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应知遥正闭目养神。
斩杀妖邪千百的仙剑不似雪被他放在膝上，冰冷的剑身被那暗沉浓重的黑衣一映，愈加不近人情。
执掌苍梧宫大权近十年的应宗主也是容颜俊美，只是他眉眼如锋，分外锐利，再加之其气场强大，自是让人不敢瞻仰其貌，竟致这份俊美被威严所掩，多年来鲜少引人注目。
此刻马车正行驶向南华府在金陵的宅邸，沈老家主执掌南华府后将府邸迁至僻静之地，虽在金陵却远离繁华主街。
学宫虽有安住之所，却总不如家宅轻松自在，为了翌日早课前可以贪睡片刻，沈鹤榕常在苍梧宫借宿。
今晨应知遥命邓青昀备车之时，燕长敛还暗自窃喜。岂料下一刻，听到应知遥让他随行的吩咐，顿时如霜打的茄子，后立刻垂头丧气了起来。
手上的鲜肉包都不香了。
他三两口囫囵咽下早饭，脚步刚因心中不情愿而略见拖沓，立刻引来应知遥的问责：“磨蹭什么？”
他如实作答，言明要去换件体面点的衣衫。
不曾想，应知遥眼皮都未抬，神色淡漠地吐出最是无情的一句：“有何可换？还不都一样，动作快些。”
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坐在应知遥旁边，燕长敛不是邓青昀，没有那敬仰宗主视一切恩威为荣宠的能力。
在他这和应知遥同乘一车绝不是什么好事，燕长敛尽量少喘气，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昔年一众世家子弟打马游街，风流潇洒，仙门入世，教习弟子也奉行起君子六艺。朱厌不是君子，行事恣意，不拘礼法，除了修行外对燕长敛一贯放养。
当初沈疏烟急切将应知遥送到学宫，原因无外乎这里的弟子大多是门派掌门的继承人，至少也要是宗族翘楚、亲传弟子，和这些人搞好关系只会对日后宗门发展有益。
年轻气盛的时候总会自命不凡，可有上清宫师兄弟同在，他这个少宫主若不前往，其余人也只能同他一道闷在学宫中。
那时金陵盛传“一见燕郎终身误”，在一众少年英豪中燕长敛仍是最显眼的一个。
邓青昀驱马驾车娴熟，速度比他平日里要快的多。而应知遥这个宗门之主，守着偌大家业连一架自己的专用马车都没有置办，车内简朴如常，也就只有应知遥可以在其中安坐如山，视简陋为无物。
此刻马车疾行，颠簸异常，对如坐针毡的燕长敛而言着实为一场酷刑。眼见前路尚遥，他只得阖目默念清心咒文，试图稳住翻涌的心绪。
应知遥十年如一日勤修不辍，身上沾染了今晨练剑时药圃的清苦气息，丝丝缕缕，萦绕在狭小的车厢内。这熟悉又陌生的药香，奇异地带着一丝令人心安的意味。
见应知遥始终端坐如松，气息沉稳，燕长敛焦躁的心绪也仿佛被这沉静感染，稍稍平复了些许。
马车穿过喧嚣鼎沸的街口，商贩的吆喝揽客声、人群的嘈杂声浪般涌来，勾勒出金陵城的盛世画卷。
燕长敛自得其乐，凭借传入耳中的种种市井音色，在脑海中精准地铺展开金陵的街巷地图。
然而，自踏入金陵，仿佛命中带煞，每逢他心神稍懈，霉运便如影随形。
马车毫无预兆地猛然一晃！
燕长敛猝不及防，身体被狠狠甩向一侧，受伤的左臂眼看就要重重撞上坚硬的车壁！
应知遥骤然睁眼！应知遥猛然睁开了眼，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扶，燕长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本就失衡的身体更是收势不住，整个人竟一头撞进了应知遥的怀里，额头重重磕在他结实的大腿上！
“……”
刹那死寂，两人俱是一僵。
应知遥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蜷，那欲将人扶起的动作硬生生顿住。
而燕长敛已如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弹开，狼狈地缩回自己的角落，诚惶诚恐的告罪道：“宗主恕罪，属下绝非有意冒犯！”
应知遥面容沉静如水，缓缓收回悬空的手，置于膝上，指节却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他心中微动，没有出口斥责，只淡淡道：“坐稳些。”
这下意识的保护动作，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对这个人的在意，似乎超出了应有的范畴。
车厢内陷入一种比先前更凝滞的沉默。应知遥重新阖上双目，指尖在膝上“不似雪”冰凉的剑鞘上无意识地摩挲。
他试图凝神入定，然而思绪却不受控制地回溯。
那单薄的身体骤然撞入怀中的冲击力，额角磕在他腿上时细微的闷响，以及对方如惊弓之鸟般弹开的仓惶……这些细节异常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
他对自己那完全未经思考的保护动作感到困惑，追溯下来竟无从解释，一个本不该有的念头悄然跃上心尖，难道自己是在透过他在寻找某个不可能回来的影子吗？
燕长敛此刻更是如芒在背，几乎要将自己缩进车厢壁里。伤口的疼痛与现在的煎熬相教简直不值一提，他恨不得立刻跳车逃离。
那缕清冽的药草香，此刻也失去了安抚的作用，他屏住呼吸，只盼这难熬的旅程快些结束。
马车终于在南华府门前停稳，此地果然僻静，远离主街喧嚣，行人寥寥，更显清幽。
应知遥率先推开车门，长腿一迈便下了车，动作干脆利落，仿佛要将车厢内那点莫名的情绪甩在身后。
邓青昀正要像往常一样侍立一旁等待吩咐，却见应知遥理了理衣袖，头也不回地朝府门走去，竟是一副要独自入内的架势。
他心中警铃大作，今日离开前盛公子千叮万嘱，金陵暗流汹涌，九黎塔事件后更是各方瞩目，绝不能让宗主单独行动！
盛怀清因需与钟子书会面无法同来，护卫之责全落在他身上。
到此他急忙上前一步，躬身急道：“宗主，还是我……”
他话刚开了个头，应知遥倏然停步，侧过半张脸，目光精准地扫了过来。那目光中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邓青昀后面的话瞬间被冻在喉咙里。
他不敢再直视应知遥，只能充满暗示性地频频瞥向正垂首站在车旁的闻折，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燕长敛自然懂他的暗示，心中叫苦不迭：“让我去劝，这不是往刀尖上撞吗？”
然而，邓青昀那几乎要哭出来的恳求眼神，以及想到若应知遥真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燕长敛咬了咬牙，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小步。
“宗主……” 他顿了顿，斟酌着开口，“府邸之内虽安全，但金陵城中不甚太平，还是让邓仙师随行更为稳妥。”
他这个霍乱金陵内外的不安因素，此刻大言不惭的说什么太不太平，着实让人发笑。
燕长敛一流的演技在此刻发挥的淋漓尽致，相比之下，邓青昀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已经做好了被宗主迁怒斥责的准备。
转过身来的应知遥沉默了几息，声音听不出喜怒，意外的平常： “嗯。”
他微微颔首，算是同意，示意邓青昀跟上。
邓青昀如蒙大赦，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连忙应道：“是！宗主！”
然而，紧随其后的却是如同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和疑惑。
宗主同意了？！
就因为闻折说了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宗主何时变得如此好说话了？
这闻折只是个小小仆役吧，什么时候宗主对他如此另眼相待了，他看向闻折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探究。
此刻他也无从深究，只能暂压下心中惊疑，跟上应知遥脚步。
应知遥已走到府门台阶前，却忽然又停住，这次他转过身来，目光越过邓青昀，精准地落在了还站在原地的闻折身上。
他下巴朝闻折的方向微抬，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骇浪惊天——
“你，还不一块过来，等什么呢？”
“……”
这骇浪瞬间将邓青昀扑懵在了当场，宗主竟然要带一个粗使仆役进南华府拜会沈老家主，这……这不合规矩吧。
不对，明明是更不合常理！
此刻深处漩涡中心的燕长敛更是如遭雷击，他脑中唯一的念头是应知遥被夺舍？
到底是谁上了应知遥的身，还不立刻下来！
怎么不算投怀送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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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投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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