕迹判断,搬动它绝不轻松。酒具室就这么大,作为耳室它根本没有足够大的通道能容它自由穿行。如果它真被转移了,就不可能被运得太远。我盯着裂成几瓣的陶罐,有种熟悉的寒意从后颈爬上来,脑海中冒出一个想法,立刻打了个激灵。
“会不会在主墓室?”
假猴子之前说过,这边的土砖能动。当时我正忙着当如来佛祖辨真假,想着怎么把他踹回花果山,也没顾得上找路。按经验来看,这种大型汉墓构造**不离十,都是中间一间主墓室,周围耳室一圈环绕,越核心的物件越贴着尸体放。要知道,古代人也分主卧次卧,活着穷讲究风水,死了也得挑床位。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径直朝我视线所指的地方走去。他在那片土墙前站了几秒,像是在判断什么。我赶紧提着灯跟过去,给他照明。
“这条路原本是通的,只是被人为地封上了。”我低声道。
那片土墙比其他地方颜色稍浅,砖缝间有肉眼难辨的细裂,地上覆盖着一点松散的沙土。闷油瓶伸出两指,轻轻往砖缝里一戳,指尖直接没了进去。我刚想提醒他小心点,结果他已经稳稳地将砖头抽了出来,简直像拆乐高一样轻松写意。
我顿时觉得我手里举的是聚光灯,赞道:“这手法也太娴熟了,小朋友,你会变魔术。”
闷油瓶低下头,解释道:“墙没用糯米浆封死,是活动的。”
“那如果封死了呢?”
“要等我长大。”他一本正经地说。
说话间,闷油瓶已经把那片土墙拆出了个黑漆漆的小洞,洞口不大,却刚好能让一个成年人侧身通过。
时间紧迫,我们决定不再多耽搁。张洪雨的意识仍旧不清醒,我们简单权衡了一下,决定先把他留在酒具室,等我们找到出路就回来接人。
这么做其实风险不小,但现在的局面很明显,谁先一步发掘真相,谁才有命活下去。张禁不在,这是我们为数不多能乱翻地宫的机会。真等他回来,墓门朝哪儿开,尸骨埋哪儿,完全他说了算。
果然,墓道出奇地短,不过数米之遥,就到了主墓室的入口。一路上,墙面没有像其他耳室那样残破,也没有壁画装饰。隐约有一股奇异的味道浮在空气里,倒也不难闻,大约类似干草的味道,或者晒过头的谷壳。
闷油瓶一直走在我前面,却突然站住了。我一抬头,整个人仿佛被人生生按在了原地。
墓门,竟然不是完整的。
那原本是扇典型的汉式木门,大约一丈高,上头涂满了古朴的生漆。可诡异的是,门的正中央竟破了个大洞。而且是那种极其干脆地贯穿破裂,边缘朝外翻卷,甚至还有些毛边。
我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出来了?”
闷油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只看了我一眼,眼神非常深沉。
“不是人。”他说。
我咽了口唾沫:“这是条单行道。它是……往我们刚刚来的地方去了?”
他没接茬,只是往前走了一步,身体微微侧着,从那破洞边沿贴着滑了进去,就像黑暗里穿行的影子。我压下心里的寒意,赶紧追了上去。
踏进主墓室的瞬间,眼前的景象让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并不是有多可怖,相反,是近乎不真实的美丽。
整座墓室是圆形结构,头顶是完整的一整块石穹,如巨钟倒扣,将整个空间密不透风地罩住。墙壁上镶嵌着许多夜明珠、萤石,交织出微弱的柔光。乍一抬头,仿佛看见银河倒悬在地下,灯光一照,穹顶上的珠子光影流转,恰似夜空中星星眨了一下眼睛。
我一时间竟有点恍惚,不知道我们是不是真能有这么逍遥的一天。但这种不合时宜的绮丽,让我本能地开始警惕。
棺椁就躺在墓室正中间,涂了厚重的红漆,木胎上嵌了掐丝的金线,金红金红的,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妖艳。我转头目光一扫,紧邻的格槽中只摆着些陪葬的器物,有玉牒金玺,印钮什么的。根本没可能是酒具室中消失的重物。
如果说这间墓室里曾放过别的什么大型容器,似乎只有棺椁本身。我下意识往棺椁边缘走了一步,余光却瞥见了什么东西,顿时整个人一激灵。
青砖地面上,有一串浅浅的脚印。
我整个人僵了一秒,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灯光再一照,那印子果然是真的,没有鞋底纹路,倒像是赤脚。脚掌瘦小,不太长,边缘有些模糊,但明显是孩童的脚印。
我倒吸一口凉气,凑过去问闷油瓶:“小哥,你偷偷来过这儿?”
他摇头,表情有些茫然。
仔细看去,那脚印不止一串,是来回交叠的两三组。路线非常奇怪,似乎从墓门那边进来,走到棺椁旁边,然后绕了一圈,又原路返回。有几个印子间隔极短,像是那东西曾在原地站过一会儿,慢悠悠地来回踱步,甚至还站定看了一会儿。
“他在等什么?”我不自觉地开口。
闷油瓶盯着那片交错的印痕,语气有些凝重:“它被困住了。”
手里的灯微微晃了一下,穹顶上那些珠光仿佛有了呼吸一般,明暗不定。我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灯柄,掌心渗出一层细汗。什么样的东西,需要被限制?如果是普通的随葬者,根本不会放在主墓室。一定是极凶的、活的东西。
“它最开始被养在主墓室里,后来出事了……”我抬眼看向墓门上的大洞,说出了我的猜想,“它突破封锁,逃了出来?”
闷油瓶没有直接回答我,抬手贴在棺椁已经龟裂的漆面上,手指顺着棺沿缓缓滑动,似乎在感受着什么,最终停在了靠近头部的位置。
“这里。”他轻声道,“开过。”
我凑近一看,是棺盖和棺身之间的一段接缝,肉眼难辨。但在特定角度下,能看到红漆边缘有一圈刻痕,似乎是被什么锋利的刀具撬开过,又重新盖上了。
“原本有朱砂铜钉,钉位空了。”他指着棺身的金丝纹路,解释道,“这不是装饰,黄货压邪。”
“不是它自己出来的。”我顿时一股凉气从脊背直冲头顶,“是有人来过,故意把它放出来的。”
“不对。”闷油瓶缓缓起身,抬手按住棺盖的一角,冷冷道:
“它还没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