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至一座山顶时,蝉鸣突然嘶哑地止住。我极目远眺,数座山峦的褶皱深处,浮着一簇灰褐色的屋舍,像被遗忘的旧棋局里一枚残子。
“张思闻,那有个村落。”我指向雾霭中的村落,指尖发颤。
那家伙蹦跳着凑过来,脖颈抻得老长,活似只呆鹅:“哪儿呢?哪儿呢!”
我闭眼苦笑,他竟连换个角度都懒得费脑子,蠢得实在惹人厌。
“咳咳...”
一旁的凉亭里忽传来咳嗽声。樵夫倚在斑驳的柱旁歇息,枯槁般的手指正摩挲着竹节,皱纹沟壑纵横的脸被汗渍洇出斑驳,水壶正搁在脚边。
“小友,那庄子可去不得啊。”他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如枯井里的石子儿,“那村唤作夜猫村,山里住户都叫它‘死人村’——几十户人家闷在那儿,从不见炊烟,不闻犬吠。前年有个戴铜铃帽的术士云游至此,揣着罗盘就进了村,当晚山间的月亮就被血雾吞了,此后再没见过他人影。后来又有几股军阀的马队闯过几次,马蹄声到村口就戛然而止,进去的人连个骨头渣子都没飘出来...”他舔了舔干裂的唇,越说越邪乎“这夜猫村啊,可是会吃人的。”
张思闻此刻早蹭到老人身边,灌了半壶水,喉头咕噜作响。他抹了把嘴又将水壶递给我,壶沿那团暗褐色的黏腻物让我胃里翻涌。水壶又被我退回樵夫手中
他嘿嘿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这位小友真是渴急了眼,连坟头水都喝得,你这位朋友倒是心细。”在张思闻震惊的眼中,樵夫伸出长舌,舔了舔壶口处的水渍。
“老伯...您这...”张思闻的瞳孔猛地收缩,喉头那串咕噜声戛然而止。显然鼓起的腮帮子已经存满了呕吐物。
樵夫却嘿嘿一笑,豁口处漏风的声音活像夜枭啼鸣:“小友莫慌,老汉只是...只是开个玩笑,这水壶年头久了,生了些怪味儿。”话音未落,他枯槁的手指一把攥住张思闻后颈衣领,另一只手则轻拍着张思闻的背部为他缓气。
张思闻剧烈咳嗽了起来,竟浑然不觉双脚离地的危机。
我瞥见樵夫袖口露出一截藤蔓般的纹路——那不是人的皮肤!山风骤起,远处村落房檐下忽有数十双赤红眸子亮起微光。
就在此时樵夫头颅骤然扭曲,脸皮剥落如蜕壳,露出底下覆盖着绒毛的狰狞兽相。
“为何去不得呢?因为...因为进了夜猫村的活人...都得变成了‘猫’啊~”
“跑!”我猛地拽住张思闻衣领帮他脱困随后向后疾退,余光却撇见不远处的村落红光骤盛,山道两侧草木疯长,枝蔓如触手缠住张思闻的脚踝。张思闻哭嚎着被拽向深渊。
骤然,一道凌厉的煞气斩向张思闻脚踝后的枝蔓
身后传来席周周冰冷的嗤笑
——
“蠢货,我下次直接宰了你,就没那么多事儿了”
枝蔓被斩断时,张思闻跌进我怀中时,哭嚎声戛然而止——他的瞳孔映出身后景象:整片山峦的草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变形,树叶蜷缩成猫耳形状,枝干上凸起无数猩红眼球。
“跑!往山下!”我拽着他踉跄冲下斜坡,身后传来樵夫的狞笑。那笑声忽远忽近,像孩童啼哭,像百鬼夜嚎。红光血口追咬而来,山径却诡异地不断延长,仿佛陷入无尽的折返迷宫。
“不对劲...我们在原地转圈!”张思闻颤抖着指向地面——他的脚印竟重叠成诡异的符咒纹路,每一步都激起尘土中的磷火。
“蠢货闭嘴!”席周周嘶声道“徐泗一”
我心领神会随着席周周动作踏步随即指尖掐诀。
“巽位三寸,坎纹逆踏!”
话音未落,血口已吞至张思闻身后三丈。我猛然将张思闻扑倒在地,一道虚影飞扑而过,滚烫黏液擦过他耳际,灼烧出焦痕。
“原来只是幻术...”我伸手在触及虚影时,虚影溃散无影。
樵夫的兽相本体不知何时已立在山顶巨石上,绒毛皮毛下渗出脓血,六条手臂挥舞着生满倒刺的藤鞭。“小友聪明,可惜...幻术破了,真正的‘宴席’才开始呢。”
我抬眼看去,远处村落忽传来此起彼伏的猫嚎,如婴啼,如咒语,数十道黑影自房檐跃下,皆是浑身溃烂的村民,瞳孔竖立如猫,指甲弯曲如锈刃,在昏暗的日光下泛着幽绿冷光。
“徐泗一,山下有一条河流”席周周漂浮在空中伸手指向山下。
来不及多想,我一把扯着张思闻。在山路上狂奔。
寒潭刺骨的冷水灌入肺腑,我们被迫闭气沉底。
嘶吼声在潭面回荡许久。
待腥风渐息,我拽着张思闻浮出水时,怪异的樵夫已踪影皆无,唯余山风呜咽,阳光照在河边上的一滩黏稠黑液。
“这是什么情况”我抹了把鼻涕,竟精准糊了张思闻一脸。
他竟跟个没事人似的,只是“哎呀我的天”地嘟囔着,伸手将混着我鼻涕的河水胡乱擦开。
席周周忽如鬼魅般坠入河底,须臾又浮出水面,湿漉漉的黑发紧贴着她苍白的面颊,水珠顺着下颌滴落,在锁骨处凝成诡异的弧度。
她面色凝重如霜,指尖遥遥点向潭底暗影:“看那淤泥。”我定睛望去,潭底淤积的泥垢中竟嵌满白骨,骨骼扭曲如猫爪,齿缝间缠着残破衣布。
我颤抖着欲呕吐,却被席周周掐住后颈往河底拽去“快!闭气入河底!”
我结实喝了一口尸水,震惊之余顺道一把拉住了张思闻。
突然起来的举动让他惊慌,止不住的在水里扑腾。
“真是烦死了”席周周咒骂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再看一眼张思闻,他已经被席周周一巴掌拍晕了,这下好了,不用我拽他了,沉的比我快多了。
————
河面恢复平静,透过河水,一只只体型巨大的猫影在河面上来回跳动。那些猫妖的轮廓被阳光扭曲成狰狞的剪影,爪尖在河面划出涟漪,仿佛随时会破水而入。席周周突然拽住我的手腕,将我向河底更深处拖去。一旁的张思闻却是长着嘴巴在自主下沉。
“别乱动。”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的肺腑被冷水挤压得生疼,却见她湿漉漉的黑发间有着一缕银丝在暗流中若隐若现——那竟是根细如蛛丝的银链,链头拴着一枚锈蚀的青铜铃铛。
我伸手去触碰,突然水底发出沉闷的低吟,竟让河面上猫影投下的爪影的动作骤然停滞。
我被迫跟随席周周下沉,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尸水了。
河底淤泥中的白骨在浑浊的水流中若隐若现,残破衣布上的暗红斑块在水中散开,形成诡异的血海,突然,一具骸骨的肋骨间竟蠕动出指甲大小的虫,它们泛着幽绿的荧光,头部生着倒钩,成群结队地向我们涌来。席周周猛然将我按入淤泥,白骨猛然磕到掌心,剧痛让我几乎窒息。张思闻的身体在下方沉浮,他的衣襟被水草缠住,头发在水中散开如一团纠缠在他头顶的蛇。
意识迷糊之际
席周周拽着我与张思闻向一条石缝游去,却在靠近时,河面传来一声尖锐的嚎叫——猫妖的爪子重重拍在水面,激起的水浪似将我们推向潭底更深处...
“不...我不要变成猫!”
一声吼叫如炸雷般在我耳边响起,瞬间将我唤醒。张思闻紧闭双眼,霍然站起。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双手在空中拼命挥舞,仿佛要驱散眼前的恐怖。脸上的表情狰狞而扭曲,额头青筋暴起,汗水与河水交织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他嘴巴大张贪恋的呼吸着口气,彷佛自己的吼叫声还在河底回荡。
“清醒一点!”席周周一个闪身,一巴掌结实的抽在了张思闻的脸上,她手腕处
的木牌还在晃动。显然席周周这种叫魂的方法极为管用。
张思闻猛地坐在地上,眼睛睁得老大“怎么了?怎么了?”
我单手捂着耳朵“你可别叫唤了,等下那些鬼东西循着味就来了”
张思闻即可闭嘴做了一个收声的手势。
“怎么办?那条路是必经之路”我不禁出声。
席周周一时愁眉,要是她一个到无所谓,毕竟除了我以为的生灵没有谁能看见她,就连跟她一样的生魂如果她不主动现身的话也是瞧不见的。
“要不?绕路?”张思闻解惑,我确是摇头。
“白日在山顶上观察了,那猫妖所说的村落并不是聚集在一块儿的,而是几户几户的分散成一条直线,绕路行不通,怕不是我们还没绕过去,就饿死在山中了”我思索之际,目光瞥见张思闻裤兜里露出半截的铜铃,顿时有了主意——猫的听觉灵敏,能被铃铛声吸引逗弄。
我伸手从张思闻裤兜里抽出那半截铜铃,指尖触到铃身时,竟泛起一阵微凉的寒意。铃铛表面斑驳着暗绿的锈迹,铃舌却仍灵活地晃动,发出清脆如碎玉般的声响。张思闻一愣,刚要开口,我已将铃铛举至唇边,轻吹一口气。
"叮——"
音波在山风中荡开,起初只是零星几声,随后竟如涟漪般层层扩散。四周草木忽地簌簌颤动,远处山岩缝隙中传来窸窣异响。
席周周像是明白了我的意图,伸手接过“时间不多,我去引开他们”她将那一串铜铃提溜在手中“天色渐亮,我引不了他们多久,你们两个抓紧时间”
我看向迷惑的张思闻,随即朝席周周点头。起身的同时将张思闻拉了起来,举足狂奔在山林。
"叮——"铃铛声自身后渐行渐远,看着天边的晨阳,我知道时间不多了。脚步越来越快。
“呼,老徐”张思闻跟在身后狂奔“我跟着你过后,不是在逃跑的路上就是在逃跑的路上”
我撇了身后一眼;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他说不定还没这档子事情呢。
“你把嘴巴闭上,省着点力气”
不知跑了多久,天边浮现出鱼肚白,夜猫村隔我们就几十米距离了,只要穿了过去,此事就算了了。
不远处的山顶传出响动。
席周周飞身而出,一簇簇黑影自她身后闪动,树林里悉悉索索的声音让我心里发寒。
“快走”我来不及多想,刚想拉住张思闻跑路,却抓了个空。只见张思闻已经跑到村口,脚步愈来愈快不做停留,妈的,好小子。
“追上来了”席周周飘在我身后。眉头高高皱起“这些家伙聪明得很”
“怎么办?”我不敢看向身后,只觉得那悉悉索索得声音越来越近。
“跟他们拼了!”席周周立在我的身前,拦住我的去路。
我心下一凉
————
这死娘们儿,你要跟他们拼了,拦我做什么?
“怎么...做...”话音未落,席周周朝我冲了过来,化成一道白光,没入我胸前。白光没入胸前的瞬间,一股炙热得能量自心脏处炸开。我的骨骼发出咔咔的脆响,肌肉在剧痛中膨胀,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电流在血管里奔涌。
“这是最后的机会…”席周周的声音却像针尖刺入脑海。
来不及消化她的话,身后黑影已如潮水般扑来。那些怪物已然近身,利爪泛着诡异的紫光。我本能地想抬手抵抗,却发现此刻的‘我’竟以诡异的弯曲幅度躲开。
一簇黑爪猛地抓向我的咽喉,‘我’又是侧身闪过,反手将影纹凝成刃芒,利刃般劈向它的腹部。腥臭的血雾炸开,哀嚎中化出一滩黑影。
黑影越来越多,将我团团包围住。
‘我’目光一凝,脚踏奇异步法,每一步都踩在怪物攻击的间隙,随着指尖的掐诀,空气中骤然浮现出幽蓝符文,如蛛网般笼罩周身。黑影的利爪撞上符文,竟被反弹出刺耳的尖叫,紫光溃散如碎玻璃。
它们数量太多,符文在接连撞击下开始龟裂。
“还不够!”‘我’咬破舌尖,将精血混入诀印。符文骤然转为血红色,爆出灼热
波纹,灼烧得黑影们蜷缩后退。可山顶传来首领的尖啸,更多怪物自树林涌出,甚至半空浮现悬浮的黑影,喷吐出腐蚀性的紫雾。
‘我’又是猛地将手掌拍向地面,舌尖轻咬,一口鲜血吐在地上。
“以血为引,吞魂!”残存的精血与符文交缠,化作一道黑色漩涡。四周的猫妖竟被漩涡吸引,挣扎着被拽入其中,它们的形体在漩涡中被吞噬扭曲着。
而后的‘我’恍如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
“小友好手段杀了我这么的猫子猫孙”先前山顶上的‘樵夫’自黑暗森林处走出,幽暗的獠牙闪出银光。每踏一步,地面便渗出粘稠的紫雾。
‘我’强撑起身,掌心贴地,残存的精血与符文勉强凝成刃芒——却因体力透支而颤抖不止。
“周周,那怪物的腹部左侧暗伤!”我着急的出声提醒。
顾不上体力枯竭,‘我’再次强撑着身体将仅剩的精血灌入指尖形成一道刃芒
“破虚!”
刃芒爆出蓝紫交织的光波,直刺那道暗伤。
老妖侧身闪避,却因暗伤牵制慢了半拍,紫雾如沸水般自他腹部溅开。他发出非人般的嘶吼。
残存的黑影见状四散逃窜,漩涡趁机将它们尽数吞没。
‘我’倒下之际。
————
耳畔仅余席周周虚弱的声音:“徐泗一,我魂力耗竭,需沉睡休憩,你...遇事...保命要紧...”话音未落,我依稀看见不远处跑回的张思闻,欲作开口时,意识便坠入混沌深渊...
————
痛,痛!身体被撕裂的痛感传来,我闭着眼倒吸着凉气。
“你醒了?”突然其来的咀嚼声让我惊恐万分,只见张思闻凑着个大脑袋看着我,嘴角残留的油腻让我更加害怕。
我向抬手将他脑袋拍开,撕裂感再次传入四肢百骸。
“你能不能别凑那么近?”我虚弱开口。
张思闻这才缩回脖子,啃着不知道从哪来的烧鸡。
“老徐,你白天可是帅得飞起,那刷刷的,那些妖怪全被你弄死了,牛逼啊”他朝我竖起了大拇指。
这家伙忒没良心,没看见我现在动不了吗?!也不知道给我来点!
“我们在哪?”我转动着眼睛打量着。
“夜猫村啊,还能在哪?我总不能背着你走山沟沟吧?”张思闻没好气的说。
唉?这玩意儿还怪起我来了?我要是没力气我非得给他来一下。
我不说话,闭上眼睛缓和起伤痛。
“喏!”也不知道他突然哪根经搭对了,将烤鸡撕碎怼到我嘴唇上。
我张口就是吃,张思闻憨厚的收回手,依稀啜了一下手指,不多久,他又撕下一块儿鸡丝喂到我嘴边...
————
“老徐,你说这个时督的手段这么阴狠毒辣,我们能行吗?”
张思闻靠在木柱旁,目光带着迟疑。
“世间一切有因有果,就算最后这个时督不是死在我们的手上,也会有其他的恶果等着他吃”我伸手摸向手里的木牌,脑海里竟想起席周周之前说的话。
我歇息了两日,这两日里的生活承蒙张思闻的照顾。
第三日,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我趴在他的背上。
“张思闻,你能不能好好的走路,偏来偏去的,别给我摔了”我唠叨着,身份与往日的张思闻对调。
“哎呀”张思闻边走边说“你能不能别唠叨了,我耳朵都要长茧了”
“哟”我目光撇见前方的一座道观“张思闻,前面有个道观”
张思闻这才抬起头,欣喜之余,将我放在地上...
我呆愣住...这家伙...就把我丢这儿了?
“你,你干嘛呢?你把我放这儿干嘛?”
跑远的张思闻挥了挥手“这那么多道台阶,我去道观里找人来”
我这才送了口气,看着张思闻渐渐跑远的背影,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温暖。虽然这家伙总是口是心非,但关键时刻,还是很靠得住的。
我环顾四周,道观坐落在山脚下,被郁郁葱葱的树木环绕,显得格外幽静。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青石台阶上,斑驳陆离。微风轻轻拂过,带来阵阵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不知名的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不一会儿,张思闻便带着一位道士匆匆走来。那道士身着灰色道袍,手持拂尘,面容清瘦但眼神炯炯有神。他见到我,微微颔首,“贫道法号清辞,见过徐施主。”
我朝清辞道人颔首回应。
清辞道人蹲下身,将我的手轻轻抬起,三指搭在我的腕间。他的指尖微凉,却带着一股温润的力道,仿佛有清泉流过经脉。我见他眉头微蹙,双目半阖,似在凝神感知什么。
“徐施主近日可是被邪祟复生?”
“前几日路过那个什么夜猫村的,可能是那时候招惹上的”张思闻摆手大大咧咧的。
“夜猫村?”清辞道人皱眉,清辞道人指尖的凉意顺着经脉游走,我恍惚间听见他低声念诵道文,声音如古井水般沉静。他忽然睁开眼,拂尘一扫,袖中飞出几道黄符贴在我周身。"夜猫村乃阴煞邪祟汇聚之地,你们竟能全身而退已是侥幸。"
黄符贴身之际,化为一股温润的气流。暖流顺着手腕处的经脉流转,身体的不适消散许多,我刚要开口道谢,一阵困意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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