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自己,现在这个时候,必须先把能想到的几种可能性全部列出来。
第一,幻觉。
第二,什么东西误导了我的感知,我遇上了一种新型的鬼打墙。
第三,时间错乱,这个活物中的时间不是线性的,我真的跳过了几分钟,又绕了回去。
第四,我的记忆被篡改了。
第一种幻觉,我遇见得太多了。
别说前几年,光是这两天,我就已经被拖进过不少莫名其妙的幻觉里。但我已经发展出了一整套的防范方法,通常不会让自己陷进去太久。
而且,刚才那些倒刺扎进肉里的时候,痛感已经足够让我清醒。所以幻觉这条,暂时可以排除了。
时间错乱,是这几种可能性里最不可控的。
正常人根本不会把它列进分析范畴,但我可能是个例外。因为我自己,就是违背这个规则的人。
张洪雨先前说过,这个洞窟和噫鸣神有关。如果它真的掌握了某种我们理解之外的逻辑,比如时空错乱,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只不过,要真是这样,那我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剩下只有二和四,本质没什么差别,说到底,都是我的精神出了问题,被某种力量诱导着偏离了原本的轨道。我已经无法确定自己摸到的甚至记住的东西,是不是真实的。连腔体上我亲手刻下的标记,都不能再相信。
我考虑了一会儿,割下了左臂的袖子展开,用刀尖在上面把我刚才行走的路径,一笔一画地刻了上去。每一条岔路,每一次的选择,全都记下来。这是我能想出的最笨,也最靠谱的法子。
体感上,我应该又在这片腔体里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这是我根据身体疲劳程度估算的,准不准不好说,但应该不会差得太离谱。
中间发生了一些非常诡异的情况,比如说眨眼之间,我发现自己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一个奇怪的位置上。对照着眼熟,但很多细节有种说不出的违和。首先就是,我记忆中的路和我刻在衣服上的,有着极大的不同。
我记得我一路是直行过来的,没有任何岔口。可看手上的小地图,我竟是从一个三岔口绕进来的。我下意识要回头,想去找到笔直通道,结果却怎么都找不到。
那条直路,就像从来不存在一样。
它完全是杜撰出来的,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而实际上,我根本没去过那些地方。
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我清楚记得自己在一个六岔路口停了下来,做了一个极其特殊的标记,然后选了左边的那条路走。可我却再也找不到那个路口,并且在我的小地图上,也看不到丝毫的痕迹。
没有六条岔道,也没有我刻下的记号。
看来,是我的记忆本身出了问题。
我坐下来,强迫自己静一会儿。摊开那块袖子,看着上面我自己刻下的路径图。一笔一划都在,那是我目前为止唯一能确定的东西。也正是因为它还在,我才意识到,是我的感知系统出了问题。
事情的真相,终于能够确定了。
腔体之中存在着某种毒素,很可能分布在倒刺上,连带着走廊里都有。它扎进我皮肤之后,不只是简单地麻痹了我,还会干扰我的记忆,制造出间歇性的断裂,就像是精神药物会让患者产生幻觉一样。
人在面对记忆缺口时,大脑会自己补上那些缺失的部分。为了让逻辑完整,意识会拼凑出一段看起来合理的故事,像是小说中间断开了几章,大脑自动把剧情续接好一样。有时候回忆一部电视剧,脑子里浮现出的那个情节,其实从来没在荧幕上出现过。
我走过的那些路,还有我刻下的记号,它们都不是真的,只是我自己的脑子为了逃避崩溃,创造出来谎言。
我被自己的记忆骗了。
正当我准备起身继续探索的时候,眼前突然有点异样。
黑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晃动,有一种模模糊糊的律动。我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眼冒金星了。人在长时间极度黑暗的环境里,大脑会自己想象,生出各种光点来欺骗自己。
但那种律动太有节奏了,和以往出现的光幻觉不太一样。几秒钟后,我还是下意识地开了灯。
光晃了一下,把眼前那片墨黑拉开了一层极淡的灰。空气里像是有雾,似乎浮动着一层浓浓的杂质。不是很明显,几乎捕捉不到边缘,但确实有点什么东西在缓慢流动。
我眨了几次眼,发现自己能看清一点点近处的轮廓了,虽然仍然模糊得像被水泡过,但至少不再是一整块死寂的黑。
我一下变得振奋起来:这似乎说明,我的视力,正在恢复。
这是被困以来,我得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看来,毒性发作的第一阶段是直接作用于视觉神经的。症状也很简单粗暴,就是短暂性的失明。
我不清楚是毒素在体内被缓慢代谢掉了,还是我的身体在极限中自我适应了它的攻击。也可能两者都有点,人体多少还是有点自我调节的能力。它的目的应该是把我困住,而不是直接杀死。
等到视力恢复得差不多,我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这个地方。
然后,我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前是一个开阔的内腔结构,四面八方包裹着缓慢蠕动的肉膜。腔体是半透明的,我像是被困在巨大的水母中。壁面不断起伏,似乎在无声地呼吸。
整片穹顶上,悬挂着很多具被剥了皮的人体。大多数已经干瘪,被纤维一样的膜丝缠绕着,倒吊在上方。皮肤贴在骨头上,薄如蝉翼。它们手脚被强行拉直,关节断裂。
这些尸体的面部结构极其诡异,像是生生把某种猛禽的头骨拼进了人脸上。
我不由联想到戴王,如果他彻底风干,估计就长这样。我立刻意识到,他们就是实验失败的鸟人,头顶,就是整个巨型试验场的垃圾储存处。
环绕我的肉膜上,每隔两三米,就会出现一个鼓胀起来的囊泡。它们的结构竟然和现代医院里的早产儿恒温箱极其相似,甚至还有液体在其中晃动。
囊泡里面蜷缩着一具具干瘪的尸婴,我意识到,先前摸到的那个球状物,就是尸婴的头。登时我胃里翻江倒海,几乎就要吐出来,但理智强行把那股反胃压下去。我只能机械地盯着它看,不让自己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大部分囊泡里的尸婴还保留着部分人的特征,只是后枕骨隆起,似乎是受到了长期压迫塑形而成。它们上颌的侧门齿都被拔除了,被塞入了我之前见过的那种卵。
但也有一些,看上去已经高度腐化,血肉变成了黏液状物质,被彻底溶解消化了。只有零星的骨架残留,还有细小的翎毛贴在肉壁上。
它们并不是孤立的。
每一个尸婴的脐带都延伸出去,和其他囊泡连接成一个错综复杂的网,最终全都汇入了某个更深更远的黑暗通道中。
我不知道那通道的尽头是什么地方,但本能告诉我,那是源头。也是整场仪式的核心。
东夷人的鸟类崇拜,似乎已经走到了一种极端的地步。他们不仅崇拜神鸟,甚至试图造出属于自己的神鸟。于是用人的尸体来孵化卵,把人变成神降临的容器。
所有的一切,从吊着的鸟人,到泡在囊里的尸婴,都是这场疯狂造神运动中的试验品和失败品。
心头一阵恶寒,我隐隐有一种预感,再在这里待下去,我很快会成为其中的一员,不是躺在囊泡里面,被慢慢地腐化溶解,就是被吊在头顶,当千年老腊肉。
我必须行动了。
我盯着小地图看了一会儿,把目光锁定在囊泡分布最稀疏的那个方向。囊泡没那么密集,结构也相对松散一点,我可能对付得更轻松。
我握紧刀,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点把前方的腔体切开。
囊泡的韧性堪比湿透的牛皮,必须要靠力气撕扯才能突破,每一下都发出一种湿腻的拉扯声。
划破膜壁的那一刻,有种黏稠的液体从切口里涌了出来,带着扑鼻的尸臭味。里面那个还未完全发育完成的鸟人胚胎,从膜中滑落出来,砰的一声砸在我脚边。
真男人绝不回头看爆炸,我径直走进去,遇上囊泡就直接打穿,碰上腔体就割开,根本不管后面会碰上什么。
腔体突然活动起来,被我这样连续地破坏结构,它似乎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一股巨大的力道从背后猛地扫来,整片肉膜突然倒卷,将我整个人掀翻出去。
我在地上打了个滚,借着惯性卸了点力,才没让自己撞得昏过去。从那些囊泡和肉壁深处,带着那种细小的毒刺,直接倒卷过来。
剧痛几乎是瞬间爆炸似的,简直是直接扎在了神经主干上。我感觉自己被电流痛击,五脏六腑都抽搐了一下,肌肉的力量完全散掉了。
“吴邪!”
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硬生生穿透了整个腔体,把我从崩溃边缘拉了回来。
我挣扎着爬起来,抬头望去。然后就看到在缓慢蠕动的肉膜尽头,出现了暖黄色的光晕。是煤油灯的光,穿过半透明的膜壁,在潮湿的空气中被折射得支离破碎,散出一圈圈斑驳的彩晕。光的中央,立着一个小小的剪影。
他站得很远,但我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闷油瓶,他真的踏着七彩祥云来救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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