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郡主与苏禾铩羽而归,非但未能压下锦绣书院的风头,反似一块投入静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将“朱氏算法”与朱七七之名,推至更汹涌的浪尖。
朱七七却无暇他顾。那日萧凛离去前留下的那句话——“你的汇通宝号章程,三日后送至王府”——如芒在背。
她深知,这是机会,更是试探与掌控。
书房灯烛常亮至天明。案头铺满了她根据现代银行与小额信贷模式草拟的细则:存款准备金制度、信用评级体系、女子创业小额贷款流程、甚至汇票概念的雏形…每一条都足以颠覆这个时代的金融认知。
墨迹干了又湿,纸张揉了又写。她反复推敲,慎之又慎。
这章程太超前,一旦交出,无论萧凛是采纳还是质疑,都必将引发巨大震荡。她需要时间让它更完善,更能自圆其说,更能经得起朝堂攻讦。
更深处,一抹不甘如藤蔓缠绕心头。
她不想将这凝聚了她心血与超越时代智慧的谋划,仅仅作为一份“呈报”递上去,换取王爷的“恩准”或“指教”。她 不愿贴上“凛王门下”或“东宫附属”的标签。她渴望的是…平等对话,是合作,是凭借这章程本身的价值,去换取她应得的地位与话语权。然而,势单力薄,如履薄冰。萧凛的影卫虽未影响她行事,但那无处不在的冰冷注视,时刻提醒她所处的境地。太子的温言招揽与暗中打压,亦如双刃悬顶。
她需要更快地积蓄力量。
于是,“商战博弈与风险规避”高级课程,在万众瞩目与暗流涌动中,正式开讲。
消息传出,再度哗然。商战?博弈?风险?这些词汇于时人而言,既新奇又充满铜臭与算计,竟被一女子堂而皇之置于学堂讲授?
前来听课者,除却书院原有优秀学生,竟悄然混入了一些陌生面孔——有目光精明的中年掌柜,有故作低调的世家子弟,甚至不乏几位身着常服、气息沉敛的官员。课堂后排,偶尔会出现一两位戴着厚重帷帽、身形被宽大披风笼罩的身影。
朱七七心知肚明,却佯作不知。她立于大幅沙盘与悬挂的图表前,嗓音清越,不疾不徐。
她不讲空泛道德,只剖析实例。
以饭庄为例,她讲解如何建立供应链机制,如何利用“会员预存”锁定客源、预收资金,反制现金流危机。
以设计方案为例,她引入“知识产权”与“品牌溢价”概念,讲解如何通过快速推出更优设计占领市场。
更以钱庄挤兑风波为蓝本,深入浅出地剖析信用体系的建立、流动性的管理、以及公开透明操作如何击溃谣言。
她甚至引入简易的概率论与博弈模型,沙盘推演商业竞争中的合纵连横、风险预估与危机应对。
“商战之道,并非一味阴诡算计,亦非全然道德至上。”她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听众,“其核心,在于洞察人性,预判趋势,掌控信息,并于规则之内,或建立规则,为自己争取最大生存与发展空间。女子于此,先天被视为弱者,故而更需精通此道,方能于夹缝中争得立锥之地,乃至…开疆拓土。”
话语如石投水,激起千层思虑。寒门女子听得目光灼灼,如获至宝;那些混入的探子与旁听者,则面色变幻,或沉思,或震惊,或悄然记录。
课后,总有人试图围上来打探更多,或套取“朱氏算法”更深层的奥秘,均被朱七七以“今日课毕,诸君自行领悟”为由,从容避开。
她深知,这些知识扩散出去,必将搅动京城商界乃至更深的水域。但这正是她想要的——水浑了,鱼才能更快长大。
这日课后,朱七七正于内室核算书院收支,芸儿悄然入内,面色凝重:“先生,今日收到一份‘大礼’。”
朱七七抬眼。
芸儿递上一张名帖与一份礼单。名帖上署名“苏府”,礼单所列,皆是贵重绸缎、珍玩玉器,价值不菲。
“送礼的人说,苏小姐深感那日课堂失仪,冲撞了先生,特备薄礼致歉,望先生笑纳。并言…苏丞相听闻先生才名,亦有招揽之意,若先生愿至丞相府担任女史,掌府内账目,必奉为上宾。”
朱七七指尖划过那名帖上清雅的字迹,唇角勾起一丝冷嘲。苏禾…果然不肯罢休。硬的不行,便来软的?以丞相之尊招揽一个“孤女”为府内女史?看似抬举,实则是要将她纳入掌控,圈养起来,慢慢磨去锋芒。那日课堂上的帷帽身影,想必就有苏家的人。
“礼物退回。”她将名帖掷于案上,声音平淡,“回复苏府的人:书院事务繁忙,苏小姐的好意心领了,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女史之职,恕难从命。”
芸儿担忧道:“先生,如此直白拒绝丞相府,是否…”
“无妨。”朱七七目光沉静,“她既以礼相待,我便以礼回绝。若因此便恼羞成怒,手段尽出,反倒落了下乘,让人看清丞相府气量。”她顿了顿,“将退回礼物之事,做得显眼些。”
芸儿瞬间明了——这是要反将一军,借力打力。她点头应下,匆匆离去。
朱七七揉着眉心,疲惫感如潮水涌上。应对这些层出不穷的试探与算计,耗神费力。她走到窗边,看向夜空。三日之期已过两日,那份章程…她仍未动笔。
不是畏惧,而是她在等。等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她去谈合作的筹码。
翌日,朱七七受邀至京城最大的绸缎商薛家,为其梳理一笔纠缠多年的陈年旧账。此事本不足为外人道,却不知怎的走了风声。
她带着芸儿和暮雨前往,耗时半日,以“朱氏算法”将一团乱麻的账目理得清清楚楚,甚至揪出了管家多年来的贪污手法。薛老爷大喜过望,奉上重金酬谢。朱七七却只取了约定数额,淡然道:“薛老爷若觉得小女子算法尚可,日后还望多多关照我锦绣书院的毕业学生。”
正当她辞别薛家,欲登上马车时,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然驶近。车帘掀起一角,露出太子萧无忧温润含笑的脸。
“朱姑娘,巧遇。”
朱七七心中一凛,敛衽行礼:“太子殿下。”
“姑娘不必多礼。”太子语气亲和,“孤听闻姑娘近日开了新课,讲商战博弈、风险规避?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孤甚为好 奇,不知姑娘对如今京城各家钱庄之争,有何高见?”
朱七七垂眸:“殿下谬赞。民女浅见,无非是些小伎俩,岂敢妄议行业大势。”
太子轻笑,目光却锐利如针:“姑娘过谦了。汇通宝号…好名字。姑娘志存高远,孤甚为欣赏。若有所需,东宫之门,始终为姑娘敞开。这京城虽大,然风雨难测,独木终难支啊。”话音未落,另一侧街巷,蹄声嘚嘚,一辆玄黑马车不疾不徐驶来,恰好停在朱七七马车之后。车帘未掀,冷冽的声线却穿透车厢:
“太子殿下好雅兴,竟在此与民女探讨商道。”
萧凛的身影并未出现,但那无形的威压已弥漫开来。
太子笑容不变,眼底却沉了沉:“王叔亦是路过?”
“本王寻朱姑娘有事。”萧凛的声音毫无波澜,“关于汇通宝号章程之事。三日期限已至,朱姑娘似乎贵人多忘事。”
朱七七心头猛地一跳。他竟亲自来了!还在太子面前直接点破!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着太子的马车再次一礼:“殿下厚爱,民女铭记。然王爷有命,民女不敢耽搁,先行告退。”
太子深深看了她一眼,又扫过那辆玄黑马车,笑容依旧温和:“既如此,孤便不耽误姑娘与王叔的正事了。告辞。”
青篷马车缓缓驶离。
朱七七站在原地,背脊微僵。她知道,萧凛就在那辆马车里看着她。
她转身,走到玄黑马车前,隔着车帘,声音清晰却不卑不亢:“回王爷,章程民女已草拟完毕,然其中涉及诸多细则,恐言语难以陈述周全。不知王爷可否宽限两日,容民女整理成册,再亲自送至王府禀报?”车内静默片刻。
“可。”萧凛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后日午时,王府书房。本王要看到的,不止是一本册子。”
“民女明白。”
马车并未立刻离去。萧凛的声音再次传出,低沉缓慢:“苏府的礼,退得漂亮。但丞相之怒,非比郡主之嗔。太子之邀,蜜里藏刀。朱七七,你的博弈课,教别人如何避险,自己却处处涉险。”
朱七七指尖微颤,他竟都知道!连她退回礼物之事都一清二楚!
她抬首,望着那纹丝不动的车帘:“王爷教诲的是。然民女以为,风险与机遇并存。唯有涉险,方能博取更大天地。民女…别无选择。”
车内传来一声极低的、近乎错觉的哼笑。
“后日午时。别让本王失望。”
马车终于驶动,碾过青石板路,渐行渐远。
朱七七独立于长街,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方才与太子、王爷的短暂交锋,虽未正面冲突,却似一场无声的雷霆交锋。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未散的味道。
势单力薄,如陷泥沼。但她知道,后日之约,将是她真正踏上这权力博弈场的开端。
她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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