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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几日,我与张思闻绕开腐瘴林密布的险道,专挑荒僻山径而行。我魂体残损,每走一步便如踏刀尖,识海恶龙总在暗处冷笑:“徐泗一,你用魂针护他越久,魂裂越快。”
三根鬼针仍在张思闻体内,虽经脉毒血渐清,却仍咳声不断,背着我暗骂:“这鬼地方,绕得人头晕眼花,连只肥兔子都见不着!”
第七日黄昏,我们踉跄至以县郊。
远处赌坊灯火如鬼火摇曳,喧闹声混着铜钱碰撞的脆响,竟莫名勾得张思闻眼亮。
他舔唇嘀咕:“蓝田县...这味儿到比那破林子舒坦些”
我正欲拽他绕道,忽见街角蜷着个锦衣少年,脖颈青紫,似被无形绳索勒过,正踉跄撞向赌坊后门。
“救...救我!”那少年瞥见我们,踉跄奔来,嘶哑求救。
只见他袖口绣着“赌坊”二字,腰间木牌刻有“周”字。
“老徐小心!!”张思闻伸手将我护在身后,摆开架势,目光紧盯着那踉跄而来的少年。
赌坊内爆出一阵喧哗,骰子声戛然而止。
锦衣少尿却是哭嚎着扑到在张思闻面前,拉扯着张思闻的裤腿:“求二位救命!自半月前,我周家坊内每夜有赌客离奇消失...家父请了无数道士,皆被怨鬼撕符咒而逃!”
张思闻眼珠一转,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欲作询问。
识海恶龙却嗤笑:“怨鬼缠身,倒是个吞魂的好机会...”
海恶龙嗤笑如冷刃,猩红瞳孔骤然暴涨,龙爪黑纹撕扯着我残破的魂网。
席周周残魂却自魂草冷焰中迸出,化作一缕幽蓝藤鞭,狠抽向恶龙爪尖:“徐泗一,不要听他蛊惑!”
我头痛欲裂,识海沸水翻涌,恶龙黑纹与席周周蓝焰撞出刺目裂痕。
张思闻在现实急拽我衣袖:“老徐,你现在这脸色比死人还青!要不我们还是...”
我蹙眉,欲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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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却忽指赌坊后门:“方才赌坊外有黑影拖走一人!必是那挖心的恶鬼,二位若能擒鬼,我必让家父将赌坊半数银锭奉上!求二位救命”
哭嚎声与骰子戛止的寂静交织,赌坊后门阴风骤起。
“二位欲来,何不一睹为快,畏畏缩缩作何?”
吱呀一声,赌坊后门由内打开,却只见满地腐叶堆叠如血痂。阴风卷过,腐叶忽聚成一道扭曲人影。
“赌魂者,请入局。”那影嘶哑笑,骰子声自虚空炸响,赌桌凭空现形。
我却喉间腥甜翻涌——识海恶龙爪尖正撕扯魂网,席周周藤鞭缠斗不休,两者争斗迸出的魂裂之痛,如万刃剜髓。
“入局?好!”我咬破舌尖,魂草冷焰自掌心迸出,凝成蓝光绳索缠向暗局赌桌。
识海恶龙狂啸:“徐泗一,你魂体将崩,还敢...”
识海内藤编声四起“柳云笙!有我在此,你休想!”
柳云笙?那恶龙竟是梦中被席周周挖心取血的柳云笙?那我在梦中扮演的是谁?柳云诺?抑或是梦中那些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我冷笑压制住魂裂之痛,看向那赌鬼所化的赌桌。
“如何赌?”我冷声问道。
“三局为赌,先前我所得的生魂可分三份,你赢我一局,我便给你一份。反之,你要是输了一句,你便要留下你一魂!”那暗影阴笑,骰子声骤响,骷髅骰盅浮于桌心,骰点如枯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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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局,暗影掷出骰子,骰点腐血凝成剜心刃,直刺我虚影魂脉。
“你这赌局竟是这般,难怪那些人会被你拘了生魂食了肉身!”
我以十三针逆刺自身经脉,蓝光绳索缠刃反噬,魂裂痛如千刃剜髓。
体内恶龙趁机吞噬反噬我的魂力,狂啸:“徐泗一,你饲我魂,我便助你撕这鬼魂!”
席周周藤鞭骤刺龙爪:“休想!徐泗一你魂力若尽,你便会苏醒!”
“席周周,你剜我心血,此刻竟还要阻挠我!”体内恶龙咆哮,似有无尽的怨念。
赌局纹裂,暗影咳出的三缕生魂漂浮在我身后。
现实赌坊内,张思闻举刀斩断黑潮,此刻三支鬼针已被我收回,他脚踝正渗血,低骂:“老徐,这玩意儿怨气太重,你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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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局,那鬼影凝出“噬魂骰”,骰面生口啃咬我魂网残丝。
我咬破第二滴舌尖血,口中默念,席周周先前在西优水镇教我的术语。
“以血为契,破妄归真——”
“以血为契,破妄归真——”
鬼骰消散破灭,鬼影似有一愣,随即又是三魂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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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局,暗影暴起,化为红衣腐丝纠裹我全身,我喉间腥甜迸溅,以精血凝符——正是席周周在夜猫村所画符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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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最后一局终是赌了一半。
识海内柳云笙与席周周的缠斗却是骤停,那十三支鬼针尽数没入我残破魂体发出幽幽蓝光。
“你...”柳云笙惊呼未来得及出口,那蓝光席卷将他推入牢笼,至缠至休形成一道光点。
“徐泗一,你我本是一体,你何必如此”柳云笙化作小人儿一般模样站至光点内。
我冷笑“梦境所见的柳云笙不是你这般模样,徐泗一是我,不是你柳云笙,你也不要将我与你混为一谈!”
我睁开眼,张思闻已力脱瘫倒在地,摇摇欲坠时,一道白光至我眉间闪出。席周周托住我,掌心温热魂力如涓涓细流注入我几近枯竭的魂体。她目光灼灼,仿佛要将所有未说尽的执念都凝成火焰。
"徐泗一,剩下的交给我。"她声音沙哑却带着坚定,指尖突然浮现夜猫村那日所绘的猩红符咒——不过此刻符纹边缘竟泛着诡异的紫芒。
赌桌另一侧的暗影轻笑“与我博弈的是他,你是哪门子来的女鬼?”
显然席周周的突然出现让暗隐有些诧异。
”你只说对弈三局,有规定必须由他来赌吗?”席周周放下我,打量着赌桌对面的暗影。
暗影身形一促,随即在赌桌前来回飘动,似在思虑考究。
"你怕了?"席周周唇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冷笑,指尖在虚空中轻点,周身骤然迸发出滔天煞气,如黑焰般席卷整个空间。暗影被那股威压逼得连连后退,踉跄撞在雕花木柱后,柱身竟被腐蚀出蛛网般的裂痕。
“你...”黑影的面貌仍隐于黑暗,但其颤抖的语调与蜷缩的姿态,无一不泄露着深埋骨髓的惧意。
"活人与你对赌以三魂为注,我这纯正的精魄你倒是毫无兴趣吗?"席周周话音未落,猛然抬眸——双瞳中蓝绿异光交织迸射,如两道贯穿幽冥的极光,直刺柱后黑影!那光束所过之处,虚空竟泛起涟漪。黑影发出凄厉嘶鸣,化作一团虚影在殿内疯狂逃窜,却始终被那光柱锁定,无处遁形。
"哼。"席周周冷笑一声,掌心猛然拍向黑影用怨气凝聚的赌桌。玉石台面应声崩裂,裂痕如狰狞蛇信蜿蜒,缝隙中涌出滚滚黑烟,烟中竟夹杂着无数哀嚎的残魂碎片,在光束照射下发出滋滋腐蚀声。
"一个靠着怨气形成的鬼物也敢学别人剜心噬魂?"她眸中异光暴涨,煞气化作实质锁链缠绕周身,"你吞了这些生魂,却连炼化之力都不具备,不过是困着他们在这阴秽之地永世哀嚎的囚徒!"
话音落处,她倏然转身,双眸光束骤然收缩成两点寒星,死死钉在跪伏于地的黑影身上。
那黑影浑身剧颤,终于再难支撑伪装,从喉间喷涌出团团白雾——雾中浮动着数百残缺生魂,有的仅剩半张脸,有的四肢扭曲如融蜡,皆在虚空中挣扎哭嚎,如被蛛网困住的萤火虫。
席周周挥手将生魂尽数聚拢成团,悬浮于我的面前。
“吃了这些,他们肉身已朽如残破不堪,纵使魂魄回归本体也变成行尸走肉;生魂残破至此,就算是地府阴差亦不会收,入不了轮回也成不了孤魂野鬼......“
她语气冷如刀锋:"与其让他们困于怨狱,随着时间消散,还不如你吃了他们,替他们断了这苦厄。"
我喉头滚动,胃底翻涌起剧烈的抗拒。这些残魂破碎的面孔上,分明还残留着生前的悲愤与绝望!!在我看来,吞噬这些魂魄与直接啖食人心有何分别?
可席周周此刻的眼神如冰渊,容不得我半分迟疑。她向来如此,行事如刃,从不计较所谓"慈悲"。
"你虽有十三针替你镇压魂体识海里的柳云笙,可魂体却已经残破,经不住任何风浪"她忽然伸手按住我不停颤抖的身躯,指尖渗出血色魂力,"这些魂魄的怨气,正可助你恢复魂体......若你连这点狠绝都无,如何在这牢笼中护住自己的性命?"
最后一字落地时,她忽将生魂团径直推向我的口鼻——那些残魂竟如嗅到血腥的蜂群,争先恐后钻入喉间!
喉间迸出闷哼,我只觉得有无数冰刃与火炭同时在五脏百骸炸开。每一缕魂魄的破碎记忆如针刺入脑:有妇人产子时绝望的嘶吼,有孩童坠井时最后的挣扎......生魂的怨恨与痛苦在我魂体里横冲直撞,却渐渐被十三鬼针的蓝光所吞噬,化为一缕缕幽暗灵力,涌入魂体的破碎处交织成缕缕蚕丝。
席周周松开我猛然闪身立于暗影身后,指尖抵住他似有若无的脊梁。面上竟泛起一丝近乎癫狂的笑意。"很好......这便是赌局的筹码,你献出这些'存货',我暂时不取你性命”
黑影瘫伏于地,再不敢发出一言。
席周周却是忽然嗤笑一声,面色阴沉,藏青色袖袍一挥,瘫伏在地的黑影骤然消散,唯余满地斑驳的残痕。
她转身忽然嗤笑“我可没说一直不取他的性命”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我半躺在地,双目却是紧紧盯着站立的席周周。
“复活你!”席周周看向我,一蓝一绿的双眸带着无尽的悔恨。
我知道她在说什么,我摇头苦笑“席周周,前世你为复活那柳云诺,剜了柳云笙一千零九十五日的心头血,柳云笙死了,你却逼迫我来成全你自己的妄想吗?”
她却是扭过身子“徐泗一,待你与柳云笙残魂融合后,你便会知晓我的目的”
“快,父亲!”门外的脚步声如乱蹄踏碎寂静,赌坊雕花木门骤然被外力撞开,尘土与冷风灌入室内。一名头发半白的中年男子踉跄跪地,身后仆从挑着箩筐,筐内银锭碰撞的脆响,在烛影摇曳中溅起细碎银光,恍若撒落的星屑。
我正蹙眉疑忖,那曾跪地哀求的少年竟突然从后方现身,睫羽低垂似敛尽惶色。发丝半百的中年男子颤声道:“二位恩公在上……小老儿周义财,这箩筐内是赌坊半月血汗半数银钱,多谢二位替老朽斩断祸根!”他头颅捣地如枯木撞石,尘土与泪渍混作浊泥。
一旁的周少倒是孝顺,急忙走到我跟前将我与张思闻搀扶起。
周义财恍惚间抬头,便看到自己那孝顺儿子站在我与张思闻中间,眉头皱起,怒火岑然而起。
“你这个逆子,老子跪在这里磕头,你杵在前面做什么”周义财起身,高取起右手欲要挥下。
我伸手拦住,语气冰冷“周先生,你这名字倒是取得好,只是这财怕不是义财”
高举于半空的手骤然停住,他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忽然喉头一哽“恩公明鉴...这赌坊是家里先人传下来的基业,并非我想干这害人不浅的行当”
我扭头冷哼了一声,随即在赌坊内踱步打量“周先生,我提醒你一句,害人终害己,你好自为之,你要是不关了这赌坊,往日再有这类似的邪祟害人,你还能跑得掉?”我扭头看向周义财,随即又是转身独自在赌坊内打量着
“又或者再赌一把?赌你的儿子还能不能遇到我们二人替你解决祸患?”
周义财目光些许迟疑,随即眼神又变得清明,朝我鞠躬“先生说的是,来日我便吩咐人拆了这赌坊”
张思闻笑嘻嘻的走到那装着银钱的箩筐旁,从里面拿了三串银钱,将其中的两串抛向我“这三吊钱就当作给我们的酬劳,周先生,生财亦有道,这些钱财我劝你你还是尽早散去,我知道这些钱财在你眼里是闪着金光银光的,可在我们二人眼里却是溢着滔天怨恨的黑气!”
“是,是,是”周义财连连点头,许是信我们二人的话,当然信还是不信皆由他自己判断...
我们二人在这蓝田县闲逛几日,席周周倒是异常的很,未曾催促我俩。
“老徐,姑奶奶”张思闻啃着不知从哪个摊位买的鸡腿,满嘴的油污让我有些厌弃。
没有理会他,毕竟这一路上他所询问的问题都显得无关紧要。然而,席周周却反应异常,她那原本悬浮在空中的身影突然停住,转过头来望着我,或许是在注视着提问的张思闻。见我沉默不语,她的视线便落在了张思闻身上,带着极其不耐烦的语气问道:“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张思闻却嘟起油腻的嘴唇,满脸委屈地说:“我只是想问你们俩什么时候启程去大白山,不是说好取回姑奶奶要的东西后就去帮我找时督吗?”
这时,我才抬头望向席周周,而她恰巧也在注视着我。
“明天。”我们俩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她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
到了夜晚,微风自窗口轻拂而过,耳畔传来张思闻沉重的呼噜声。这个二世祖,真是让人无奈。我坐在床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席周周半坐在窗台上问道。
“你没有爱过柳云笙?”我问。
“爱过。”她回答,“在他死后我才意识到自己也是爱他的。”
我轻声笑了笑,她却皱着眉头看向我。
“为什么没有选择帮他?”我想她应该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她摇了摇头,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你也是他,我在你们两个人之间没有办法法做出选择。”
我盯着席周周在月光下模糊的轮廓,她的话语像一根刺扎进心里。梦里柳云笙死前的痛感始终让我心底发寒。
“如果以后需要在我和柳云笙之间选择一个,你会留下谁?”我故意试探。
席周周的手指在窗棂上轻轻叩击,沉默良久后,她忽然轻笑:“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你本身就是他”
没有意义?x席周周的话让我浑身一震。
席周周缓缓起身,月光将她半透明的身影勾勒得更清晰,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
你本身就是他,席周周的声音像冰棱刺入耳膜。我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月光在她半透明的身躯上流转,恍惚间竟让我看见柳云笙的影子在她身后若隐若现。
“怎么了?”她转头看向我。
“没什么,休息吧,明天就要赶路了”
我摇头苦笑,随即钻进被子里,侧身背对着她。
月光从窗口处溢进来,而我耳边,只剩下席周周那如咒语般的声音在余音袅袅。
“你本身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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