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上了发条一样规律地向前滚动。梦栀逐渐熟悉了B栋三楼助理的工作，整理资料、录入数据、送交文件，琐碎而重复。她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目的，像一个最普通的、甚至有些笨拙的新人。
她再也没有找到像“食堂泼洒事件”那样自然的机会接近初影。A栋的核心区域对她这个三级助理而言，如同禁地。她只能偶尔在午餐时间，远远看着初影独自坐在那个固定的角落，快速而沉默地吃完简单的餐食，然后迅速离开。或者，在傍晚下班时，刻意绕路，仰望那间总是亮灯到很晚的实验室窗口，看着那个清冷的身影在灯光下忙碌。
初影就像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孤岛，远离大陆，拒绝任何船只的靠近。
梦栀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那点微薄的“先知”，是否真的能撼动既定的、强大的命运轨迹。
这种无力感在一天早晨被彻底打破。
那天，梦栀像往常一样，提前一点到达办公室，准备打扫一下林主任的办公室——这是她新发现的、能偶尔接触到一些非公开文件的机会。
她刚拿起抹布，就听到外面开放办公区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压低的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漫延开来，带着一种隐秘的兴奋和恶意。
“真的假的？”
“邮件群里都传遍了……”
“看不出来啊，平时那么清高……”
“啧啧，胆子也太大了……”
梦栀的心猛地一沉。她放下抹布，快步走到办公区。
几个同事正聚在一台电脑前，交头接耳，看到她过来，立刻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散开，回到自己的工位，但空气中那种窃窃私语的氛围并未消散。
“怎么了？”梦栀状似无意地问旁边工位一个平时还算和气的女同事。
女同事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八卦的神秘感：“出大事了！A栋那个天才，叫初影的，被匿名举报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时，梦栀的心脏还是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举报？举报什么？”
“说是盗窃核心实验数据！可能还要往外卖！”女同事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夸张的震惊，“邮件直接发到了整个研究所中层以上的管理群，证据列了好几项呢！听说上面高度重视，已经要成立调查组了！”
梦栀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窜上。来了！和书中的剧情一模一样！时间、方式、指控内容，分毫不差！
她下意识地看向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每个人的表情都各异：有幸灾乐祸的，有漠不关心的，有纯粹看热闹的。没有人关心真相，他们只关心这潭死水里终于投下了一颗能激起涟漪的石子，至于这涟漪会淹死谁，与他们无关。
流言蜚语如同病毒般在研究所内部飞速扩散。不到一个上午，“初影盗窃数据”的消息已经演变出好几个版本，一个比一个不堪入耳。
午餐时，初影照常出现在食堂。但这一次，她感受到的不再是单纯的忽视或轻微的排挤。
当她走进来时，原本嘈杂的食堂瞬间安静了一瞬，无数道目光——探究的、鄙夷的、看戏的——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所过之处，人们下意识地避开，她周围形成了一片无形的真空地带。
初影的脚步似乎顿了顿，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她依旧走向那个靠墙的位置，只是背影显得更加单薄和僵硬。她沉默地吃着饭，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但梦栀注意到，她握着筷子的指尖用力到微微发白。
一种巨大的心疼和愤怒席卷了梦栀。她看到初影快速吃完盘中几乎没少多少的食物，起身离开。那背影挺得笔直，却带着一种孤身对抗整个世界的决绝和悲凉。
不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
下午，梦栀借口送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冒险去了A栋。特殊材料研究组所在的楼层气氛明显压抑。实验室的门紧闭着，偶尔有人进出，也都行色匆匆，面色凝重。
她没看到初影。听说已经被叫去谈话了。
梦栀的心揪紧了。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的调查、隔离、舆论压力，会一步步将初影推向深渊。
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回想书中的细节。那封匿名信虽然恶毒，但最初的证据并非天衣无缝，有一个时间线上的微小漏洞，只是当时无人细究，后来又被诬陷者迅速弥补了。
利用去文印室的机会，她假装无意地翻看打印记录和物流登记表。利用给林主任整理文件的机会，她留意任何可能与时间漏洞相关的日程安排或人员记录。
她的行动笨拙而冒险，像一只误入精密仪器的小兽，生怕碰错了哪个按钮引来更大的灾难。她找不到直接有力的证据，只能捕捉到一些模糊的、指向某个时间点可能有人动用过高级权限修改日志的蛛丝马迹。
这太微不足道了。在汹涌的指控面前，这点发现如同沧海一粟。
几天后，初步调查结论下来：虽无决定性证据证明初影盗窃，但其嫌疑无法排除，需继续接受审查，并暂时限制接触核心数据。
消息传来，梦栀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剧情的力量如此强大，她微弱的干预似乎只是让判决晚来了几天，却无法改变结果。
下班时，她又看到了初影。她一个人站在研究所后院的一棵光秃秃的树下，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侧脸在暮色中显得异常苍白和疲惫。雪花又开始零星飘落，落在她的肩头，她却毫无所觉。
梦栀鼓足勇气，走了过去。
“初研究员……”她声音干涩。
初影缓缓转过头，看到是她，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空洞。
“我……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梦栀艰难地开口，这句话在眼下的情境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初影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好几秒，仿佛在辨认什么。然后，她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嘴角，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无言的嘲弄，不知道是对梦栀，对她自己，还是对着整个荒谬的局面。
“谢谢。”她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然后，她转过身，踩着薄薄的积雪，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向那栋压抑的大楼。
梦栀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廊的阴影里，雪花落在她脸上，冰冷刺骨。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所要对抗的，是多么庞大而令人绝望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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