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中的傀尸齐刷刷地转头朝我们逼来,没时间再当林黛玉了,再拖下去小命不保。
我刚喘了一口气,闷油瓶已经一言不发地冲了出去。我们两个人都已是强弩之末,剩下的不过是身体残存的惯性。我左肩受了伤,暂时动不了,只能右手提刀迎上前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换地方,我心想。
“进门!”我大喊。
“哪个?”闷油瓶回头。那一整排石门齐刷刷的,跟复制粘贴出来的一样。
“随便。”我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两个字,“不要第二个。”
这话听起来是在开玩笑,但除了开盲盒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排除一个最高分,排除一个最低分,剩下的里面抓阄。反正我见过地图,说不定走着走着就能自动导航了呢?
闷油瓶眼神微动,显然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冲向最后的那扇门,直接开始找机关。
他挑的,是离得最近的一个,只有几步远。
我帮他抵挡住背后的傀尸,到了这一步,我已经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完全依靠战斗本能行事,想着多坚持一下,再多拖延点时间。身后传来石门缓缓打开的声音,我简直要落泪了。那一刻比什么神仙下凡还管用,比什么广陵散还动听。
回头见闷油瓶身影已然消失,我立刻一个翻滚就滑进了门缝里。傀尸的骨刺贴着我的后脚擦了过去。
门在我们身后缓缓合上,封死了刚才那个炼狱般的空间。我靠着墙急促地喘气,整个人都黏糊糊,脸上、手上,全是冷汗和鲜血。
还好,至少活下来了。哪怕是暂时的。
小闷油瓶靠着墙坐下,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他额前的发丝已经湿透,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黏在睫毛上,像是随时要滴进眼里。我伸手去替他拂开,他竟然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侧了一下脸,动作有些迟缓。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他是真的很累了。
他还太小了,体力恐怕早就透支。能坚持到现在,完全靠着一种纯粹的意志力前行。
我刚直起身,就看见闷油瓶已经支着墙站起来了。他的动作比我想象中快得多,几乎是没有丝毫迟疑地就往通道那边走。换作平时我是很放心的,可现在这情况,哪还能让他去探路。
我心里一急,来不及多想,直接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歇着。”我说。“真遇到问题了,还是要靠你。”
他也不吭声,动作虽然停下了,眼睛却始终往黑漆漆的通道口望。
我叹了口气,立刻手上稍稍加了一点力气,直接给他按回墙角去坐了。他整个人跟着一顿,眼神里说不清是抗议还是困惑,似乎不太理解我在坚持什么。
“别倔,”我说,“你要是真逞强死在这儿,我也不会活着出去的。”
他看了我两秒,然后慢慢把眼神收了回来,脸上带着一点无奈。
“乖。”我顺手拍了拍他肩头,起身往通道那边走去。才迈开一步,就发现衣角被人牢牢地攥住了。
小闷油瓶道:“你也不能去。”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头看他,他仰着脸看着我,带着点稚气未褪的认真。两个人就这么杵在那里,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让步。
他才这么点大,就已经学会用沉默表达意志,以后还了得。我叹了口气,把灯往前方略微一照。那似乎就是一段空廊,墙上爬着一层厚重的青霉,石砖上有些开裂,远远地倒看不出什么危险。
“那先原地休息。”我让步。
他没说话,只是拉着我衣服的那只手,顺势一拽,把我整个人带回,坐到他身边。
两个人靠在石壁上,灯火摇曳,影子交叠在一起。通道里安静得出奇,仿佛刚才石室内的杀伐与血腥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刚才心里泛起的那些激烈情绪又涌上来。我盯着他,嗓子有些紧,“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才开始思考问题的答案。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我,声音很轻,但很笃定:“我不想看你死。”
小闷油瓶看着我的眼神异常明亮,像一个深潜了很长时间的人,第一次浮出水面,呼吸到新鲜的空气。那眼神里有一种微妙的惊慌,和淡淡的喜悦,似乎他刚刚赌赢了一次很大的事,而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赌。
“我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他说。
我一下被这句话击中了,他话语里的真诚有些让人难以承受。我深吸了一口气,想说点什么来缓一缓,“我只是一个认识几天的陌生人,你就这样放弃了连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张家,这对你很不好。”
“那不重要。”他摇摇头,很认真地说:“你对我好。”
语气平淡得几乎像陈述天气。但我听见这句话,就像是谁在我脸上狠狠地揍了一拳,鼻腔立刻开始发酸。
他补充道,“没有人送给我礼物,也没有人像你这么看我。你是第一个。”
他的表达有点生硬,用词也很笨拙。他还没有那么擅长掩饰情绪,或者,现在还没有什么家族责任强迫他去掩饰,所以他说的每个字都显得极其晦涩,又毫无保留。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闷油瓶这个人从来不会去衡量值不值得,他只知道要不要做。他做决定的方式,是用自己的全部去换一点点对他来说算是珍贵的东西。哪怕那点好,在旁人看来,如此的微不足道。
我抬手挡住眼睛,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真的好么?
也许吧,从我主观意愿上来说。可归根到底,我只是一个不断拖累他的人,现在我比他大这么多,多活了这么久,尚且要靠他搭救,以后更加不堪。到最后,我害他失去了最后一个容身之所,吴邪啊吴邪,你真的该死。
“对不起。”我郑重道。
他显然不太理解我为什么要道歉,眉头微微皱着,盯了我几秒,才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我问他,“如果他们真的把你当叛徒呢?你怎么办?你想过吗?”
任盈盈看着令狐冲被逐出华山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难过?我想,怪不得她最后以身相许。人家还有个黑木崖做嫁妆。而我呢,真要说起来,只有一间吴山居。到时候过户给他,算不算给他一个落脚之处?
他摇了摇头,还是没多说什么。
“以后还很远。”他说,“我们可以一起走。”
火光之中,我在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那一瞬间,我几乎要脱口而出,说我会陪你长大。
但我还是犹豫了,我知道我不属于张家,甚至也不属于这个时代。这段相遇,是时间缝隙里掉落的一场幻梦。我根本没有搞懂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在泗水的每一秒钟,都是偷来的。我随时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就像我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看着我,眼睛里带着一种还不懂得隐藏的希冀。我忽然发现,那种目光无比熟悉,和我以前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我终于明白,那时候他为什么总是看着我,却什么也不说。原来他就像现在的我一样,被深深地触动,又真的无能为力。
面对这样的眼神,食言是最残忍的事情。
我沉默了很久。
最后只说:“只要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就会和你一起。”
他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什么,似乎接受了这个模糊的承诺。
情绪一退下去,我整个人也松了口气,才感觉到左肩完全动不了,贯穿伤像刀子一样在骨头缝里搅。我低头一看,衣服已经被血黏住了,连动一下都能感受到布料和皮肤分离的痛楚。
小闷油瓶默不作声地站起身,从干瘪的布包里摸出碘酒和纱布,重新蹲到我面前。碘酒一落下去,火辣辣地疼。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想往后缩,可肩膀被他硬是摁住了。
我不想在他面前丢面子,强忍着没喊出声。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把我衣服从伤口边缘一点点剥下来,很快清理包扎好。
“我帮你。”我说,抬手把他那只已经被血染透的袖子卷起来。
他的胳膊上有几道斜斜的口子,皮肉翻卷。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血迹尤为醒目。麒麟血的体质是很难自己止血的,我指腹一碰,马上感觉到微弱的脉搏,血一点一点往外渗,根本停不下来。
“不碍事。”他微微动了动手臂,像是要抽回去。
我皱了皱眉,立刻明白了。他不是不觉得痛,他只是觉得,也许后面还要用,包扎很多余。
“你是不是完全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我抬头盯着他,语气罕见地有些重,“缠上。”
“以后遇到事,先想想有没有不放血的办法。不是每次都非得你上,你的血又不是□□。”
他似乎察觉我颇为不快,若无其事地偏过头去,闭上眼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我实在拿他没有办法,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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