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寓”旅店回来后，梦栀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陷入一种麻木的浑噩之中。宿舍的窗户一直开着一条缝，冷空气源源不断地涌入，她却感觉不到寒冷，或者说，内心的冰冷早已超越了□□的感知。
时间失去了意义。白天和黑夜交替，对她而言只是光线明暗的变化。调查组似乎彻底遗忘了他，林主任打过一次电话，语气含糊地让她“再等等”，听起来像是最终的处分决定也被某种更高优先级的事情搁置了。
研究所里关于初影的议论彻底消失了，她的名字成了一个被迅速抹去的符号。偶尔有同事在走廊遇见梦栀，会投来复杂的一瞥，然后迅速避开，仿佛她身上带着某种不洁的晦气。这种彻底的、冷漠的放逐，反而让她获得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她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上诉？向谁上诉？媒体？在这个故事的世界里，规则早已被设定，她的声音根本无法穿透那厚厚的壁垒。她甚至无法再次找到初影，那家旅店的老板在她第二次去时，直接粗暴地告诉她“人早就走了”，然后砰地关上了门。
她像一艘失去动力的船，漂浮在绝望的海面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风暴一步步逼近，等待最终的倾覆。
等待。成了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天气越来越冷，天气预报说，一场大规模的寒流即将来袭，预计会有这个冬天最大的一场雪。
梦栀的心随着天气预报的每一次更新而不断下沉。书中的结局，就是在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最终审判日的到来，安静得近乎诡异。
没有正式的通知，没有预想的激烈冲突。那天下午，天空阴沉得如同傍晚，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城市，空气干燥而寒冷，是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梦栀正麻木地坐在宿舍窗边，看着外面灰暗的世界，宿舍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不是调查组那种公式化的、带着压迫感的敲门声，而是犹豫的、轻微的几下。
梦栀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扑到门后，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初影。
她似乎稍稍整理过自己，换了一件干净的米白色高领毛衣，外面穿着那件熟悉的、略显单薄的深色大衣。头发仔细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她甚至似乎极淡地擦了一点口红，试图掩盖嘴唇的干裂和苍白，但那一点颜色反而衬得她整个人更加脆弱，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瓷娃娃。
她的眼神很平静，是一种经历了所有风暴之后，尘埃落定的、近乎虚无的平静。看不到恐惧，看不到愤怒，也看不到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温柔的绝望。
“初影？”梦栀的声音干涩发颤，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声音，“你……你怎么……”
“我来看看你。”初影轻声说，嘴角甚至努力向上弯了一下，试图做出一个微笑的弧度，却只牵动出一个无比脆弱和令人心碎的表情。
她手里拿着一个略显陈旧的牛皮纸文件袋，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梦栀没有接，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我过去的一些研究笔记和心得，”初影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还有一些……没来得及完成的思路。没什么价值了，但……或许对你以后有点用。”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当是个纪念吧。”
纪念？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梦栀的心脏。她猛地摇头，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不！初影，我不要！你自己留着！以后……以后你还能用到的！”
初影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像是怜悯，又像是一种深藏的、无法言说的不舍。她执拗地将文件袋塞进梦栀手里。
“拿着吧。”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的坚决，“你……好好的。”
就在这时，窗外，一片晶莹的雪花，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粘在冰冷的玻璃上，瞬间融化成一点微弱的水渍。
紧接着，第二片，第三片……越来越多的雪花开始从天而降，纷纷扬扬，无声无息，很快就在窗外织成了一幅静谧而哀伤的帘幕。
下雪了。
和书里描写的一模一样。
梦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看着初影，巨大的恐慌让她浑身发抖：“初影！你要去哪里？外面下雪了！你别走！我们……我们再想想办法！一定还有办法的！”
她语无伦次，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
初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只是微微侧过头，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眼神变得有些飘忽，声音轻得像梦呓：“又下雪了啊……今年的雪，好像格外多。”
她的语气那么平淡，仿佛只是在评论天气。
然后，她转回头，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梦栀一眼。那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连同这个寒冷的世界，一起刻进永恒里。
“梦栀，”她轻声唤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的诀别，“谢谢你。”
谢谢什么？谢谢她徒劳的陪伴？谢谢她可笑的努力？谢谢她最终，还是没能改变什么？
梦栀的眼泪汹涌而出，她想抓住初影的手，想把她拉进屋里，想挡住门不让她离开。
但初影的动作更快。她说完那三个字，便毫不犹豫地、决绝地转过身，步入了门外纷飞的雪幕之中。她的背影挺得笔直，步伐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从容的意味，一步一步，走向那漫天飞舞的、冰冷的终点。
“初影！！”梦栀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抓着那个冰冷的文件袋，踉跄着追到门口。
冰冷的风雪瞬间扑了她满脸。她看到初影清瘦的身影在越来越密的雪幕中渐行渐远，走向研究所的方向——那个曾经承载她梦想，最终却彻底摧毁她的地方。
梦栀想追上去，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冰冷的恐惧和那种无处不在的命运引力将她死死地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最终彻底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
雪花无声地落下，覆盖了街道，覆盖了屋顶，覆盖了初影刚刚留下的、浅浅的脚印，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世界一片寂静，只剩下雪落的声音。
梦栀瘫倒在门边，冰冷的文件袋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散落出一页页写满娟秀字迹和复杂公式的纸张。那些凝聚着智慧与心血的字迹，很快被门缝吹进的雪花打湿，变得模糊不清。
她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接住了一片冰冷的、瞬间融化在她掌心的雪花。
就像那个她拼命想要留住的人。
终究，徒劳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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