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千多公里外的墨西哥丛林中，数百万只黑脉金斑蝶也在相互依偎求生。它们为了躲避北美大陆即将到来的冬季，不远千里来到这里。”
“不过，在这片海拔三千多米的森林中，也存在一些挑战。”
“……”
“好在这里的树冠可以锁住一层薄薄的暖空气，只要树林环境不受打扰，就可以保护它们安然渡过冬季。”
“但不可预测的极端天气有时会破坏这种微妙的平衡。大风会把冷空气带进树林深处，造成气温骤降。”
“成千上万只黑脉金斑蝶会被狂风吹落树梢。在一些年份里，百分之七十五的黑脉金斑蝶都会因风暴而丢掉性命。”
“这一只侥幸逃过一劫。”
“但它并不能呆在地面上。”
“……”
“于是它开始奋力攀爬，这就像人类徒手爬上摩天大楼。”
“终于安全了。”
“春回大地，黑脉金斑蝶从漫长的冬眠中醒来，它们即将开始自然界一项了不起的壮举。”
“然而，这场宏大的复苏盛景，同样面临着巨大的威胁。气候变暖造成极端天气频发，风暴的出现越来越频繁。”
“但至少到目前为止，这场自然界的奇迹还在继续。”
“……”
纪录片的画面渐渐转暗，金黑翅膀的蝴蝶纷纷盘旋，春日的树林却像有秋季落叶落下。丁一一看入了迷，坐在沙发上一直盯到王老吉的广告出场，这才晃晃荡荡地站起来。
一转头就看到宁祈言在看着她，见她终于起身，朝她一笑：“是不是很好看？”
丁一一连连点头：“太好看了，我特别喜欢蝴蝶。”
“连它小时候都喜欢？”
“毛毛虫很可爱。”丁一一说，“去年学校办科学节，我就在家里养了五只毛毛虫，动起来慢慢的，我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摸一摸——就这么喜欢。后来死了两只，有三只都发育了，白色的。”
“……”
“我对蝴蝶还是比较了解的！这个电视上的蝴蝶还有一个名字是帝王蝶，它们寿命短，一般在夏季两个周到五个周内完成所有生命环节，然后死去。”
丁一一认真地说：“是不是美丽的事物都是短暂的呢。”
她沉思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又变了结论：“想活着都不容易，连蝴蝶都是这样，长得美的和丑的各有各的活法。”
她抬头环视了一圈儿，说：“这里真好，以后住在这里可以天天看电视了。”
宁祈言陪她从“小葵花”出来，站在公交车站等车。丁一一对于刚才的冷气还有点恋恋不舍，回头看了好几遍那栋楼。宁祈言宽慰她：“东西搬得差不多了，你明后两天再收拾一下就能过来住。”
“嗯。”
丁一一收回目光，有点别扭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又立刻停住不敢大幅度地动。新表带捂出一圈汗，那感觉很奇妙，她从来没戴过表。
“不舒服？”宁祈言发现她的动作，低头去调整那块电话手表，“你太瘦了，再大一个孔会晃。”
“嗯。”
丁一一小心翼翼地打开表又关上。
“我就是看看时间。”
“哦。”宁祈言问，“那现在几点了？”
“……”
她快速低头又抬头：“五点半。”
宁祈言借着看车站牌的动作笑，尽力不让她发现。
丁一一确实没发现，她心里的那些话七拐八扭打成结，从十九号那天开始到今天已经别扭了一个星期，现在完全成了一个麻花。
在烈日下一炸酥酥脆脆，崩出一地渣，她低头踢着石子儿，想把那些零碎的念头踢到一边儿去，可惜不行。
低头就听见心跳声，别扭；低头就看见那块崭新的手表，别扭。
丁一一想着她爸爸的那几句话，心里更像住了一群迁徙的蝴蝶，扑棱棱地乱。
“人家帮我们都是情分，要还的知不知道……别什么东西都收，太贵的不能留……既然去了就好好住着，好好学习，不是快上初中了……你懂事，是我给你拖后腿了……”
丁一一狠狠飞起一脚，一颗石子儿正中她露出来的大拇脚趾，痛得她倒吸一口气。那颗石子儿打在缓缓进站的公交车车身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请上车的乘客坐稳扶好，前方到站，东安路西口——”
她坐下来，仍然摆弄着表带。这些要还，她难道不知道吗，把她想成什么人了。
她有点生气，以为我喜欢占便宜吗？
我又不是你。丁一一突然刻薄地想，得了吧，要不是你偷公司的东西我有机会需要别人的帮助吗？
莫名其妙的生气之后是难言的麻花状情绪，丁一一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道理她都明白，她就是做不到干脆利索地把表摘下来还给宁祈言，现在那表带上有她的体温有她的汗水——
宁祈言会嫌弃吗？
她偷偷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人，发现他在看小电视，立刻松了口气。
不会，他连她家都去了，还会嫌弃这点东西？
四四方方的表在她手里一点也不沉，比起炒菜的锅来说太轻了。丁一一握着表，觉得自己握着氢气球要沉到地府去。
一戳破她就可以升回来，再也不用煎熬，就是递一下或者塞一下的事。
就是做不到。
她想，虽然这表很贵，但是她以后会还的，买个最贵的还回去——宁祈言不是说这是还丁效的礼物吗——可是爸爸没提送过他什么东西，而且这么贵重——宁祈言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呢——我确实想要一块电话手表很久了，同学们都有，我也可以用这个给你打电话对不对？这可是你说的——
可是你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呢？
她换了个手拿手表，又想：可是他骗她也没有用，大概是真的了。
“东安路西口，到了，请有序下车——”
车子顿了一下停住，热气短暂地从前后两个门进来一会儿又被拦住，丁一一其他的想法都被拦在门外，只有一句话锲而不舍。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对我好呢。
比帝王蝶的生命机制更难的问题此刻就在丁一一心里，连手表的重量都没那么重要了。公交车起步，又猛地刹了一下，那块手表直愣愣地从她手指间滑出去——
手表安安稳稳地被人接住又拿起，丁一一喘了口气连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只看到宁祈言眯起眼笑着安抚她。
“没摔，没事，而且这表结实着呢，我看店员扔了好几遍样品都没坏才买的，放心。”
丁一一默默点头。
她刚才竟然有点希望表摔坏一点，那样戴起来更舒服。
宁祈言看着她，抿起的嘴巴和快速眨动的眼睛，从上车以来就一遍遍地偷瞄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还有他手里这块汗淋淋的表。
他在心里叹气，拉过她的手帮她戴上，调好松紧，很漂亮。
“丁一一，你看着我。”他说，对上她的眼睛，“没有其他原因，我送你这个是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朋友，没有别的意思。因为我觉得做朋友要拿出诚意，所以送你这块表。这是我认为最能代表我的诚意的东西。”
“你如果想和我做朋友，也可以送我你认为最能代表你诚意的东西。”
他看着她，很认真地问她：“可以吗？”
公交车左右摇晃了一下，丁一一眼神往一边儿一晃又慌张地移回来。
“……嗯，好。”
接下来她没再说话，就摸着手腕，适应那块新表在手腕上的重量。
……其实还是有点沉的吧……
宁祈言坐回去。两人前面是买菜回家的老大爷和正在放舒筋健腰丸的小电视，他看着广告上扶腰扶腿的大爷大妈，想起来自己之前和晏乐闲放学后坐两站公交回家，车上放的就是这个，他们还总是模仿，好多年了，怎么也不换。
他正看着大爷大妈服下带着特效光环的药丸后站起来活动，一旁的丁一一突然说：“我有一个问题。”
宁祈言转头：“嗯？”
丁一一有点迟疑：“……算了。”
“……就吃舒筋健腰丸！”
宁祈言有点摸不着头脑：“好吧。”
丁一一突然来劲，动作比吃了药丸还快：“问！”
她看着宁祈言，皱着眉头，非常非常严肃地说：“宁祈言，我知道你做这些都是因为我爸爸，但是你说和我做朋友。”
她问：“你和我做朋友也是因为我爸爸吗？”
宁祈言听出她字字句句里的紧张，上下跳动着忐忑不安。他对上她的眼睛，也严肃：“不是。”
他说：“帮你是应该做的，但交朋友不是，是我愿意才做的，和别人没关系。”
“哦。”丁一一点头，“你愿意和比你小这么多的人做朋友？”
“忘年交。”宁祈言点头，“一种很厉害的朋友关系，一般人接触不到。”
“哦。”
丁一一明显是被“很厉害”说服了。
“那还行，不错。”
她问完了，又觉得有点尴尬，大概是一种鱼被翻出白肚皮，然后被人挠痒痒了的那种尴尬，奇怪，总之滋味儿不美，有点痒，想笑，又有点丢了面子，可惜被挠得很舒服，说不出什么话。于是她缩了缩脖子缓解那抓心挠肝的痒，半天才说：“和你做朋友感觉不错。”
宁祈言被这句“不错”挠得哈哈大笑，不顾前面大爷的目光：“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开始罗列和年纪大的人做朋友的优缺点了。”
丁一一一时语塞，蹦出几个字：“我哪有这么幼稚。”
“其实不幼稚。”宁祈言止住笑，“也有人问过和你这个一样的问题。”
丁一一好奇：“什么？”
宁祈言想着，说：“他问——你爱我是因为我妈妈吗？”
丁一一沉思片刻，觉得这话太怪了。
“你对谁问的，我怎么听不懂。”
宁祈言笑，眨眨眼：“秘密。”
丁一一追问：“行行行，那答案是什么？”
“当然是‘不是’。”
“和我这个一样？”
“差不多。”
“你为什么这么问？”
“秘密。”
丁一一又抓心挠肝地痒：“你怎么有这么多秘密。”
“啧，秘密就是秘密，一个秘密就是一万个秘密。”
听不懂。
丁一一摸着手腕想了一会儿，下判断：“你数学一定很差。”
宁祈言一怔，无奈：“哪儿跟哪儿。”
“一都等于一万了。”
“……结论没错，过程没对。”
丁一一：“什么？”
宁祈言叹气：“我数学不好，没错，但不是一等于一万的错。”
“……切，狡辩。”
丁一一的视线来到车窗外，跳过西瓜摊，凉粉摊，吵闹的小孩子，听见广播响起：“前方到站——东安路东口，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有序下车——”
身边的人问她：“晚上要不要吃烤鱼？”
烤鱼的香气漫过，和七月下旬燥热的空气混在一起。其实安蓉的雨季在来的路上了，空气里已经隐隐有泥土的潮味。丁一一心里想着快下雨了，闻着烤鱼的焦香，感觉自己被人挠痒痒的那块白肚皮被人妥帖收好，忍不住笑道：“当然吃！”
忙得要晕，还是更新[墨镜]
开头引用自纪录片《地球脉动》第三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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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做你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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