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光晕持续了大约两周。这两周里,梦栀几乎要相信,命运的齿轮真的被她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翅膀撬动,偏向了另一个方向。
初影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那种笼罩着她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消散了。她甚至开始主动整理过去的一些研究笔记,偶尔会在图书馆与梦栀目光相遇时,极快地、几不可察地笑一下,那笑意很浅,却像破开冰层的初阳,短暂却真实地温暖了梦栀的心。
梦栀几乎要沉溺在这种虚假的安宁里。她开始规划,或许可以找机会“无意间”向初影透露更多未来的碎片信息,更主动地帮她规避风险;或许可以鼓励她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研究所,去寻找新的机会。她甚至偷偷查过一些国内外其他研究机构的招聘信息。
然而,她低估了“故事”本身那股强大的、自我修正的引力。它并非消失了,只是在蛰伏,像一头极具耐心的野兽,等待着最佳的反扑时机。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看似寻常的周一早晨。
梦栀像往常一样,提前十分钟到达办公室,却感觉气氛有些异样。几个同事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看到她进来,立刻散开,眼神躲闪,带着一种混合着同情、好奇和疏离的复杂情绪。
她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小梦,”平时和她关系还不错的那个女同事悄悄凑过来,脸色为难,声音压得极低,“你……你最近是不是和A栋那个初影走得很近?”
梦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怎么了?”
“你……你自己看内部邮件群吧。”女同事说完,飞快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不敢再看她。
梦栀的手指有些发颤,她几乎是扑到自己的电脑前,飞快地登录了研究所的内部系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邮箱里,一封标着【紧急】和【重要】的邮件赫然躺在收件箱最顶端,发送者是研究所纪律检查委员会,抄送给了全体中层以上管理人员以及……B栋项目组全体。
邮件的标题像一把淬毒的冰锥,刺穿了她的眼球——【关于初影同志涉嫌严重学术不端及窃取核心数据一事补充说明及关联人员问询通知】
梦栀眼前黑了一瞬,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颤抖着鼠标点开邮件。
邮件冗长而冰冷,措辞严谨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指控。它详细罗列了“最新发现”的“证据”:
首先,是关于上次爆炸事故的“深入调查”结果。声称恢复了部分受损设备的底层日志,“清晰”显示在事故前曾有“未授权”的异常访问和参数修改记录,操作终端序列号虽经伪装,但追踪到的物理地址……模糊地指向初影经常活动的区域。邮件暗示,事故并非意外,可能是“为掩盖数据窃取痕迹而进行的蓄意破坏”。
其次,是所谓的“决定性证据”。有人匿名提交了一段关键的核心服务器访问日志(时间恰好在那晚外部工程师来访之后),显示有一段高度加密的数据包被发送至一个境外匿名IP地址,而发起这次传输的权限密钥,经技术追溯,“唯一”匹配初影的身份认证令牌。邮件称,该令牌虽未发现物理丢失记录,但“不排除通过技术手段被复制或盗用的可能”。
最后,也是最让梦栀通体冰寒的部分——邮件指出,初影近期频繁接触大量与失窃数据无关的、看似“边缘”的学术资料,行为“异常”,经“初步研判”,可能是在为其后续的“研究成果”“洗白”或寻找“理论包装”,甚至可能是在策划“新的数据转移”。
而所有这些指控的末尾,都若有所指地添加了一句——“调查过程中发现,B项目部助理梦栀同志,与初影同志过往甚密,近期有多次非工作必要接触及信息传递,需一并纳入审查范围,配合厘清情况。”
“哐当!”一声。
梦栀手边的水杯被她不小心碰到在地,摔得粉碎。温水溅湿了她的裤脚,她却毫无知觉,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脸色惨白如纸。
来了。还是来了。
而且,比书中来得更加凶猛,更加“证据确凿”,甚至……将她自己也拖入了漩涡中心!
那股她几乎快要忘记的、强大的、令人绝望的剧情引力,以更加狂暴的姿态,狠狠地碾压回来!她之前所有的努力,那封匿名提示邮件,那次爆炸中的拉扯,那些深夜的陪伴,那些雪夜的无声安慰……在这份“完美”的证据链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它不仅要将初影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还要将她这个唯一的“变数”,这个试图螳臂当车的蠢货,也一并清除!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低着头,假装忙碌,却无不在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她。那些目光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上。
林主任阴沉着脸从里间办公室走出来,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梦栀,来我办公室一趟。”
梦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那间办公室的。她的双腿发软,耳朵里嗡嗡作响。
“小梦啊,”林主任关上门,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沉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掺和到这种事情里去?邮件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是!主任,那些都是诬陷!初研究员是冤枉的!”梦栀猛地抬头,声音因急切和愤怒而颤抖,“那些证据……那些证据肯定是伪造的!有人要害她!”
“伪造?”林主任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无奈和不信的神情,“纪律委员会和技术部门都核实过的证据,你说伪造?谁有那么大本事?梦栀,我知道你年轻,容易同情心泛滥,但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现在连你自己都被卷进来了!
“我……”
“好了!”林主任不耐烦地打断她,“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上面通知了,让你暂时停职,配合调查。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你先回家休息吧,手头的工作交给小王。记住,管好自己的嘴,不要在外面乱说话!”
停职。配合调查。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梦栀心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林主任办公室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踉跄地走出办公大楼的。
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时又阴沉了下来,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透着一股萧瑟和凄凉。
她下意识地望向A栋的方向。那里此刻想必正经历着另一场更加残酷的风暴。初影……她现在怎么样了?看到那封邮件了吗?她会不会……以为自己也是这阴谋的一部分?
这个想法让梦栀感到一阵尖锐的心痛和恐慌。
她不能就这样回家!她必须找到初影!
她不顾一切地朝A栋跑去,却被门口新增的安保人员面无表情地拦了下来。
“对不起,梦小姐,您目前无权进入A栋。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冰冷的拒绝,像一盆冷水,将她从头浇到脚。
她站在寒冷的北风里,看着那栋熟悉又陌生的大楼,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岛。无力感和恐惧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冰冷的房间空无一人。她瘫坐在椅子上,大脑一片混乱。
是谁?是谁布下了这个局?是那个张研究员吗?他怎么可能有如此大的能量,伪造出这么完美的证据链?还是说……这背后有更强大的、她从未在书中知晓的力量在推动?剧情为了回归主线,已经不惜自我完善,自动生成更合理的“证据”来填补她造成的偏差了吗?
这种想法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所做的一切,岂不是毫无意义?甚至加速了悲剧的到来?
傍晚时分,她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固定号码。
她颤抖着接起来。
电话那头,是一个冰冷而公式化的男声:“是梦栀同志吗?我们是研究所纪律检查委员会调查组的。关于初影同志一案,有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请你明天上午九点,准时到A栋307会议室接受问询。请注意,问询期间,请暂时上交所有通讯设备。”
电话挂断了,忙音嘟嘟作响,像敲响的丧钟。
梦栀握着手机,浑身冰冷。
就在这时,宿舍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梦栀猛地一震,心脏几乎跳出喉咙。会是谁?调查组的人这么快就来了?还是……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后,颤抖着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人,是初影。
她穿着白天的工作服,外面只套了一件单薄的大衣,脸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苍白,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她的眼睛却异常的黑,深不见底,里面翻滚着梦栀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疲惫,有深深的悲哀,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求证般的希冀?
两人隔着门槛,沉默地对视着。走廊昏暗的灯光在初影身后投下长长的阴影。
寒冷的夜风从门口灌入,吹得梦栀浑身发冷。
“那封邮件……”初影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你……看到了吗?”
梦栀的心脏抽痛着,她用力点头:“看到了!初影,那是诬陷!那些证据都是假的!你相信我!”
初影的目光紧紧锁着她,像是在审视她灵魂最深处:“他们说……你和我……近期有异常接触和非必要信息传递……”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些晚上……资料室……还有雪夜……你……”
她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痛苦和怀疑已经像一把刀子,刺穿了梦栀。
她是在问,那些看似温暖的陪伴和靠近,是不是也是这阴谋的一部分?是不是别有目的?
梦栀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猛地摇头,声音哽咽:“不是的!初影,你相信我!我怎么会害你?我接近你是因为……是因为……”她卡住了,她无法说出穿书的真相,“是因为我佩服你,我相信你是清白的!我只是想帮你!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初影看着她激动的样子,眼中的怀疑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悲哀。她缓缓地、极其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了一片荒芜的平静。
“我知道了。”她轻声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明天……调查组问询,你……保护好自己。”
她说完,深深地看了梦栀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梦栀心碎,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却又最终归于沉默。然后,她转过身,一步一步,缓慢地、却异常坚定地走进了走廊的黑暗里,没有再回头。
梦栀倚着门框,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泪水模糊了视线。
初影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让她保护好自己?她是不是……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她是不是……不相信能洗清冤屈了?
巨大的无力和恐惧将梦栀紧紧包裹。
她终究,还是没能改变什么。反而被这巨大的引力拖拽着,一起坠向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
故事的齿轮,正发出冷酷而巨大的轰鸣声,严丝合缝地,回归了它原本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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