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时二刻,雷声穿透乌云,砸下几滴急促而短暂的雨水,堪堪沾湿地面。
县衙方才传了消息过来,五房六房两位郎君由各家出了银钱,现已赎回家中,至于窃银一事,官府论断疑罪从无,因无确切证据指正,判五房易轻尘无罪,易家西院涉及易家家事,若无提告,官府不予受理。
方管家大略瞧过,将信纸折叠,凑到廊下的灯盏中点燃,冷嗤道:“说是无证据,实则是将火油的痕迹刻意抹去,依葫芦画瓢都能查下去的事,最后就给了咱们这样一句交代。”
她将信纸抛向半空,火焰迅速席卷信纸,缓缓下落,化为一片灰烬。
易辞晚倒不关心此事,一门心思放在矿山送来的信件上,闻言淡然道:“刘家是云祥的天,他们有心要保易轻尘,咱们无论如何也拗不过他们,不过他们有句话说的有理,说来说去还是咱们易家的家事。”
她将信件递给方管家,吩咐她销毁,顺便道:“既然是家事,那么五房和六房如何争斗,会做出什么事来,有这番话在前,他们自然也管不了,您说是这个理儿不是?”
方管家点点头,问道:“我看西院也修整的差不多了,我回头就去安排,让两家的郎君住得近一些。”
“吩咐下人们礼待些,西院若发生了什么,不予理会。”
得了易辞晚的同意,方管家匆忙离开,前去西院布置。
庭罗不知去了何处,易辞晚回到内院时,她正收了雨伞过来,抬步时可见裙角沾染上泥渍,晕染三寸有余。
她抬手挡在脸侧,显得有几分凝重,低声道:“鲁屠户到门房外,说是请见姑娘。”
“青天白日的,他来做什么,”易辞晚生出些警惕,又担心是出了什么意外,遂吩咐道:“你带他到外院去。”
过会儿,庭罗领着鲁屠户从侧门进了外院。
他披着蓑衣进门,在廊下摘了斗笠,冲着易辞晚遥遥一拱手。
易辞晚问鲁屠户:“你来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鲁屠户将头埋得低了些,先朝四周打探了一番,确认无人后,他才道:“是寨子里的事。”
“眼下咱们的人都离了寨子,寨中无人照料,这几日我便关了肉铺,独自守着寨子,昨天夜里,我听到些动静,出门时发现有一伙人偷偷潜入寨子打探,我暗中跟上去,听他们讲话时的语调,觉得不像是云祥中人,从穿衣打扮和行事作风上可以看出,这伙人应该也是一群山匪,而且他们身受重伤,似乎有意占下寨子,我一人势单力薄,不敢贸然行事,所以趁夜偷偷跑了出来。”
山匪……先前虞闻祁的人曾提到过,光州有一伙山匪为避官府追捕,潜入云祥境内,莫非鲁屠户说的那伙人,正是光州山匪。
“他们来了多少人?”易辞晚有些紧张地问道。
鲁屠户一路尾随,摸清了他们的人数,于是十分肯定,“十二人,听他们说,这一路过来杀了不少官兵,这伙人还只是先锋,大头被打散了,且人数不少,应该就在云祥境内。”
“也就是说,目前还不能确定他们真正的实力……”虞闻祁前去追查光州山匪已有两日有余,他那群手下抹杀出逃旷工的手段,易辞晚曾亲眼得见,说是比之匪徒有余也不为过,看来这群山匪的本事,不容小觑。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鲁屠户从怀中掏出一块光滑的银锭,眉头绷得格外紧,他不由压低了声音道:“东家让咱们劫走的那批银子,如今还在寨子里,先前东家让敲碎了银锭,各家平分,埋入地下待风声过了拿出来用,他们没舍得……如今我担心……”他额头上浮现细微的汗珠,“我担心官府追着这伙人的踪迹查到寨子里。”
先不说虞三郎会否认定那批银子是光州山匪所为,若对方抵死不认,那么在寨子里生活数月的闵家人也脱不了干系。
稍有不慎,便会暴露易辞晚。
若他们听从易辞晚的吩咐将银子处理妥当,也不会有这般麻烦。
眼下寨子无人看守,光州山匪又杀了虞闻祁的人马,追查过去定然有一番厮杀。
易辞晚心里七上八下的,思绪有些混乱,原以为这伙山匪来的凑巧,正好能卸去虞闻祁对她的怀疑,或是能拖延上几日的功夫,没想到误打误撞,这伙人竟然逃去了集云书院。
“东家,咱们现在,该如何做啊?”鲁屠户急得欲哭无泪。
“慌什么!”易辞晚呵斥道:“我既拉了你们上道,自然不会放任你们不管,你来的路上,可有瞧见虞三郎的人马?”
鲁屠户摇摇头,“没有瞧见,那伙人没走大路,是从林间穿梭而来,官府那边估摸着还没能寻到他们留下的痕迹。”
易辞晚在堂中来回踱步,思索着该如何应对,当务之急是要在虞三郎的人马追上集云书院前,将银锭处理妥当。
寨子里不过十二人,处理起来还不算麻烦,难的是他们一路逃亡过来在路上留下的踪迹。
罢了,还是银锭的事要紧。
来不及细想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易辞晚忙唤了庭罗进来,“你和赵喜留下守住内院,别让旁人靠近,另外将前院的护卫叫过来,”她转头吩咐鲁屠户道:“你速去通知彭满他们,让他们在城门外等我。”
她说完预备迈步离开,却被庭罗拽住袖子,“姑娘,此行太过危险,你何必亲自前往。”
易辞晚轻轻拍了拍她手背,深深地吸一口气,坚定道:“变数太大,必须我亲自前往才能确保万无一失,若是遇上虞三郎的人马,由我出面还有斡旋的余地。”
……
临近傍晚,一行人掩藏踪迹,悄然靠近集云书院,等待夜幕降临。
当初入夜而来,又有厚雪覆盖,只觉寒凉萧索,如今春意盎然,也另有一番风味。
因下过雨,山中雾气缭绕,屋舍依山而建,半隐半现,枝头新抽的嫩芽绿得格外扎眼,大约有几分文人诗句里避世雅居的格调。
可奈何如今形式紧急,失了耐心赏景的心思,易辞晚束紧袖摆,一圈一圈缠绕上去,用稻草将眼前的风景遮蔽得严严实实。
此行易辞晚带了十五名护卫,并彭满五人,都是随她外出押镖的好手,武艺不凡,易辞晚只管拽了梧绿躲在事先布置好的稻草后。
鲁屠户从栅栏上飞身而出,一路贴着山壁奔来,低声禀报,“摸清了,他们的人谨慎得很,躲在最高处闵枫家中,有个人正在卧房中做饭,他们不敢点火放烟,搜刮了几家灰碳架了口小铜锅。那房子背后靠近陡崖,方便逃离,院里留了人望风。”
易辞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来他们的人还没汇合,”她扭头朝彭满招招手,轻声道:“东西可准备好了?”
“都备齐了,”彭满从腰间抽出一只纸筒,从里头倒出几枚沙袋,里头装了足量的**散,够放倒好几头牛了。
入夜,彭满等人戴上浸湿的口巾,由鲁屠户带路从山壁外侧潜入寨子。
白日落雨,乌云密布,遮蔽月光,寨子里漆黑一片,山匪谨慎并未点灯,鲁屠户轻车熟路地带人摸近闵枫家,一群人将屋子团团围住。
彭满轻拍大腿弄出响动,示意周边人听他号令,他拽住鲁屠户,让他带他靠近围墙,彭满摸黑爬上围墙顶,摸索着探路走到屋墙边,他努力往上望了望,隐约窥见窗扇紧闭,遂放心地上手攀上屋檐。
瓦片上了年岁,经不住踩踏,发出“咔哒”一声闷响。
彭满深吸一口气,心掉到了嗓子眼,四周人迅速竖立起火把,只等彭满有动作,便立刻点燃。
“什么声音?”里头有人抽了刀靠近窗户。
护卫们压低身姿,躲在围墙下,陆陆续续听到里头有人说话。
几人摸黑开了门,举刀迈步到院中查探,彭满屏住呼吸仔细观察了一番屋檐的状况,在三名山匪扭身往屋檐上看时,他三步踏上屋顶,大呵一声,“点火!”
四周腾地燃起一圈火焰,将整栋屋子照的通亮,彭满眼中恢复清明,拽出一枚沙袋撕碎挥洒入院中,接下来他抬脚踢开几片陶瓦,向屋内撒了数包**散。
“不好!快捂住口鼻!”山匪们争相撞门。
与此同时护卫们抽刀入院,与匆忙拔刀出门的山匪迎面而上,迅速陷入撕打。
一阵阵哀嚎传至山野,易辞晚领着梧绿循光而来,在院外听见兵刃交接的清脆响动,哀叹、怒骂时不时从院内传出,易辞晚捂紧了耳朵,耐心等待手下们收拾局面。
一盏茶的功夫后,院门从内打开,易辞晚挥挥手臂,皱着眉头入内,见院中滩了一地的人,或是被药倒的,或是被打趴下的,有几名护卫受了刀伤,易辞晚遂叮嘱梧绿治伤。
鲁屠户躲在暗处里,听见事态平息,忙 从水缸里爬了出来,他一边拍灰,一边往院子里走,无意间扭头,瞥见寨门外火光点点。
他定睛一看,发觉寨门外涌进来一伙人,领头几人骑着高头大马,红衣束带,一副来势汹汹的架势,鲁屠户脚下打滑,当即栽进了门 ,慌忙挥手,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连连指着外头,易辞晚察觉不对劲,快步出了院门查探。
不好!是虞闻祁的人马。
易辞晚经历短暂的慌乱,迅速调整好呼吸,扭身上前到彭满压着的一名山匪面前,扬起手臂干脆利落地一挥,“胆敢抢我田庄,还偷袭我的人,说!谁派你们来的。”
“姑奶奶,到底谁跟你抢了,”这寨子不是没人吗?山匪疾声号哭。
“把他的嘴给我捂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