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过道里歇了半个时辰,等他伤口止住血,我的体力也恢复了一些,才继续往前走。
说实话,如果不是干粮有限,我真巴不得在这地方多待几天,甚至希望看着他长大,不要掺和张家的破事了。这里虽然阴森森的,起码没有云波诡谲的阴谋,也不需要面对无数人的贪念。有腐草萤虫为伴,想必我们也不会太过寂寞。
我们大概走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前头依然没有尽头。刚开始我们两人还能并排走,后来空间越来越逼仄,只能一前一后地贴墙移动。越往里走,越能闻到一股难以忽视的味道,像是鸟粪发酵后的酸臭味。
闷油瓶走在我前头,他的身形更小,挤过那些乱七八糟的裂缝不像我这么费劲。这样一旦地形变得过于狭窄,我们可以及时回头。
我开始有点不安了。
以前看山洞探险的视频,人的腾挪是需要一定的空间的,如果通道太小转不了身,就必须立刻退出来。否则万一卡住,在山壁夹击之下,人会慢慢感觉到自己胸腔无法扩张。每呼吸一次,肺部都好像垒满了石块,最后活活窒息而死,过程异常漫长。
有一起事故就是这样,有位驴友不小心一脚滑下去,整个人倒栽葱地卡进了山体内的裂缝。好不容易等到救援队来把人吊起来,拉到一半又掉了回去,反而卡得更紧了。这个人最后就没救出来,因为救援用了十分繁琐的手段,我的印象非常深刻。
正胡思乱想着,眼角突然有些发痒,似乎通道里的沙尘进眼睛了。我本能地眨了几下,刚开始只是模糊,接着视野像被水泡过的玻璃蒙住了一层雾。
我停下脚步,抬手晃了晃灯。
灯还亮着,但不正常。灰白一团,毫无方向感,就像是从水底照出来的一样。
我脑子里刚刚闪过“是不是灯坏了”的念头,下一秒,那道光就彻底断了。
不是灯熄灭,是我看不见了。
一秒之内,四周的光线,颜色,甚至闷油瓶的影子,全都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我能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像被什么吸进去了。我用力睁大眼,试图挤出一点光感,结果只是眼球更干涩。
心里涌上来巨大的恐慌,这地方我们本来就不熟,现在又看不见了。人获得信息的方式百分之九十都是靠视觉,出去的希望约等于零。
“小哥。”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失败了。
“你怎么了?”他问。
“我看不见了。”
我听见他衣摆划过石壁的声音,紧跟着眼前有风掠过。他伸手摸了摸我的眼睛,说道:“空气里有毒。”
“你站在这别动。”他的语气有点急切。
我点头,可不知道他看没看到,只能僵在原地。
他的脚步声迅速消失了,通道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我尽力不去脑补恐怖片,什么黑暗中有东西慢慢爬上来,或者从背后扯你衣角那一类。但你越告诉自己别想,大脑就越兴奋,开始自动生成高清画面。
过了多久我也不清楚,可能只有五分钟,脚步声重新出现,但比之前慢很多。
“跟紧我。”是闷油瓶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碰了两下我腰,我不敢动,然后手被人紧紧握住了。
我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你也……看不见了?”
他没说话,但手指稍稍收紧了点。
我心里一凉,我本来以为他对机关百毒不侵,什么都能躲开。但想想也是,毒素是飘在空气里的,他再怎么牛逼,也是需要呼吸的。
“前面有出口,你别乱动,一直拉着我。”他道。
我意识到,他刚刚肯定是趁还能看见的时候,尽可能走远。等自己也看不见了,才走回来接我。我赶紧道:“好。”
黑暗中他牵着我的手,走了一段路之后突然脚步一顿。我马上感觉两边的石壁突然松开了,就像被人从一根狭长的吸管里抽出来,猛地丢进了空腔。
四面变得沉闷,不再有墙面回音,只剩下远远近近、黏糊糊的一种声响。像有人在嘴里慢慢嚼着什么汤圆之类的东西,或者说,更像童年游戏里史莱姆的音效。
闷油瓶说了不能摸,我也不敢擅作主张。以我的倒霉运气,一上手,很有可能背后就站起来一排粽子。所以只能贴着他走,听脚步声判断出,他似乎在沿着墙边缓慢移动。
“你感觉到了什么?”我压低声音问。
黑暗中等了半天,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有点着急,又不敢贸然伸手。对于墓中的东西,闷油瓶肯定比我要熟悉,很多时候他能感知到我根本注意不到的东西。
我强迫自己停住探索的冲动,把指尖收了收。在我印象中,闷油瓶不回答我问题,一般分两种情况,要么是他想要对我有所隐瞒,要么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现在这种气氛,我更倾向于是后者,只是不知道,大瓶子的规律能不能套用在小瓶子身上。
我正想着,手毫无预兆地被他一把抓住,轻轻按在墙上。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才发现那并不是墙,竟然是柔软的,就像是果冻外面覆了一层膜,非常有韧性,弄得我的手黏糊糊的。
我喉头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忽然在我手上加了点力,让我指尖往里压了一点。
触感变了。
表层是些细密丝状的东西,软软地缠在一起,覆盖在一个球体上。那球体甚至微微有些温度,有一个拳头那么大。
我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
这形状,像极了婴儿的头颅。
“它……还活着?”我非常惊讶。手指贴在那东西的表面上,能感觉到极其轻微的震动。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松开了我的手。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手指还残留着那层滑腻感。这他娘的是什么地方?东夷古遗迹下面藏着一个远古产房?
已经过去千年之久了,地下怎么还会有活着的东西?它们是什么?谁把它们放在这的?一瞬间,我的脑子像中病毒一样弹出来无数的问题,却一个都得不到解答。
“这是什么?”我问他,“不太像人类胚胎,尺寸不对。”
闷油瓶没马上回答我,像是也在判断。过了几秒才说:“是胎囊。”
“我可以摸一下吗?”
他嗯了一声,没有阻止我,应该是没有危险。
然后我就感觉到,周围全是这种膜,一直延伸到更远的地方。每隔一小段中间会出现不太规则的经络,似乎分隔出了一个个空腔。
“整个房间都是,”我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们不会进了孵化室吧?”
不会吧,我心说,东夷遗迹的地下远古生物实验田了么。不知道这里有多少胎囊,这要是起尸了,我们俩都不够塞牙缝的。
“有可能。”他低声说,语气也不算确定。
“可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忍不住继续往下想:“一个胎囊里就封着一整颗头,说明它们单体生长,可能周期极长。它的营养从哪里来呢?”
他又嗯了一声,似乎也没有头绪,只是肯定道:“它们还在长。”
“你以前见过?”我后背发凉。
“没有。”
“那你怎么一点都不怕?”
“你不是在吗?”他说得很轻,却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一时间有些无语,感觉自己被一个八岁小孩堂而皇之地调戏了,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特别好玩。
根据说话的回音判断,房间的面积应该很小,很容易就能绕一圈。我们讨论了一会儿没有什么结果,决定摸索着往前走,先找到出口再说。
黑暗中,手心里全是冷汗。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间,闷油瓶停下了脚步,我感觉牵着我的手忽然松开了。
我心里一紧,“小哥?”
没人应我。
我下意识往前探了探,结果手臂被什么细微的刺碰了一下。疼倒不很疼,但刹那间一股极细的电流一样的麻痹感从手臂蹿上来,冰水冻进了骨头里似的。我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心跳得飞快,却又在下一个瞬间,手又被重新牵住了。
我甩甩脑子里的眩晕感,低声问他:“小哥,你刚才怎么了?”
他很快回答:“没事。”
听声音没什么问题,我也没多想,只觉得可能前面有什么东西他需要处理一下。我们继续往前走,仍然是一前一后,我让自己专心脚下,不去乱想。
可走着走着,我心里慢慢生出些不对劲来。
起初只是感觉牵着我的那只手有点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潮,后来越走越滑,像是汗液在掌心堆积一样。难道小哥小时候是汗手?还是说他有点紧张,我顺着手指摸了上去。
忽然发现,那东西的手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变成了四根。
这只“手”没有大拇指。
我猛地停住,一下子甩开手,压着嗓子问:“你是小哥吗?”
那边没回答。
紧接着,先前牵着我的那只“手”一下抓住我的手臂,不是闷油瓶那种有力而冷静的动作,而是一种奇怪的拽拉,瞬间把我往某个方向拖。
“小哥!”我大喊一声。
声音传回来的一瞬间,我就知道大事不妙。回音变了,现在听上去从狭小的玻璃罐子里反弹回来,沉闷、短促,带着贴近耳膜的压迫感。
整个空间像某种腔体一样开始蠕动了,四面八方传来生物组织滑动的声音。我能感觉到身后的膜微微起伏,将我强行向前挤。
闷油瓶,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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