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一袭水墨白袍,飘逸的细长发带缠着墨丝,腰坠挂玉带,面如冠玉,一双桃花眼满含秋水。
带他来的缇骑朝沈嶂行过一礼,身上还背着个甚是雅致的药箱,以黄花梨为胎,通体髹黑漆,箱身雕刻着竹影、飞鸟与怪石,其上还有龙飞凤舞的题字。
这药箱一看便知主人是谁。
花蝴蝶移眼打量来人,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似在何处听过。
梦里?
是了,上次自己被沈嶂折磨得奄奄一息,听见有两个人在吵架,一人是沈嶂,还有一人应当是这个人,原来那不是梦。
来人施施然朝蔡御史拱手行礼,端得温文尔雅,展颜轻道:“小生孙羡之,见过这位大人。”
“既是沈佥事的人,那便赶紧验!”蔡御史负手而立,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等着看他能验出什么名堂,刑部的仵作常年做这行,连他都验不出的尸体,其余人更是不行。
孙羡之抬眸看见个土坑,腐烂难闻的臭味弥漫,里头显然有烂掉的尸体,他立即以云纹锦帕掩鼻,如画的眉目间满是嫌弃之色。
“小生又不是仵作,不会验尸。”
蔡御史:“?”
花蝴蝶:“?”
沈嶂:“……”
孙羡之说着就转身,受不住腐烂的臭味,兀自想往外迈,长腿稍稍一动,渐染的白袍下摆宛如晕开的湖光水墨画,荡漾迭起。
“孙羡之。”
冷厉低沉的声音轻响,带着几分凛冽的迫然。
被唤的人背影一滞,满脸厌烦扭回身,甩了个眼刀剜向沈嶂,这才走向自己的药箱,打开合页,从中取出襻膞。
竟在药箱中放襻膞。
花蝴蝶静静盯着,只见孙羡之慢悠悠系上襻膊,将宽大的衣袖高高挽起,又取出面巾覆住口鼻,随后信手取出一双薄皮手套。
在尸体旁举着火把照亮的薛蛮耐不住性子,扬声道:“别弄这些有的没的了,赶紧的!”
“再催,你们自己验。”
薛蛮被怼得哑口无言。
待孙羡之做好准备,这才拎着袍摆下棺,还不等开验,便听得他呕了好几声,好看的双眉紧紧拧在一块儿。
蔡御史不禁冷哼,觉得此人断然不会验尸,低声道:“这便是沈佥事的人,瞧着分明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
沈嶂不予置评。
花蝴蝶依言看向那验尸的身影,她的命,是这个人救回的,除了治病救人,他还会验尸么?
不多时,孙羡之从尸体中抬头,手捏成兰花指状,嫌弃地举着一条小棉棒,行至沈嶂面前,说道:“这具尸体的喉壁沾有天仙子的残留。”
蔡御史惊诧,目光凝留在棉棒上,还真被他查出了东西。
沈嶂问道:“何为天仙子?”
孙羡之回道:“天仙子也叫莨菪,是一种能致幻的杂草,误食者起初会口干舌燥,然后产生幻觉,飘飘欲仙,故而得名天仙子。”
“若食用过度,人会迅速昏迷抽搐,继而呼吸衰竭丧命,但这尸体用的剂量不大,胃中的天仙子早被水换洗,又加以尸体腐烂,很难察觉,我只在尸体的喉壁找到极少的残留。”
一直静默的甄惜玉脸色大变,眼眶中的泪珠子止不住顺着脸掉落,凄哀问道:“老爷怎么会误食此物?”
吕老夫人更是如遭雷劈,颤抖着手指,指着自己儿子被剖开的尸体,还不及开口,两眼一黑便晕厥了过去。
甄惜玉惊慌,“婆母!”
吕府众人霎时乱作一团,手慌脚乱去扶吕老夫人。
孙羡之像是没瞧见这幕,只将小棉棒递给沈嶂,接着嫌弃地用锦帕擦拭手掌,压低声音说道:“以后这种脏事别叫我,要不然毒死你。”
从前将他这个毒师当大夫用也就罢了,医毒不分家,如今连仵作的活也找他,脏死了。
咦?好像有个熟人。
孙羡之侧首,瞧见一旁的花蝴蝶,桃花眼霎时眯起,亲切笑道:“小蝴蝶,你也在这儿呀!”
花蝴蝶微怔了几息,还是朝孙羡之弯眸笑了笑,这次打照面算是初相识,他这副颇为熟稔的模样是什么意思,又悄然撇了眼沈嶂。
一个自来熟,一个冷冰冰,这两个性子截然相反的人,也不知如何处到一起的。
孙羡之继续道:“此尸生前无挣扎抽搐,应当是先误食了些许天仙子出现幻觉,而后自行溺亡。”
花蝴蝶接话道:“或许不是误食,是有人故意为之。”
沈嶂闻言略一思量,遂同蔡御史道:“此案有疑,本官要将吕荣尸身带回诏狱。”
蔡御史哪还有话说,面上有些过不去,冷哼一声,带着都察院众人离去。
沈嶂让薛蛮带人将棺椁抬回诏狱,又看向甄惜玉问道:“吕夫人,吕荣溺水当天,他可有见过谁?”
甄惜玉被小枣搀扶着,满脸狼狈,俨然一副也承受不住真相的打击,快要晕厥过去,葱白的手指还颤抖着贴紧自己的孕肚。
寒风瑟瑟的夜色中,天空飘起了零星的碎雨,细长如银白的线,纷纷扬扬散落于众人的肩头,将衣物润出星星点点的墨斑。
花蝴蝶提醒道:“沈大人,吕夫人还有孕在身,先让她回府缓缓。”
别一个不慎,母子双双殒命。
沈嶂颔首,领着众人打道回府。
纷乱的脚步声与虫鸣混杂,阴风阵阵。
一行人才进入吕府没多久,温和的细雨转眼间便暴雨如注,顷刻便将整座宅邸吞没在震耳欲聋的喧嚣之中。
雨水在青黑色的瓦当上汇聚成股,从那高高翘起的飞檐奔涌而出,砸在廊下的青石板上,发出密集的“噼里啪啦”脆响,溅起无数细碎的水花。
透过雨幕,隐约能看见正堂中模糊的几个人影,堂上坐着的人以手抵额,面色惨白,眼角还挂着泪痕。
良久的思索中,甄惜玉才堪堪发出艰涩的声音,“那日有人来府中见过老爷,是千金坊的九爷。”
沈嶂问道:“你且将那日的情形说明白。”
甄惜玉嘴唇颤抖,脸色愈发不好,小枣心疼地看了自家夫人一眼,回话道:“奴婢记得,九爷来时大概是在申时前,因府中恰好在用暮食,老爷便让下人们招呼九爷用饭。”
“老爷与九爷用过饭,便相伴吃酒谈天,九爷吃过酒便走了,老爷向来有泡汤的习惯,那日酒后便去了后山泡汤,怎料,老爷竟溺死于汤池中!”
花蝴蝶思忖,这般听着,吕荣的死定跟九爷脱不了关系,可是,如今一个死,一个失踪,叫人摸不着线索。
她嘴唇翕动还想再问,只见甄惜玉捂着嘴吐了起来,小枣眼中含泪忙帮她拍背,抽泣道:“我家夫人受不得如此折腾,先行一步,大人自便。”
小枣说着便同几个下人将甄惜玉搀扶着离开,有孕的主母身子欠安,吕老夫人又晕着未醒,吕府上下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花蝴蝶见状道:“沈大人,我们明日再来吧。”
沈嶂道:“去后山看看。”
“还要看呐?”花蝴蝶指了指混乱的下人们,问道:“乱成这样,谁带我们去?”
何况外头还下着暴雨,这人一查起案来,怎么不要命的。
他不要,她还要呢。
方才就该学孙羡之,偷摸着跟薛蛮回诏狱去,不用陪沈嶂连夜玩命查案。
沈嶂沉默,径自迈脚出正堂,看上去定是要连夜查案不可,正当花蝴蝶发愁之际,堂外游廊中倩影绰绰。
那人同府中穿孝服的不同,一身粉白长裙,发髻间簪着金镶玉花钗,步步生莲,娇弱似无骨,直朝着正堂款款而来。
她见着沈嶂,染着赤红丹蔻的双手轻握交叠,款款福身行了一礼,软声道:“妾身见过大人。”
瞧这模样,应是吕荣的妾室。
柳柔叹了声,蛾眉轻蹙道:“这府里不知怎闹哄哄的,闹得妾身头疼,自老爷故去,府中越发不成样子,不知主母在折腾些什么,大人勿怪。”
这话里话外都在说甄惜玉这个主母有错,这妾室是个狠角色。
花蝴蝶却如同见着救星,与其跟着沈嶂冒着雨满后山找汤池,眼下这人定然知晓汤池在哪里。
“这位姐姐,锦衣卫的沈大人是来查吕爷案子的,想去吕爷溺身的地方看看。”
柳柔闻言惊然,眼含怯意瞅了眼沈嶂,廊下的好几盏灯早被雨扑灭,只剩一只灯尚泛着残光,借着模糊的光色,这才看清他身上的飞鱼服,瞳孔骤然紧缩。
锦衣卫都是些催命的活阎罗。
“大人与姑娘稍等,待妾身让人寻几柄伞来。”她柔着嗓音,而后与身旁的婢女吩咐道,“还不快去寻伞!”
婢女点头后忙踩着碎步寻伞去了。
雨声淅沥,花蝴蝶便同柳柔套起话来,一来二去弄明白了她的身份,怎么听都觉得她极为受宠,对死去的吕荣恋恋不舍。
待婢女寻来伞,柳柔带着花蝴蝶与沈嶂往后山走,凶残的暴雨迷眼,等抵达汤池,柳柔受不住风雨交加,花蝴蝶便让她先回去了。
她大致明白,沈嶂为何非要来汤池,待旁人退去,沈嶂果然开口道:“这后山定然也有不少虫鸟,你且问问那日的情形。”
暴雨猛然打着伞面,不断砸出啪啪脆响,吵得人心烦。
花蝴蝶在雨声中什么也没听清,暗骂了声“疯狗”,随后从伞下歪出个脑袋,扯着嗓子喊道:“大人说什么——”
“啪嗒”一下,手中的伞被人夺去,近乎咫尺之间,自己的伞下倏然多了张冷峻的脸,阴鸷的眼眸沉沉。
目光相触。
纷乱的嘈杂在此刻消散,周遭仿佛陷入凝滞。
主角团又一人出场,撒花~[撒花]
古风小生孙羡之见过大家,人家有洁癖来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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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金蟾吞人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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