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像一片沉重的阴云，持续笼罩在初影头上。她被调离了核心项目组，安排做一些边缘的数据核对和文献整理工作。原本就独来独往的她，如今更成了彻底的孤岛。公开场合的指指点点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彻底的忽视和回避。仿佛她是一件带有污点的物品，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梦栀的日子同样不好过。她那句苍白无力的“我相信你”和几次试图接近初影的举动，在B栋也引来了一些微妙的目光和闲话。林主任甚至特意把她叫去，语气严肃地提醒她“注意影响”，“分清立场”。
但她顾不了这些。那种亲眼看着一个人在流沙中缓慢下沉，而自己手握一根稻草却不知该如何递出的焦灼感，日夜灼烧着她。她知道自己找到的那点“蛛丝马迹”微不足道，甚至可能引火烧身，但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继续偷偷翻查。她记住了书中提到的那个关键的时间点漏洞——匿名信指控初影盗取数据的那晚，研究所的中央服务器日志显示有一次异常短暂的高权限访问记录，时间点恰好卡在初影实验室门禁记录显示她离开之后、安保巡逻之前。但当时的调查被轻易误导，认为那是系统误差或被初影用技术手段掩盖了。
梦栀不懂那些高深的黑客技术，她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她借口核对旧项目报销清单，去后勤部门调阅了那晚的物业维修记录；又借着整理学术会议档案，去行政部查看了同一时间段的值班表和外来访客登记。
过程繁琐又提心吊胆。她像一只在庞大迷宫里摸索的老鼠，不知道哪条路通向出口，也不知道黑暗里藏着什么。
终于，在一堆无关紧要的废纸和电子记录里，她发现了一点不寻常：那晚，确实有一个外部网络设备维护公司的工程师临时来访，登记理由是“例行巡检”，但接待他的，却不是研究所IT部门的人员，而是……A栋另一个项目组的一位姓张的研究员。
张研究员。
梦栀的心跳漏了一拍。书中，这个人一直对初影的才华和受到的重视心怀嫉妒，是后期推动诬陷的重要角色之一。但在这个时间点，他的恶意还隐藏得很好。
这个发现本身并不能证明什么。一次普通的接待，甚至可能是IT部门临时没空，拜托同事帮忙。但它恰好发生在那敏感的时间点，就值得玩味。
梦栀犹豫了很久。她不敢直接举报，她没有任何实证，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她最终选择了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
她匿名（用一个新注册的、无法追踪的临时邮箱）给调查组的公开邮箱发送了一封极其简短的邮件，没有提及任何具体指控，只是模糊地提示：“关于服务器日志异常时间点，建议核查当晚是否有非IT部门人员接触过网络设备或接待过外部技术人员。或许存在权限误用的可能。”
她不知道这封邮件会不会被看到，看到了又会不会被重视。发出邮件后，她感觉自己像虚脱了一样，手心全是冷汗。
几天过去了，风平浪静。梦栀几乎要以为那封石沉大海了。
然而，就在她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调查的风向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转变。虽然对初影的限制没有解除，但调查组重新调阅了那晚的访问记录和安保录像，并且似乎约谈了几位相关人员，其中包括那位张研究员。
流言的风向也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虽然主流仍是怀疑，但开始出现一些零星的低语：“会不会真有误会？”“那天晚上好像确实有点别的情况……”
压力似乎得到了一丝轻微的缓解。至少，那泰山压顶般的、全部指向初影的指控，出现了一道小小的裂隙。
一天下午，梦栀抱着一摞需要归档的文件穿过连接A栋和B栋的空中走廊。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玻璃上蒙着一层水汽。
在走廊的尽头，她意外地看到了初影。她正靠在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景象，侧影依旧清冷，但紧绷的线条似乎缓和了少许。
听到脚步声，初影转过头。
四目相对。
梦栀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文件。
初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不再是全然的冰冷和戒备，而是掺杂了一丝极淡的、复杂的情绪，像是疑惑，又像是一种审度的打量。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窗外雨滴敲打玻璃的细碎声响。
终于，初影的嘴唇微动，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雨声里：
“那封邮件……是你发的吗？”
梦栀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没想到初影会如此敏锐地猜到是她，更没想到她会直接问出来。
她的沉默似乎等同于承认。
初影没有再追问。她转回头，继续看向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极轻地说了一句：
“谢谢。”
这个词比上一次清晰了许多，虽然依旧带着她特有的疏离感，但那份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漠然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微光。
她没有看梦栀，但也没有立刻离开。
梦栀站在原地，怀里的文件似乎不再那么沉重。窗外的雨声淅沥，敲打在心上，带来一种冰凉却清新的触感。
那一丝光虽然微弱，却真实地存在着。
也许，裂痕既然出现，就有扩大的可能。也许，她真的能一点点撬动那看似不可逆转的命运。
这个念头，像一颗小小的火种，重新在她几乎被无力感淹没的心底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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