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军这是什么路数，怎么会有炊烟升起，”景云庚放低箭头，他正惊骇，云祥城内又升起几缕炊烟，由远及近数量惊人。
副将蹙眉打马上前，辨认一番道：“看这炊烟像扎实的白柱子似的，所用的锅得有一臂宽了吧，他们这是在……做饭？”
“这仗正打得热乎呢，谁在这节骨眼上做饭，我看是想让咱们误以为他们人多，”詹副将找人要了把弓，对准了城楼上一处垛口，擦着下□□出一箭，不屑道：“故弄玄虚，他们要想玩，要不咱们也架几堆火。”
景云庚却不以为然，收了箭指着那炊烟道：“火堆生黑烟，跟炊烟不同，这烟湿气重，他们的的确确是在做饭，咱们这头想着攻城，云祥城里倒是自在，难道另有成算？”
“这一锅怎么也得四五十人罢，一席粗略一算就得两千人，还不定有几席呢，那主将既不出城迎敌，城楼上的防守又委实严密，前头几波登城折损了不少士兵，也是块硬骨头，”詹副将回头瞥了眼身后与人密切交谈的周副将，目露几分担忧，“攻打护城关消耗太过，朝廷的补给又跟不上，弟兄们见了这炊烟，难免不会多想，是打还是不打，将军得早做打算了。”
这也是景云庚为难的地方，他此番代主战派行事，只要朝廷许诺的粮草如期送来，拿下云祥城后便再无后顾之忧，难的是朝上群臣意见不统，粮草命脉掐在户部手中，正巧在主和派的阵营。
龙椅上那位表面允诺了攻城之计，却又希望他们能以最小的损失赢得的最大的胜利，遂放任两派争斗，一心只问结果。
景云庚倒是想打，可如今他们人困马乏，粮秣短缺，也正需要修整，不宜举兵上阵，毕竟他们的首要目的并不在此。
“去矿山的那伙人如何了，可有传信回来？”
詹副将点点头，“寻到了，可惜被开采过许多，又炸毁石道封锁，我们的人刚清出来路，只是预计收成不多。”
“能抵过这场仗就好，”景云庚的要求不多，如今两派斗得厉害，主和派在朝堂上占尽优势，稍有不慎恐怕便要拿他景家开刀，景云庚不比老景将军忠义固执，更懂得这制衡之道，“护城关破，已然打响我若夏国威，眼下对上荣安军，咱们胜算难定，传话给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取矿，运回翎城。至于城内留得那些人，估计也快有动作了，咱们再等等。”
詹副将领命，“是！”
……
眼下顾着城门这么多人的伙食，实在没精力讲究，卢指挥派了火夫前来相助，那人索性一锅下去，只说熬得有滋有味便作数。
青壮们则领了米自行回家熬煮。
至于伤员和密道里的百姓，则由庭罗带着人安排，一餐饭也算进行得顺利。
除了西城门城楼上的人，底下人轮番进食，精力恢复大半。
“若夏攻得紧，贺校尉他们怎么办？”陆县令挂着一条胳膊，歪歪扭扭蹭着墙挪过来，他脚底磨了几个大泡，一动步子便忍不住呲牙咧嘴。
“做炊饼，我带着人送上去，”言知确提议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贺校尉他们吃起来也方便，运送上去的难度也小上许多。
“炊饼嚼着口干，抬水上去不易，再弄些莱菔?切块夹着送上去，至少解解渴，”易辞晚马上吩咐下去。
言知确领着人负责运送，炊饼新出锅热气腾腾，用包袱扎紧团成团扛在后背上，烫的人皮肉一紧。
“垫一件披风！”易辞晚上手想将炊饼隔开，却扑了个空，眼看着言知确几人准备齐全，大步贴着墙跑。
“无碍，至少送过去还是口热的，”言知确甩下一句话，一边跨着上城楼的楼梯，一边数着落箭的节奏。
箭矢不断从他身边擦过，易辞晚揪着一颗心，连呼吸都放缓了不少。
他朝城楼上的人喊了几句，马上有人顶着盾牌探下手来接，几个人就那般贴着墙往上一个一个接力递包袱。
“长箭快没了，得叫人快些送上来，”贺校尉在上头喊道。
陆县令一听，立马从墙角蹦起来，举着那条好胳膊挥舞道：“我这就安排，”他将期待的目光放在易辞晚身上。
“余箭数目不多，得将木匠和铁匠聚起来，咱们连夜赶制，”易辞晚在喧闹中略微拔高声音提醒他，又不放心地看了言知确几眼，好在因城墙角度的缘故，他们脚下的位置大部分在死角处 ，能避开冷箭。
倒是没什么危险。
陆县令忙拱手，“这事只能交给你了！”
她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忍下心大步跑远，工匠人手齐全，只是木料有些不够，易辞晚带着人砸开自家表叔的铺子，从里头取了不少材料。
时间太过紧迫，表叔的铺子没能卖出去，人倒是不知去向，多半已经到了寿州，寻得材料，易辞晚让人在家具铺子里现取现做，铁匠们回各自的铺子烧火打铁，按照图纸打制。
大家伙儿干劲十足，仅一个时辰便做得有模有样。
“做一批出来，先送去木匠那里试试大小，”易辞晚捏着一只半成品，仔细检查后，立马吩咐人装车。
“姑娘！若夏……打乱了放箭的节奏，西城门伤药不够了，”饵香跑得气喘吁吁，撑着膝盖梗了口气又道：“陆县令想请林大夫过去帮忙诊治。”
易辞晚忙点了一人到易宅请人。
过了会儿，又一名县衙的衙役跑了过来，“易主家！火夫来问晚上的伙食，说是送去的粮食有些不够了。”
“县令应允开粮仓，叫你们的人到县衙粮仓取粮，”易辞晚忙的焦头烂额，挥挥手让他赶紧去办，“这些事你们多问问陆县令。”
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中途遇上不少人过来请示，因着县令县尉等一干人全守去两座城门，城里大大小小的琐碎事便尽数落到他们这群领头的人身上。
粮铺的李主家带着人在铺子里辗米脱壳，药铺的孙主家与人一道切药配药，唯独易辞晚忙着满城转。
“不成，这木料质地太软，让他们再……唉？”易辞晚话还未说完，耳边擦过一道劲风，像是有什么东西烧焦了一般，随即一人撞上她肩膀，逼的易辞晚半侧过身，惯性后退了几步。
她的视线追着那人过去，此时天色近暗，注意力先被他头上那顶斗笠吸引，遂只来得及看清一个侧脸，那人皮肤略黑，两颊坑坑洼洼不大平整，下颌位置有道结痂的伤疤，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衫，步伐稳健，只是青壮男丁都留在两座城门防守，这人身上不像是有伤，怎会在这大街上跑动。
易辞晚想开口叫住他，正好让他去铁匠铺子送个口信，可那人却跑得极快，一眨眼的功夫便钻进巷子里不见踪影，她心里隐约跳的厉害，忽然莫名的不安。
“青壮男丁都忙着守城门，这人究竟要去何处？”庭罗替易辞晚拍了拍肩头，留意到那上头落着一层黑灰色的印记，她“呀”了声，“别人什么下药的手段吧。”
不怪庭罗瞎想，多年前她们在云州府衙就曾被人以此法下药，那人将迷药攥在手心，以问路为借口靠近易辞晚身边几名护卫，将药拍在他们肩头，药随风散开，让人避无可避，那一回易辞晚险些遭了毒手。
云祥如今不太平，庭罗一开口，她二人立马捂住口鼻，易辞晚瞬间回想到那人身上的烧焦味，顿感不妙。
她仰头在城内四方搜寻，视线停留在北侧的一条小道上，无他，只因那小道骤然涌来一股灰烟，成团似的碰上两侧墙壁往前滚动。
“这是什么地方着火了？”易辞晚赶忙喊道，这样程度的浓烟可不是烧火做饭能做到的。
此时盛行北风，风压着烟往下涌入巷道，火势在北。
“那是……县衙粮仓的位置！”易辞晚惊呼出声，迅速计算起里头屯粮的数目，她推着庭罗出去，“马上叫上几个人，去追方才那人，小心着些，应该是个练家子。”
那人恐怕是混入城内的奸细。
如若易辞晚所料不错的话，是从厢军里混进来的。
她迅速装了一车麻布赶去粮仓，彼时火势凶猛，易辞晚眼瞳被火光占据，房檐窜着猛火被风卷着往下，晃着目让人难以直视，几个驻守的官差忙着救火，提着水桶灰头土脸地往里冲。
易辞晚二话不说，带着人打湿麻布冲过去甩上屋檐，再吩咐人往上泼水。
每间仓房四面都由石砖垒砌，但屋檐部分不可避免采用木构，火能烧到屋檐，也正说明屋内屯粮自然焚毁殆尽，所存之物来不及保下了。
易辞晚观察粮仓内的火势，四座仓房被毁，也便是被人毁去半数。
“先把火灭下来，免得引起城内百姓恐慌。”
至于这四间仓房的粮食，目前对他们来说，还构不成威胁。
火夫那边应该搬了不少粮食过去，再加上她与肖大人合谋偷藏的那部分，那人也至多是烧毁了两间仓房的屯粮，还不到最坏的时候。
“荣安军和各州府援兵也该到了。”
现在，他们该查查内鬼，给若夏一个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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