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里的时辰很难计算,也听不见外头的一丝动静。
言知确闲来无事,只能从密格里找出一盏烛台点燃,摆上一副棋盘独自对弈,多年未经手,略有些手生,言知确便想到多年前一局未尽的残局,循着记忆复原。
最后一子落下,言知确轻抬脚步,挪去对面,换执黑子。
时间不知不觉消散,已经不知经历了几轮,言知确背靠着墙壁,忍不住有些犯困,密道寒凉,手臂上的伤口虽早已结痂,但愈合缓慢,兴许也是因此处潮湿。
他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数着落下的节奏,默然等了会儿,白子在指尖一转,被他悄然丢回棋篓,突然生出几分捉弄的意思。
于是待易辞晚提着裙摆轻手轻脚地过来时,见到的便是言知确窝在墙角扶着手臂,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伤口还疼吗?”彭满他们停在不远处,易辞晚提着食盒微微屈膝,看了眼面前的棋局,往旁推了推道:“密道潮湿,不利于养伤,我给你带了瘦肉汤,里头掺了些忍冬和当归,最适宜你现下的情况。”
言知确微微睁眼,声音极轻道:“还好,你怎么过来了?”只见他略抬了抬胳膊,像是牵扯到了伤口,皱着眉久久没有舒展。
“来抢劫啊。”
言知确对她时不时的口出狂言见怪不怪,轻笑出身,他看了看四周,除了那副棋子,还真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能供她一抢。
“你不用动,”易辞晚今日出奇地有耐心,掰回他的脸,打开食盒用叠起的帕子将汤盅托起,用调羹慢慢搅动着,直到散了点热气,她凑到言知确唇边,慢慢抬高手腕喂他。
当归入汤,略微的苦涩与辛香之后略带回甘,又含着忍冬的清凉,热汤顺着喉腔滋润脾胃,渐生暖意,言知确垂落在身侧的手缓缓挪去阴影中,略微收紧,渐渐有些食不甘味,视线落在她眼睫,她的注意力全然在她手心那盅汤上,调羹搅动时瓷与瓷的磕碰清脆悦耳,却压不住他胸口那处剧烈的响动。
易辞晚照顾着他的吞咽,动作极为缓慢,待他饮下半盅,她收回了手将汤盅搁去食盒,“林大夫说了,不宜过量,”她眯着眸子朝他莞尔一笑,屈指敲了敲他心口,“咱们来说说打劫的事儿吧。”
言知确呼吸一窒,心跳的更快了起来,他数次撇向那盘棋,突然想起来自己曾与她提过,这里留了他的聘礼,难道……她是来取聘礼的?
“聘礼都在这里,”他终于神色正常了起来。
这回换易辞晚肃着一张脸盯着他看,“不是聘礼,是你的嫁妆,”她捧着脸长叹一声,“没办法,你要是实在觉得委屈,我也只能以后再向你赔礼了,贺校尉他们需要进城,恰好明日是个吉日,所以婚礼明日就得进行,你的那些三书六礼的规矩啊,只能是能省则省,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抢了你最为稳妥。”
顾名思义,劫财又劫人。
她与虞闻祁早便撕破了脸,只是各自有所收敛,推勘院算是她的一道护身符,有他们在一日,虞闻祁便不敢轻易同她下手,那么言知确的身份,迟早有一日也会被他发现。
如今拼的就是看谁的手更快,谁能笑到最后。
言知确知道她胸有成算,既然她已经决定下手,他又何必再畏缩不出。
“好!”
这一回,他十分果决的应下,比起虚名,他更在意眼前人,战乱将起,生死只在瞬息之间,如果能将这份脆弱的缘分牢牢攥紧在手中,那么无论结果如何,他也不枉此生。
有些人更值得携手并进。
易辞晚“嗯?”了声,摇摇头,“按照你的脾性,你应该说不好,然后义正言辞的拒绝我,这样我下手抢人的时候,一定更干脆。”
她抬手五指微曲成爪高举过头,隔着一段空气佯装抓向他。
言知确轻笑出声,配合着倒退几步,随后捂着胳膊上的伤口,“我是个识时务的人,有伤在身,活命要紧。”
“那就这么说定了,”易辞晚收回手,跟着一齐笑了,可惜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准备,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于是她收敛了笑意,将食盒提起来,“彭满会把嫁衣送去徐府密室,明日轿子会从旧街穿过,荣安军的人会与你替换,你只管按着章程入易宅,旁的一概不要理会。”
她往外走了两步,顿了顿,又补充道:“日后你若是反悔了,便与我言明,我会送你离开。”
“虽死无悔,我说到做到。”
言知确松开手,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前。
……
易家少东家要成亲了。
整个云祥无人得知,还是送亲的队伍打大街上敲锣打鼓一路宣扬而过,人们才隐约打听到点儿门道。
只听说是个俊俏的贫家郎君。
跟那些新入籍的流民有些交情,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十足的赘婿好苗子。
尾街布鞋铺子的老板馋得直跺脚,对着过路的送亲队伍怒骂了几声“小白脸,”周围人也都跟着一齐笑了,笑他痴心妄想一场空。
年轻人瞧着稀奇,但云祥镇上的老人却恍然想起了多年前的另一场婚事,那得有近二十年的光景了。
易家上一代主家招婿,招了贫农楚家的小儿子,读过几句书,媒人吹得是天花乱坠,直说将来是有大前程的人,易家大老爷急于为易家寻个官家人,便为独女定下这门亲。
那可真是红妆十里,当年易家如日中天,生意遍布天下,从鲜果做到玉器,各式各样的生意都沾着边,离成为皇商也就一脚的功夫,聘礼摆了半条街,里头不乏珍贵的古玩玉器。
楚家人张罗着将儿子塞入花轿送去易家,谁成想这好好的为官的苗子,最后竟止步于一末流举子再无建树,易家为他捐官筹谋出路,听说是起了些龃龉,不了了之了。
当年易家选夫选贤,却出了岔子,如今的易家主家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这新姑爷究竟有何稀罕,街头巷尾里猜了个遍,也毫无头绪。
难道竟真相那群开矿的泥腿子们说的,就是个模样不错的白面郎君?
可看那花轿后头的嫁妆箱子,倒也不像什么贫寒人家。
人群中也不知谁喊了声,“易家撒红钱嘞。”
百姓们一窝蜂地围到易宅正门旁,仆妇们出来撒糖撒钱,请诸位让出一条道,允接亲队伍进门。
远远便听见喜庆的唢呐打前阵,揽胜街的商铺与易家交情甚好,纷纷关了铺子挂上红灯笼,像过节一样喜庆。
人人都颇有算计,却总有那么一两个人脑瓜子迟缓,有人推着一车泔水从街上走,猝不及防撞见送亲队,惊慌失措竟然失手掀翻了泔水桶,恶臭瞬间席卷过来,人们纷纷捂着鼻子后撤。
花轿不许中途折返,往前的路又被泔水弄了污秽,领头的人左思右想,突然发觉旁边有一条小道,正好可容花轿穿过,他挥挥手示意队伍转弯,“礼乐莫停,咱们从旧街过去!”
队伍转进旧街,揽胜街的人空欢喜一场,纷纷别过头去寻那推车的小子,想着骂几句出出气,可人早就跑空了。
“咱们也跟着一道去!”有人提议了一声,易家的喜钱撒的大方,媒人不停手,跟着捡就是。
送亲队后面跟了一长队小孩,比人家抬嫁妆的伙夫还多出一倍,都是撇不下面子的大人使唤去的。
一眨眼的功夫,花轿便到了徐府旧宅的侧门,听到鼓乐声,有人打开门朝外望了两眼,在花轿路过时,门里迅速窜出一位红衣郎君,与花轿里原本的新郎互换位置。
送亲队后半截还堵在小道里,言知确上轿时,通过轿帘缝隙往外看,就见那几口大箱子被人掀开,他的“嫁妆”们就地一滚跟着另一位新郎跑了侧门,在百姓们赶上来前,迅速关紧门,仿佛一切不曾发生。
他忍不住舒出一口气,摊在花轿里轻抚心口,自从彭满过来同他提了路线,他便一直在脑海里复原,生怕出了纰漏,如今总算是不辱使命。
这简直比当面科举还要惊心动魄。
就是这轿子对他来说,有些过于逼仄。
言知确摸了摸伤口,昨日的药上的厚,他挪去徐府住了一晚上,倒是恢复的不错,他理好衣襟,听到侧边几声敲击,有人从帘下朝他递进来一叠红布。
四四方方,边上绣着金线,除了正中缺了一对鸳鸯,言知确认为,这东西好像在他表姐当年成婚时,顶在头上的红盖头,就是小了点。
他也要盖吗?能遮住头吗?
窗外有人接上他心里的话道:“言二哥,易主家说了,进门前不能让外头的宾客瞧见你的长相,”博满撩开一角帘子朝他手上的红布努努嘴。
言知确捏起那红布,正疑惑着要不要照做,就见博满被人打了一拳,一脚踹去了旁边,接着彭满探头挤进来,“姑爷!别听他胡说,”他又递进来一块铜片,“主家让你把铁片包在伤口处,进门后可能会有山匪进来朝你挥刀子,辛苦你拿胳膊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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