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区的白色走廊在深夜只剩下应急灯惨淡的光晕,将一切切割成模糊的黑白剪影。任涵独自坐在C05冰冷的荧光灯下,手指机械地敲击着键盘,屏幕上是那份被要求“深刻思考”的《旋转D方案细节调整分析》。Jason发来的邮件措辞客气却不容置疑,要求她在明早九点前将“书面意见”提交到共享盘审核区。胃里那点速食三明治带来的暖意早已消耗殆尽,只剩下熟悉的、空荡荡的灼烧感。
窗外,城市沉入后半夜的寂静。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目光落在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凌晨一点十七分。共享盘里那份需要参考的《光影映画项目早期概念设计存档(加密)》,权限迟迟没有开通。Annie的自动回复邮件冷冰冰地提示:权限申请需项目经理Jason或导演助理审批,流程通常需要24小时。
24小时?她等不起。
一股被刻意刁难的烦躁感涌上心头。她猛地推开椅子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滑的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她需要那份资料。现在。她受够了这种被信息壁垒隔绝、像个瞎子一样工作的感觉。
推开C05的门,走廊空无一人,只有排风口永恒的“嘶嘶”低鸣。她快步走向通往A区核心办公区的那扇厚重的玻璃门。门禁感应器闪烁着幽蓝的光。她胸前那张白色的“临时通行证”显然毫无作用。
她不死心地推了推玻璃门,纹丝不动。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
目光扫过门禁旁的内线电话。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听筒。听筒里传来单调的等待音。响了十几声,无人接听。Jason大概早已下班。导演助理?她甚至不知道是谁。
挫败感像冰冷的潮水漫过脚踝。她放下听筒,目光无意间扫过玻璃门内那片灯火通明、此刻却空无一人的核心区域。绿植在柔和的射灯下舒展,巨大的弧形办公桌整洁得如同样板间。然后,她的视线被角落一扇虚掩着的、磨砂玻璃门吸引住了。
门牌上写着:【导演办公室 - 高文】。
门……没关严?
心脏猛地一跳。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那份早期概念设计存档……会不会就在他办公室的电脑里?或者……某个未上锁的抽屉里?
理智在尖叫危险。但被信息壁垒逼到绝境的烦躁和胃里持续不断的灼烧感,压倒了那点微弱的警告。她像着了魔一样,目光死死锁住那扇虚掩的门缝。
她左右张望,走廊依旧死寂。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快速从口袋里掏出赵明偷偷塞给她的那个U盘——那个号称能绕过内网部分限制的“好东西”。她记得赵明说过,里面有系统工具包,也许……有办法?
她将U盘插进内线电话下方一个不起眼的、似乎是维护用的USB接口。屏幕亮起,跳出一个需要管理员密码的界面。她快速敲击键盘,输入U盘里一个破解工具的运行指令。进度条在屏幕上缓慢爬升,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嘀。”
一声轻微的解锁音。
玻璃门旁边的门禁指示灯,幽蓝的光倏地变成了柔和的绿色!
成了!
任涵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来不及细想,猛地拉开玻璃门,闪身进入A区。温暖的空气混合着淡淡的雪松香薰气息扑面而来,与C区消毒水的冰冷截然不同。她像闯入禁地的幽灵,脚步放得极轻,快速穿过空旷的办公区,直奔那扇虚掩的磨砂玻璃门。
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办公室里只亮着一盏角落里的落地阅读灯,光线昏黄而温暖。巨大的办公桌后空无一人。桌面整洁,只有一台合着盖子的超薄笔记本电脑,一个笔筒,几份叠放整齐的文件。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他的冷冽须后水气息。
任涵屏住呼吸,侧身溜了进去,反手将门虚掩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快速扫视桌面。
没有看到移动硬盘或文件袋。
她的视线落在办公桌侧面一个半开的抽屉上。大概是走得匆忙,或者觉得核心区足够安全,抽屉没有完全推回。借着阅读灯的光线,能看到里面塞着一些零散的文具、便签本,还有……一个黑色的、方方正正的移动硬盘!
就是它!
她心中一喜,立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指尖触碰到硬盘外壳。她迅速将其抽出,准备连接自己的设备读取数据。
就在她拿起硬盘的瞬间,抽屉里几份压在下方的文件被带歪了,露出了压在更底下的一抹……熟悉的深蓝色塑料壳?
任涵的动作猛地顿住。
那不是硬盘配件。那是一个……极其眼熟的旧U盘。深蓝色的塑料外壳边缘已经磨损得发白,上面用白色的油性笔,清晰地写着一行早已褪色、却依然能辨认的小字:【光影捕手 - 毕业设计母带备份 - 任涵】。
她的毕业设计U盘?!
那个存着她当年耗费心血拍摄剪辑、最终获得学院最佳实验短片奖的作品《浮城碎影》所有原始素材和成片的U盘?!她记得清清楚楚,毕业答辩后不久,这个备份盘就莫名其妙地不见了!她当时还懊恼了好久!
它怎么会在这里?在高尔文的抽屉里?和他当前项目的移动硬盘放在一起?
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拿起那个旧U盘,冰凉的塑料外壳硌着指尖。记忆闪回——当年她兴冲冲地拿着刚刻录好的成片DVD给他看,他却只是敷衍地扫了两眼,随手丢在堆满杂物的书桌上,评价了一句:“想法还行,技术太糙。” 那盘DVD后来不知所踪,她为此还和他吵了一架。
而现在,这个她以为早已丢失的、承载着“技术太糙”作品的原始备份U盘,却被他像某种参考资料一样,和他当前重要项目的硬盘放在同一个抽屉里?
她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硬盘和U盘都放在桌面上,准备连接电脑。目光却再次被抽屉深处另一件东西吸引。
那是一份装订起来的、纸张已经严重泛黄的剧本稿。稿纸边缘卷曲磨损,显然被反复翻阅过。稿纸的页眉处,用潦草的字迹写着:《夏日回声》初稿1.0 - 高文(勿动!)。
《夏日回声》……那个被她当年贬为“充满毛刺的噪音集合体”的学生短片剧本!
鬼使神差地,她翻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用不同颜色笔迹写下的批注。黑色的显然是高尔文自己的修改。蓝色的……笔迹飞扬跳脱,带着熟悉的、毫不留情的尖锐——
【P3:男主动机呢?看到女主就冲上去表白?脑子进水了?差评!】
【P7:这段对话逻辑喂狗了?前后矛盾!差评!】
【P15:转场生硬得像被门夹了!差评!】
【P22:情绪铺垫?没看到!只看到男主在犯傻!差评!】
……
一句句“差评”,像一把把生锈的小刀,瞬间割开了尘封的记忆。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昏暗的社团活动室里,抓着他的剧本稿,一边激动地拍桌子一边用红笔(后来没墨了换蓝笔)疯狂批注的自己。而他,当时就黑着脸坐在对面,一言不发地听着。
她的指尖拂过那些早已干涸的蓝色墨迹,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涩的涟漪。她记得自己最后气急了,抓起旁边一瓶墨汁就泼在了剧本稿上……那份稿子后来被她扔进了垃圾桶。
可眼前这份……虽然陈旧泛黄,却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墨渍。那些被她批得一无是处的“差评”,被他工工整整地保留了下来?甚至……装订好,放在抽屉里?
为什么?
困惑如同藤蔓缠绕心头。她下意识地继续翻动泛黄的稿纸。
“啪嗒。”
一个细长的、冰冷的东西从剧本稿的夹页里滑落出来,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任涵低头看去。
呼吸停滞。
那是一支笔。
一支非常非常普通的、塑料外壳的廉价蓝色中性笔。笔身已经磨损得厉害,透明的笔杆里能看到墨水只剩下浅浅一层。笔帽顶端,用白色的涂改液,笨拙地画了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卡通鱼头。
她送给他的。
毕业那年,在学校门口文具店随手买的。当时还笑嘻嘻地说:“喏,送你条‘咸鱼’,祝你早日翻身!” 他当时接过,随手插进衬衫口袋,没几天就不见了。她问他,他只淡淡回了句:“可能掉了吧,一支笔而已。”
一支笔而已……
一支被他当年视为无物、随手丢弃的廉价笔。
一支笔帽上画着幼稚卡通鱼的笔。
此刻,却从这份承载着她无数“差评”的旧剧本稿里滑落出来。
被他保存着。
藏在他办公室抽屉的最深处。
任涵僵在原地,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缓缓蹲下身,指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支笔。
冰凉的塑料外壳贴着指腹,带着岁月的粗粝感。笔帽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卡通鱼头,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如此笨拙,又如此……刺眼。
她仿佛看到当年那个青涩的自己,在笔帽上认真涂画的模样。也看到他接过笔时,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可能掉了吧,一支笔而已。”
可它没有掉。
它在这里。
和他毕业作品的备份U盘在一起。
和她写满“差评”的旧剧本稿在一起。
藏在他办公室抽屉的最深处。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酸楚、困惑和某种被深埋的悸动,如同汹涌的暗流,猛地冲垮了她心中那道由屈辱和愤怒筑起的堤坝!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他刻意营造的“全部斩断”的冰冷形象,在这一刻,被抽屉深处这些微不足道的旧物,撕开了一道无法忽视的裂缝!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留着这些?
这些被他当年弃如敝履的东西?
“滴…滴…滴…”
办公桌上,那台合着盖子的笔记本电脑,突然发出一阵极其轻微、却在此刻寂静中无比清晰的系统提示音!屏幕边缘亮起一圈幽蓝的光——是远程登录请求的提示!
有人正在尝试连接这台电脑!
任涵浑身剧震!如同从一场迷梦中惊醒!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将手中的旧笔塞回剧本稿里,胡乱地将剧本稿和那个深蓝色U盘塞回抽屉!抓起桌上的移动硬盘!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有力!正朝着办公室门口走来!
她的血液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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