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星斗璀璨。
夜风带着旷野的香气,与人撞了个满怀,两匹马一前一后,踏破了京郊的静。
兰见春伏在鞍上,身体随着马匹奔跑而起起伏伏,她的眼睛重新焕发出光芒。当头发拂过脸颊时,她感觉十分放松。
“驾!”她双腿夹紧马腹,她想要马跑得快些、再快些。她的马如一道闪电,瞬间“飞”了出去,甩开了萧沃。
萧沃就知道自己追不上。他勒住缰绳,目送兰见春在月下飞驰。她像一头挣脱牢笼的老虎,生机蓬勃、势不可挡。
忽然他猛地一抖缰绳,他真想试试,能不能追上她。
兰见春听到身后急速逼近的马蹄声,没有回头,反而再次催动马匹。
她的马四蹄翻飞,踏过野草,溅起层层草屑。她伏低身体,几乎贴在马颈上,风在耳边呼啸,大地在她身下急速倒退。
她要飞起来了。
前方是一片枫树林,夜深了,不方便进去。兰见春猛地一拉缰绳,马抬起前蹄,连后蹄都要离开地面,最后却稳稳停在坡顶。兰见春在坡上,望着坡下的萧沃。
萧沃还是没赶上她。但他可兴奋,他的马也可兴奋,蹦蹦跳跳、摇头晃脑,萧沃要是抓不住缰绳,都能被它甩出去。他一边喊“救命”一边大笑,跟十五六的少年一样。
兰见春回望,黑漆漆的枫树林一眼看不到头,像是人间与地狱的分割线。
她想起从村里往外逃的那晚,也是穿越了这样一片森林,奔逃的时候耳边一直有士兵奔跑的脚步声、乡邻的嘶吼声。她抓紧了缰绳,她的马通人性似的,往后退了几步。
就在此时,一支箭从林中飞了出来。
兰见春躲闪,但箭仍然划破了她的衣服,割破了她的肩膀。马受惊跳起,差点把她甩了出去。
萧沃惊呼:“有刺客!”
兰见春用另一手拉缰绳,可又有四五支箭从林中飞出,齐刷刷地向她杀来,她俯下身子,马匹慌里慌张地往前跑,再次躲过了这批箭。
她躲得很狼狈,但另一边的萧沃却毫发无伤。他也看出了那批刺客的目的,挡在了兰见春马后。
兰见春说:“冲我来的。”
萧沃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沉默,警惕地看向身后,“严丝合缝”地挡在她前面。他很害怕,好像见了鬼。
兰见春眺望远处小如蚂蚁的城墙,心说要是敢回走,树林里的刺客必定能把自己射成刺猬。
大考之前来杀人,那必然是不愿让她进晦朔司。难道是羌榆那帮人杀到了京城?
兰见春的胳膊悄悄绕到身后,从箭篓中拔出一支箭。有萧沃挡在她面前,林中的刺客暂时看不到她的动作。
她闭上眼,将所有的精神凝聚在听觉上,朝枫树林撒开了网。
起初是风,穿过枫叶的缝隙,发出连绵的“呜呜——”声,像女子在哭泣。当风掠过近处的灌木时,声音又变得细碎,“沙沙——”,像猎户摩挲自己的手掌。
风带来了鸟鸣,马匹的呼吸声,还有她的心跳声。她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有些焦躁,迅速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
忽然,她听见了金属相撞时的“叮当”声……
兰见春屏住了呼吸。
她又听到了竭力克制的呼吸声。
兰见春猛地睁开双眼,搭箭上弦,瞄准了枫树林的东南方。
箭飞了出去,随后她与萧沃都听见了一声闷响——“咚!”,一个人从树上摔了下来!
中了!
萧沃讶异地看向兰见春,她琥珀色的眼睛锐利得像一只准备进攻的虎。敌在暗我在明,她怎么能射中呢?!
兰见春抓着缰绳,她藏在萧沃身后,准备再次听声辨位。
同伴的毙命让剩余的刺客方寸大乱,林中移动声、呼吸声变得比刚才清晰得多,她接连射出第二箭、第三箭。
仅此三箭,枫树林深处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
“没了。”兰见春收弓,看向一边的萧沃,他呆愣愣得像根木头似的。
萧沃已经完全傻了。
“我们进林中瞧瞧,肯定都活着呢。”兰见春说,萧沃还没反应。
“萧!”兰见春喊了他一嗓子,把人家的魂给叫了回来。
“怎么射中的?”萧沃呆呆地说,“隔那么远,天又那么黑,怎么能射中呢?”
“你忘了?我以前是猎人。”兰见春单手持缰,风掠过卷起她发际上的碎发,像一株恣意生长的兰花。
“山中野兽多,听得不好,会死的。”她指指自己的耳朵,骄傲地说,“我这双耳朵,十里八乡都找不出第二对。”
萧沃心服口服:“我捡到了宝。”
他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箭法这么好的人呢?他越看兰见春越觉得她高大、强壮,真不愧是能猎到虎的女人,他现在是真信了兰见春说话——十四岁杀虎,绝非吹牛。
“想什么呢?”兰见春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脸上有东西?怎么一直看着我。”
“没!”萧沃尴尬地别开目光,“活的,对,抓活的!我得好好审审,是谁派过来!”
“这枫林中黑漆漆的,我这几箭射过去,还不知道扎在什么位置。”兰见春说,“我们得放慢了脚步。”
萧沃赶紧朝空中放鸣镝,下马挡在兰见春前面,二人一起进林子。
兰见春分给萧沃一只火折子勉强照明。没往里面走两步,就看见地上横着三具尸体。有一个腹部中箭,有一个胸膛中箭,还有一个头部中箭。
萧沃自顾自地往前走,兰见春却不敢再往前了——怎么全死了?
这里是上京城,树林中平白无故死了几个人,又没有打斗的痕迹,官府会不会发现他们、过来抓自己?
蹲了大狱,那还怎么参加大考,怎么帮家人村民报仇?!
不该杀了他们,不该!
刚才射箭时候的果决和快//感潮水一样退去,只剩下无边的担忧和自责。
萧沃蹲下检查尸体,除了中箭死亡的,还有一个脸色发黑、七窍流血的,应该是中箭后没死,服毒而亡。
“都是死士,”萧沃抬头看兰见春,她还钉在原地不动弹呢,“兰夫人,你怎么现在害怕了?人都死了。”
兰见春心道,是啊,人死了,官府马上就要来抓我了。
萧沃站起来,说:“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来杀你。你这么做并非作恶,而为自保,你没错。”
兰见春冲萧沃点头,转身向林子外走去。文亭、文楼已经带着暗卫围了过来,他们暂时安全了。
“兰夫人!”文亭匆匆冲过来,拦住她的去路,“殿下呢?”
“在里面,琢磨死人呢。”兰见春木讷地向外走,射箭杀人时的亢奋完全褪去,现在她只剩下担忧,逼得她喘不过来气。
“杀人犯。”
“谁!”兰见春猛回头,动静大得文楼直看她。可这里除了护卫和树林,什么都没有。
兰见春继续往京城走,可时不时能听见一声声“杀人犯”。她吓得撒开腿跑,可那声音幽灵一样地如影随形。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往回拉。
萧沃担忧地喊:“兰夫人!”
“官府要来抓我了。”兰见春小声说,“我杀人了。”
“他们都是死士,完不成主子的命令,他们不会活的。”萧沃说,“官府不会来抓你,你不用担心。”
兰见春看着他身后的文亭、文楼,还有十多个护卫,说:“我也不知道那几箭就能——”
“你要是不射这几箭,现在没命的就是你了!”萧沃抓住她的肩膀,“打起精神来,你现在在上京,这就是个人吃人的地方!你不是还要为你亡夫,为你乡邻报仇么!你就当自己在打仗,你是个战士!你刚才杀死了你的敌人,这不算犯罪!”
兰见春紧张地点头,萧沃的眼睛好亮,她心头的害怕缓解了几分。
“别怕,我们这就带着人回去。”萧沃说,“我发现他们身上都有一块碗大的烫伤,带回去,让仵作看看,或许能查出来他们的身份。”
兰见春只顾着点头。
萧沃把她扶上马,低声说:“别怕,现在这边都是我的人,谁也伤不了你。”
兰见春使劲点头。
文楼在后边看着,疑惑地问文亭:“这女人打哪来的?”
文亭盯着兰见春,眼神复杂,沉声说:“殿下在潼裕捡的。”
“捡的?!”文楼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殿下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这是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文亭盯着文楼,意味深长地说,“你最好谨言慎行,别给自己身子惹祸。”
文楼马上闭嘴,但眼珠子快蹦出去了。
文亭望着兰见春,一脸担忧。
—
萧沃的人把尸体抬回了京城。传了仵作来看,确认一个是服毒,另两个是中箭而亡。兰见春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去。
萧沃瞥了一眼屋内,又对文楼说:“把他们衣服都扒了。”
文楼拉上文亭,把三具尸体的衣服尽数扒下来,拿火把一照,发现在他们身上都有一块烫伤。
“这伤怪得很,”仵作摸着他们的伤疤,“殿下请看,他们的伤虽在不同位置,但都差不多大,伤疤之外的皮肤都完好无损,可不像是意外留下的。”
文楼说:“倒像是故意烫伤的。”
仵作伸出两手比划了一下:“碗大的伤啊,谁会故意烫自己,还烫的那么狠?”
萧沃说:“如果是掩盖某种记号呢?”
兰见春听见“记号”,顿时警觉起来。
“或许是……圆型的纹身。”萧沃指着尸体,“他们都是死士,身上有主子的印记。但后来怕被人发现,又把印记给烫没了。这样,就算他们以后死了,尸体落入他人之手,别人也看不出来纹身是什么。”
兰见春再也坐不住了,她跑出屋子,穿过护卫们,挤到了尸体面前。
文楼要拦:“诶——人没穿衣服呢!”
兰见春管不了那么多,蹲在离她最近的一具尸体旁,他的烫伤疤正好在左乳||房。她比划了一下,烫伤是圆型的,完全判断不出来原来的纹样是什么。
但她有股预感,或许与何瑞生给她的那个符号有关。
“别看这些,”萧沃把兰见春扶起来,把她扭向另一边,“明天就是擢选大考,别让这几个死人吓得睡不好。”
兰见春被他推回了房中,萧沃把屋子里所有的灯都点上,勉强把房间照得亮堂点:“你不要想这些人是谁派来的,什么都不要想。”
兰见春不说话。
萧沃说:“你试试,能不能睡着?我就在这陪着你,不会再有人来。”
兰见春苦笑:“经历这种事,我肯定睡不着了。”
“闭目养神也好。”萧沃说,“休息吧。”
月光透过窗户纸,在地上留下一层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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