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塔下层禁区一片狼藉。
墟库中存放古籍的部分书架被战斗波及倒塌损毁。内壁更是布满巨大战戈劈砍的深痕和灼烧痕迹,部分区域符文黯淡甚至碎裂,残余的狂暴灵力逸散开来让低阶修士靠近都感到心悸。
神将核心受损,又受禁制灵力扰动,多年未维护的兵甲陷入无差别攻击状态,在墟库中疯狂破坏,直到皇室供奉高手联手才将其重新压制封印。
除了破军的力量,现场自然也有与之交锋者残余的灵力痕迹,只是如今世间灵力流动低微,根本难以判断具体属性。而其所用法器的刻痕也在破军后续破坏彻底湮灭。
几波人探究无果自然引起了皇帝勃然大怒,九黎塔这种禁制森严处都能被有意者闯入,况且还是有神将驻守的禁地。到最后神将受损,对方却逃之夭夭,却连对方一根毛都没抓到!
入侵者嚣张至此,无疑是在天子威严上狠重一击。皇帝召集驻扎金陵之仙门世家齐齐入宫,严令彻查,务必要将此大逆不道之人抓捕归案以正法度。
带着剑茧手摸索过玄铁闸门上的禁制节点,除却破军铁戈披过的痕迹,没有分毫器物或灵力的破坏。破阵者必然对九黎塔所布整个禁制体系了如指掌,且刻意模糊了其功法来源,难以追踪本源,只能由此推断施术者修为极高且精通阵法禁制。
而两扇闸门中央留下的凹痕则是冷刃所刻,上面残留的血迹也来源于闯入者。但从目前探查的结果来看,这人未盗走任何有明确记录的宝物或典籍,更像是一场纯粹的针对墟库神将的破坏。
先到这,盛怀清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心中疑窦丛生,线索纷杂其目的更显得扑朔迷离。
到此他收回了探查的视线,将手背至身后,他穿着简练,一身武修惯穿的窄袖劲装气质沉然。
不远处应知遥没和其他地位卓然的世家宗主般施令指挥,只跟在南华府沈诏老家主身后半步处。
老家主已过百岁,修为虽深,但须发皆白,身形不免也佝偻,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唯有那双眼睛,偶尔闪过的精光显示出其智慧与坚韧。他拄着一根虬龙木杖,行走间略显蹒跚。
破军在前朝时由沈家所造,老家主平日不问尘世,此刻帝心疑重,自然需其出面。应知遥这般谦和的姿态,既是对长者的尊敬,也是对母亲家族的无声支持。
探查持续了半日,到最后还是只能草草回禀皇帝,并无直接线索可锁定入侵者身份。
出宫后两人先是送了沈老家主上车,南海与金陵相隔千里,相见次数缺缺。而今两人并为两门之主,沈诏对应知遥还是带着长辈的关切。
在应知遥拱手送礼时,已踏上车蹬的沈诏又转过身来,拍了拍应知遥的手,说:“时间空下来也来府里坐坐。”
今日驾车的人还是闻折,两人上车后一时沉默无言。
随着车轮转动,盛怀清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宫墙,忽然低声叹息:“老家主一百多岁的高龄了,还要为这等事奔波劳碌。”
也就只有面对应知遥时,他言语中才会流露自身的看法,既带着对沈诏的敬意还有对皇室不近人情的微词。
应知遥靠在车厢壁上,闻言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接口道:“在陛下这里做事,别说一百多岁,即便是三百岁只要他觉得用得着,也得给你从棺材里刨出来。”
皇权在上,哪怕是宗门仙府亦如蚍蜉撼树。
昔年沈家惊才绝艳者不止一双明珠,其长子沈士安也曾名满山河,而今却仍有沈诏主持家业自然事出有因。
“陛下忌惮世家权柄,我外祖父又素来与世无争,这才令阴毒手段得逞,舅父金丹碎裂,道途断绝,终生无法寸进,” 应知遥生生剥开血淋淋的过往,“而今空座富贵闲人,也只是为了保命罢了。”
“我母亲与晋王妃也不过是陛下权术棋盘上,两枚用以牵制沈家的……精致棋子罢了。”
一番话说完盛怀清的脸色变了又变,这番毫不避讳的揭露,南华府的兴衰过往盛怀清自然有所听闻。只是不曾想,素来不于人前外露情绪的应知遥,竟会在仆役面前说出这等秘辛。
若真被有心之人传扬,那可是自断臂膀。
他按下不言,只等回到苍梧宫后,两人照例去巡查新府邸的修筑情况。
远离了旁人,盛怀清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语气严肃地说:“辞远,适才在车上你怎可当着闻折说那些话。就算他身份暂时无疑,也绝不可百分百信任一个外人,若他日后生有异心,或是不慎泄露只言片语,后果不堪设想!”
应知遥停下脚步,望着远处忙碌的工匠,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
“我知道分寸,闻折……他不一样。”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只是下意识对这个人不做任何防备,目光一时间落在虚空,“何况还有你在。”
盛怀清偏过了目光,剑客怀刃天生不会投过多情感与信任,况且并不合理。过度用情,则是巨大的隐患。
两人走过一圈,应知遥并退左右后才说:“我知你的担忧,是我失言了,有些话该对谁说,我心中自有分寸。比如现在我才好问你……”
他顿了顿,声音放低道:“今日你独自探查时,可还发现了什么旁人未注意的细节?”
盛怀清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无人在周围护卫,他的左手始终压在剑柄上。确认无耳目后,才将今日所见与推测详细叙述了一番。
“不管是是神将身上的损伤,还是玄铁闸门上的凹痕,都非纯粹劈砍或切割所致,”盛怀清眉头紧锁,神色郑重其事,“更像是一种极其精妙卸力,面对破军这种几乎没有缺点的对手,可以说是最高明的近身缠斗技巧,以巧破力,将其攻击引偏甚至部分化解。”
“虽然战斗痕迹被神将所毁大半,现场遗留的线索连其是魔是仙都难以推测,此人着实深不可测。”
应知遥说:“唤醒神将需有灵力干扰,此人在监守严密的塔顶都未曾触发禁制,可见其境界不凡。陛下透露知墟库且知神将守护者唯有历代帝王,由此可推引神将出现非其本意,而是意外。”
“最可能的是,他在寻找的过程中发生意外,致使灵力外泄触发禁制,”应知遥指尖无意识地在身侧衣袍上轻点,眼中锋芒如刀,“听风卫才递送消息入金陵,你我还未着手探查地图真假之事,转头就有人闯入九黎塔。”
“若未惊扰神将,此人必定可以全身而退,那他是有比咱们更快的情报来源,还是他就是送情报给咱们的人?”
若是后者,哪他与上次引导散修找到自己的是否是同一个人呢?
应知遥心有疑虑但是未说出口,若真如他所猜测的这般,那这人不仅了解自己心性,还能随时掌握自己的行踪,未免有些可怕。
他不惧怕有这样的同盟者,但不意味着苍梧宫其他人不会,一门荣辱皆系于此身。
抬头见冷月凄清独高照,昔年燕长敛亦是如此。
旁人只道他是冷僻孤傲,殊不知高处不胜寒,枕戈待旦是常有之事,况且他那时尚未加冠。在一众世家子弟尚在打马游街时,他已然将自己严丝合缝的套在上清宫宫主的躯壳中。
而今易位处之,自己的权势地位皆远超当年的燕宫主,方可体会其难。
谈话间,已至内院,盛怀清的院落与应知遥相邻两人继续通行一段。就见闻折正将点好的灯笼挑至檐下,暖黄的灯光照在他粗布麻衣上,胳膊上骇人的青紫色褪去些许,肤色转为青黄。
随着靠近,清冽的药香越加清晰,那正是他前些天送给闻折的。
“宗主,盛公子。”燕长敛做完手上的活,转身行礼,举止恭谦。
原本平常的动作分毫不落的落入应知遥眼中,他没做声张,只抬手示意其起身。
与盛怀清道别后,两人一前一后迈入院中。
适才闻折的动作没有犹疑,动作从容表现平常。
他是早看见了自己,还是说分辨出了脚步声?
闻折不会刻意讨好这一点他已知晓,但他与盛怀清虽没有隐藏行迹,却也不是寻常人可查。
思绪持续到回房,应知遥心绪烦闷,自他履任宗主后何曾受过这等憋屈。
说到底都怪闻折!
原本正在被他精心擦拭的不似雪“哐当”一声拍在桌上。
和自己较劲而掀起的这点怒气随着剑身争鸣消散了些许,应知遥没再去管,只走至自己的床榻前,宽阔的衣袖随着他单膝跪地的动作而垂落。
惯握凶剑杀伐果决的手在此刻无比柔和的抚摸过床榻边原木的纹理,应知遥的脸上竟出现一种与之气场全然不和的虔诚来。
就在他指尖即将滑向隐秘的凹槽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寂雪堂的活物只有两个,应知遥不动脑子也知道是谁。
当闻折进门之时,应知遥神色平淡,继续用软布擦拭着手上的不似雪,屈君降贵般分神抬眼看向闻折。
闻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清粥,还有一小碟清淡的配菜。
他不再像前几日那样刻意回避应知遥的视线,虽然姿态依旧恭敬,但眼神中少了几分疏离和阴郁,多了些许坦然。
“宗主您没用膳,厨房温着清粥,属下便自做主动拿过来了。”
应知遥轻轻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他前桌面上角不碍事的地方,左臂的动作仍有些僵直。做完这一切后又按照原路退了出去,顺道轻掩上了房门。
应知遥没有立刻动筷,脑海中浮现的仍是多年前学宫初遇的那个雨天。指间被碗身的暖意触及,他心中筑起的冰冷壁垒,被纯粹而不求回报的关怀撬开了一丝缝隙。
清辉如水银般月辉倾泻而下,将整个庭院照得纤毫毕现。夜风拂过,带来草木的清香,也吹散了他身上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燕长敛抬起头,月光毫无阻碍地洒落在他身上。隐痛扔提醒着他九黎塔中的凶险搏杀,但在他身旁的宁静,如同最有效的灵药,抚平了他多年来积压的阴霾和自我放逐的孤寂。
欺瞒、疏远都没有让应知遥推开他,反而仍给予了他最需要的信任和带给他方寸可立足之地。
“一切都值得。”
他在心中默念,目光再次投向那扇透出暖黄光晕的窗棂,胸腔中涌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实感。
论消除作案痕迹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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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南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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