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嶂给的东西,她是不敢吃的。
花蝴蝶将得来的糕点尽数给了财宝,盥洗后正预备就寝,花立德来了,问她为何这般晚才归家,扯了几句应付过去。
只要阿兄在家,夜里是不用她守铺子的,欣慰的是,除了奶奶,还有他在,爹爹和娘亲在天上应当也过得还不错吧?
阖眼歇息,纷乱思绪中又冒出张讨厌的脸,缠着她做了一整晚的噩梦,待被叩门声唤醒,阿兄说锦衣卫的人又来了。
花蝴蝶睡眼惺忪起身,盥洗后出屋便瞧见在院子里候着的薛蛮,原是锦衣卫众人早早便去了吕府,沈嶂没见着她,便差人来寻。
他不用歇的吗?
精力如此旺盛。
暗自腹诽中,同薛蛮一同前往吕府。
说起吕府,其实她几年前来过一回,那会北边闹荒灾,多数流民从北边迁徙入京,官府怕流民进京引起骚乱,便于城外搭起难民所。
不料流民越来越多,官粮不够,便由官府牵线召集京畿富商,让富商们有钱捐钱,有粮捐粮,然总有几个富商不愿,这吕荣便是其中之一,谎称家中有困帮不上忙。
她便趁夜将吕府的屯粮劫了个一干二净,又将屯粮尽数藏在城隍庙里,引官府的人去搜查,饶是吕荣这般有钱有势的人,遇上官府也只能吃个哑巴亏,将粮食全捐了。
这世上为富不仁的多了,能办一个是一个。
回想中,没一会儿便到了吕府,整座府邸被乌泱泱的锦衣卫围了个严实,叫人看见便心惊胆颤。
缇骑们朝薛蛮恭敬行过一礼,喊了声“百户”,花蝴蝶闻言瞥了身旁人一眼,薛蛮察觉到她偷看的视线,咧嘴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齿,表情里满是痞气,打趣的话语传来。
“你注意些,可别被我的英姿飒爽给迷住了。”
花蝴蝶无语得笑了。
“你没镜子,总有尿吧。”
“嘿!你个干瘪豆芽菜说什么呢!”薛蛮奋起,俊朗的脸染上怒色,“小爷在京中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是我老大的左膀右臂!”
薛家是武官世家,祖上出了好几个大将军,在京中也是有名头的,薛蛮更是年轻有为,才二十出头便已是锦衣卫百户,模样还不错,多少达官贵人都想将自家女儿许配于他。
“那请问,有头有脸的左膀右臂知道杀害吕爷的凶手是谁吗?”
“……”
花蝴蝶又补上一刀:“看来有头有脸的左膀右臂也不过如此。”
她这人性子本就不好,睚眦必报记仇得很,始终都记得在诏狱中被薛蛮抽的那几鞭子,还有沈嶂,终有一日,她会向他都讨回来。
薛蛮从未被小姑娘这般说过,面色憋得青红,是气的。
老大怎非要她跟着查案不可?
花蝴蝶悠然迈步,方进入前院便瞧见府中的梨花都开了。
四月梨,白胜雪。
飘散的花香清冽通透,沾染着露水的气息,还带着清晨的丝缕凉意。
这抹花白同府中挂着的白倒是融洽极了。
穿过九曲游廊,透过圆月洞窗瞧见一人,侧身坐于窗后,曦光笼罩着凭窗的半边身子,低眉敛目正喝着茶,氤氲茶息扑于冷峻的脸。
他似听着堂外的脚步声,微微侧首向她看来。
“来了。”
花蝴蝶淡淡“嗯”了声,径自入堂来到沈嶂身边,除他以外,堂中还坐着两个人。
甄惜玉今日穿的是件青萝兰花纹广袖衫,发髻间仍只有根素玉簪子,清雅温婉,然在她座下的人比她可扎眼多了。
柳柔一袭黛粉刺绣纱裙,浑身戴满了叮铃啷当的首饰,头上还坠着支金步摇,额前散着几缕青丝,拿捏足了风情味。
正室端庄,妾室娇媚,姓吕的还真会过日子。
花蝴蝶暗自打量着对面的二人,听得柳柔绵软的嗓音,“沈大人,听闻九爷被金蟾给吞了,谁知是不是假的呢?依妾身看,老爷就是惨遭了九爷的毒手,您可得为老爷做主呀!”
甄惜玉开口道:“沈大人查案自有章法,你莫要多言。”
柳柔冷“呵”一声,神情轻慢,语气讥诮道:“姐姐这话说的,妾身不过是想为老爷讨个公道,哪里就多言了呢?”
甄惜玉蹙了蹙眉头,只同沈嶂赔罪道:“柳氏就这般性子,沈大人勿怪。”
柳柔娇“哼”一声,忿然扭过身子去。
沈嶂道:“无妨。”
花蝴蝶转移话头道:“吕老夫人昨儿个受惊,今日可好些了?”
甄惜玉回道:“婆母受不住噩耗,虽无大碍,却是实在起不得身,在屋中歇息着。”
“无大碍便好。”花蝴蝶颔首,又问道:“夫人可再想想,吕爷同九爷在府中相会时可有何处不对劲?”
“的确有个不对劲的地方,”甄惜玉点了点头,继续道:“那夜我照常去婆母屋中侍奉,路过花厅时瞧见老爷与九爷都吃得有些酒醉,起了口角之争,而且照平日的规矩,九爷吃醉是要在西厢房留宿的,可那夜却自顾自走了,如今想来怎么都不对。”
她瞥了眼沈嶂,说道:“姑娘,这话方才我已回禀了沈大人。”
花蝴蝶移目,与沈嶂对过一眼,后者微微颔首示意。
甄惜玉叹了声,忍不住红了眼眶,抽噎道:“怎会如此,难不成真是九爷害了老爷吗?”
一旁闷不做声的柳柔皱眉,厌烦道:“哭哭哭,整日就知晓哭,你哭难道能将老爷哭活不成?”
甄惜玉身旁站着的小枣闻言愤然,平日柳氏对夫人处处不敬便罢了,如今当着外人的面也不肯收敛,驳斥道:“夫人如何有你什么事!”
柳柔立即拍案而起,厉声道:“死丫头,主人说话哪有你的份儿!”
小枣反驳道:“你只是个妾室,仗着老爷疼惜便作威作福,如今老爷故去,你还不快将掌家钥匙还给夫人!”
“老爷给我的,便是我的东西,凭什么还?”
甄惜玉不满,质问道:“本就是我的,怎就成你的了?”
柳柔美目一瞪,“是老爷吩咐的,有本事你去问老爷要啊!”
寻常人家的妾室哪个不看主母的脸色过日子,谨小慎微就怕被主母发卖了,花蝴蝶总算明白为何柳柔敢这般猖狂无状,原是手里握着掌家之权。
将掌家权给妾室,这吕荣还是个宠妾灭妻的主。
几个人吵吵嚷嚷,吵得人头疼。
“够了。”
冷肃的声音似敲响闷鼓,争吵的人顿时噤声,皆不约而同撇了眼说话之人,随即低下头去。
沈嶂剑眉微拧,冷声吩咐道:“都出去。”
吕府众人立即福身行过一礼,像被猫放跑的耗子,竞相出堂去,瞧上去怕得很,堂中就剩下花蝴蝶与沈嶂二人。
待耳边清静下来,沈嶂启唇道:“坐。”
花蝴蝶依言,与沈嶂相对而坐,他信手拎起茶壶,破天荒地给她斟了盏茶,问道:“方才她们的话你也听着了,可有觉得不对之处?”
她来之前,想必沈嶂就对吕府众人盘问过一遍了,却留着人等她来听,其目的很明晰,就是觉得供词有异。
花蝴蝶回道:“吕夫人没说实话,她在撒谎。”
沈嶂沉默,静静看着对面的人。
花蝴蝶呷了口茶,复而继续道:“昨夜我问过府中群兽,吕荣和九爷处得甚好,并未有过冲突,但吕夫人却说他们起了口角之争,她为何要撒谎?”
沈嶂递出一纸供状,说道:“你再看看这些。”
花蝴蝶接过,将自己的杯盏推到沈嶂那边,两盏杯沿相碰,她的那盏杯沿上还残留着喝过的水渍。
沈嶂眉心一动,有些嫌弃地移了移杯盏,遂又抬眸去看于案上铺开供状的人。
花蝴蝶抚平供状,细细端详起来。
是吕府下人们的口供。
其上记着,甄惜玉是吕荣强娶回来的,甄惜玉的父亲是位举人老爷,但屡次会试未中染上赌瘾,然后被吕荣做局深陷千金坊,只得拿自己闺女抵债,后带着卖女儿的钱回乡,死于流匪劫道。
吕荣娶了甄惜玉后,前几个月对她是真哄着捧着,若非甄惜玉的父亲被算计,吕荣一个商贾之家哪能娶举人老爷的女儿,但后来吕荣嫌甄惜玉过分清冷,便慢慢怠慢了,整夜留宿天仙楼。
两年前又迎娶了天仙楼花魁之一的妙音娘子柳柔,烟花之地的姑娘自是有本事将男人哄得团团转,吕荣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都摘给她,把她宠得无法无天。
是以,甄惜玉更是被吕荣抛之脑后了,连带着掌家权也给了柳柔,半年前还动了休妻的念头,被吕老夫人决然回绝了。
吕老夫人对甄惜玉这个儿媳很是满意,出身好还识大体,孝顺婆母,体恤下人,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平日不招摇就爱看书习画,若不是被自己儿子骗回家,这么好的当家娘子打着灯笼都难寻。
她怎么可能让一个妓女上位?
但终究还是拦不住吕荣,他每每见着甄惜玉便是非打即骂,就想要休妻扶妾。
花蝴蝶看完供状气得不行,翻手便将供状胡乱捏作一团,砸在地上就骂道:“死没眼光的,他也配娶这么好的夫人?!”
“……”沈嶂瞥了眼地上的状纸,令道:“捡起来。”
花蝴蝶霎时反应过来,“哦”了声,忙不迭将供状捡起,边展开边赔笑道:“抱歉抱歉。”
沈嶂冷冷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到皱皱巴巴的状纸上,说道:“本官让你看,不是让你为谁打抱不平的。”
花蝴蝶闻言一愣,想起甄惜玉说的慌,又想到她的处境,惊愕道:“沈大人的意思是,甄惜玉与吕荣的死也脱不了干系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