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问你,是怎么招惹到女鬼的?”我盯着刚苏醒便呆若木鸡的张思闻,一字一顿转述席周周的疑问。
张思闻揉着太阳穴,眉间拧成疙瘩,呼出的叹息仿佛掺了黄连汁般苦涩:“家父张二和乃水泉县地主头头,平生别无嗜好,独迷道家鬼怪之说。什么民间见鬼秘术、招魂符咒,他恨不能将天下奇书都烙进脑子里!前段时日,家里来了个疯道人,整日疯言疯语,把宅院搅得乌烟瘴气,活似开了间阴曹地府的分号……”
他絮絮叨叨扯起闲篇,话头越跑越远。
席周周本在屋檐下晃着二郎腿,闻言“唰”地立起身,绣鞋尖轻点青砖便如一阵疾风掠至眼前。
我暗道不妙,抬手便朝张思闻后脑勺招呼过去,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让他吃痛清醒,又不真伤着皮肉:“说重点!再扯些没用的,等姑奶奶火气上来,让你再体验一回‘腾云驾雾’!”
席周周这才眯眼冷笑,施施然坐回原处,指尖却又在无意识地摩挲衣袖。
张思闻被我打得一激灵,地主家少爷哪受过这般腌臜气?眼眶登时红了,却碍着席周周方才雷霆手段,只敢压着嗓子嘟囔:“我、我昨夜憋不住尿,没去茅房……就后院墙根底下…解了个手…谁知道,谁知道那墙后头竟埋着…”
他忽地打了个寒颤,喉头滚动的“咕咚”声清晰可闻,仿佛吞了块生铁。
“埋着啥?”席周周倏然起身逼近,裙摆扫起的风里裹着若有若无的檀香,与周遭腐气诡异地交织着。
“姑奶奶问你,墙后头埋的什么东西?”我急忙转述着。
张思闻虽说看不见席周周的踪迹,可她起身时带起的阴风却是将张思闻吓得连连后退,脚跟绊上台阶还险些栽倒。
张思闻颤抖着声音:“埋、埋着口古井!井口用石板封着,可石板裂了缝……我尿、尿浇下去时,听见底下有女人哭…哭得瘆人…”他吞咽唾沫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席周周对着我一个挑眉,我当即明了“姑奶奶要去你家里看看”
张思闻闻言如受惊的兔子般剧烈挣扎起来,散乱的发丝随着动作甩出狼狈的弧度:“不去!不去!那宅子如今成了活地狱,我逃出来时连我爹的影子都寻不见,下人们怕是早被…”他忽地咽住后半句,喉结滚动如卡了块生铁,额角冷汗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
“你爹的性命不要了?万贯家财真能舍得?”我故意放缓语调,指尖不轻不重地拍着他僵直的手背,试图安抚这濒临崩溃的少爷。
张思闻瞳孔骤缩,唇齿间迸出矛盾的呓语:“那倒是要的…可钱财终究是身外之物,哪有小命要紧…”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骤然绷直——席周周不知何时欺身至他眼前,素白指尖精准掐住他右耳耳尖,力道狠辣得仿佛要捏碎那薄薄的软骨。张思闻的哀嚎被拧成一声扭曲的呜咽,耳垂在月下泛出骇人的紫红,像朵被狂风摧折的垂丝海棠。
席周周拎着张思闻的耳朵将他生生提离地面半寸,发间的银簪随着动作叮咚作响,恍若催命的铃铛。微风忽地凛冽起来,卷起她玄色裙裾。
席周周樱唇轻启“你告诉他,若不带路——我就撕了他这‘地主羔子’的魂,亲自喂给那井底的女鬼当夜宵!”
语毕,她猛地松手,张思闻重重跌回地面,扬起一阵呛人的尘土,却再不敢嚎哭。
“姑奶奶说了——”我刻意模仿席周周那副慵懒中透着狠厉的腔调,眼角余光瞥见她正倚在斑驳的墙根下“你再磨蹭半刻,这耳朵可就保不住了。”
席周周闻声挑眉,唇角勾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竟真朝我竖起大拇指。
张思闻吓得一哆嗦,捂着通红的耳尖哀嚎:“去!我带你们去!”
席周周这才松了手,袖口一甩,佯装无辜地眨眨眼:“哎?我可什么也没干哦。”那模样活像戏台上扮俏皮的狐仙,偏生眼底藏着能把人骨头冻裂的冷。
一路行来,张思闻像只聒噪的麻雀,不住地啄着我打听席周周的底细。我懒得理他,只敷衍地哼哼哈哈。那娘们儿阴魂不散地缀在身后,保不齐哪句话戳了她的逆鳞,耳光便劈头盖脸地招呼过来。这几日我算是摸透了她的脾性,学会了见风使舵,挨揍的次数倒是少了许多。
路过首饰摊时,脑海不自觉浮现出白日席周周缠着我要手链的场景,我朝张思闻使了个眼色,朝他借了点碎银。他大咧咧地掏了荷包,我顺势勾住他肩头,演足了哥俩好的戏码:“谢了,兄弟,一会儿还你!”
我假意捂住肚子哎哟起来“坏了,尿急!得去方便方便。”
席周周青裙被风撩得翻飞,上下打量我如审犯人“懒驴上磨屎尿多,快去快回!慢一步,老娘可不等你。”
我朝张思闻丢下一句“你且带着姑奶奶先走”便脚底抹油溜了。
他愣在原地抓耳挠腮“姑奶奶在哪呢?”
我头也不回地骂了句“天上飘着呢!”便一溜烟钻进巷弄。
寻了处无人角落,痛快地解决了内急。
折返到首饰摊时,那老汉正摆弄着红绳手链,上头缀着银丝绞出的‘周周’二字,在日光下泛着粼粼柔光——正是席周周这几日吵嚷着要的东西。
我将银钱拍到摊主掌心,姑娘家嘛,哪有不贪念这刻着自己名字的物件?我攥着手链匆匆往人群里钻,抬眼便见席周周悬浮空中,青衫广袖随风鼓荡,长发如墨瀑垂落。微风掠过时,她整个人似片轻盈的竹叶,倒真有了几分仙气。念头刚闪过,又自个儿啐了一口:什么仙女!那泼妇抽人时的狠劲儿,分明是阎罗殿逃出来的恶鬼投胎!
正发着愣,她已飘到我身后,声音冰冷得让我一激灵
“撒泡尿磨叽半日,掉茅坑里了?”
“喏,给你讨来的。”我从袖中掏出那串手链,亮在她眼前。
席周周倏地落地,脚尖轻点如蜻蜓点水,眼中绽出星子般的喜色。正要伸手去接,却又触电般缩回,指尖在空中虚抓几下,又惶惶然道:“我不能戴凡尘的东西...之前在地上用树枝画符,路过老汉吓得白眼翻,魂魄都差点离窍!自那以后,我就不再敢乱碰物世俗之物了...”
“等没人的时候你戴上,有人时我帮你藏着。”我心头蓦地涌起一阵酸涩,声音轻得似怕惊了她。
她这才绽开笑颜,眼尾弯成月牙,转瞬又袅袅飘回半空,摆出那副枕颈望天的架势。
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孤魂漂泊的可怜鬼罢了
——
凶戾是壳,怯懦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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