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郁燃认真起来,“起初我以为只要记起你就好,从没想过别的事情,如今看来,那些失去的、错过的,我都要一点一滴弄清楚才对。”
“车祸,那个人的死因,工作上的绊脚石。”江鎏每数一个就圈得更紧,休戚与共,“我都会陪你查到底……”
“那人他,简单来说是被气死的,因为他早就有病。”
“我记得,他去世和你出车祸是同一天发生的事情。”
“嘶,你这么一说,我只记得我开车离开前,最后是在和他吵架。”
“吵什么?”
郁燃使劲推开尘封的门扉,门内暗器伤人,寒锋沁着时间的毒锈,险险擦过郁燃的心弦。
一年半前……
张浅一激动,伶仃的瘦骨直打颤,仿佛穷形极相,“你再敢跟一个男人不清不楚,别怪老子翻脸!”
“别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教育我。”郁燃好整以暇,“你是铁疙瘩,自己炼不成钢,就希望我也和你一样?”
张浅无理,一时语塞,干脆般出家风孝道,礼义廉耻:“你如果不要脸的话,我大可以告诉张家所有亲戚,晚辈里出了一个有违纲常伦理的同性恋!”
他气急败坏,仿若扯来冗长的裹脚布,缠也好,勒也好,绑也好,要的只是“儿子”“规行矩步”,切莫迈入崭新的世界。
其实,郁燃就算不和江鎏恋爱,张浅也总会找各种理由干涉他现在的选择,借题发挥。
这个自私阴毒的老东西,怕的只是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埋藏的秘密被人发现,所以,他不惜干涉毁坏现在的家庭。
当然,以上,是当时的郁燃想不到的东西。
“我不姓张。还小的时候就这样想了,现在我长大了,有改姓的权利;可惜,却不能把身体里的骨血换一轮。”
郁燃面色如常,自如地换气,顿挫,直到郑重地把最后一个句号完整地吐出来,才在心里彻彻底底宣告自己的胜利。
“姐姐,妈妈,小时候的我,你们听到了吗……”他恻然地想。
“@*#!$&……我怎么生出你这个烂货!”张浅怒斥一声,比中年人更老一点的他,反正是活够了,总有着一损惧损的观念,当他放声恸哭,言辞间尽是对儿子“罪行”的指控时,郁燃早就驾车驶离了。
后来,开出老远才想起来忘记拿手机的郁燃,还没来得及返程拿手机,就因车辆失控撞上护栏。
江鎏和郁燃十指紧扣,想把人从记忆深渊里拉出来。
“我没事。”郁燃道。
不知不觉他们依偎在地毯上互诉一夜衷肠,郁燃喜欢久久拥抱后的腿脚麻木,喜欢洗礼的天光,难道他们两个不像爱情传说里的一对儿坚贞不渝的石像吗?昨夜种种,是好是坏,只是他们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里的片刻光阴罢了。
“嗯,我忽然发现一个线索。你和那人吵架这天,我给你打过电话,时间是白天。”
“白天我大概忙着气他,没留意你的电话。”
“不是。”江鎏爬起来,翻手机短信,然后展示给郁燃看,“现在看来,这句话一定不是你发的,因为你对我的爱很坚定。”
「我们分手吧,两个男人在一起伤天害理。不要再联系,不要来找我,不要怀恨在心,不要向任何人传播我们在一起的事。」
每一个字符都是一枚寒钉,紧紧钉上郁燃的七窍,他难以思考,艰难地说:“这……我不知道,但绝对不可能是我。”
“我当时给你打电话,你没接,结合你忘拿手机的情况,恐怕又是那人捣鬼。”
“他难道知道你生日?我当时的手机密码是你生日,他调查过你?”
二人还原了一下打电话情景,锁屏时是可以接电话的,同时,如果当下不方便接听,还可以,自定义短信回复。
以上操作,皆不需要解锁手机。
综上,短信定是张浅发的。
江鎏的心理防线崩塌,崩溃地说:“所以,是我一直误会你了……对不起……”
说到底,江鎏也是受害者,被迫分手,被迫守着病躯,被迫消化情伤。
你我二人,原本后背相抵,互为倚靠,不料擦肩而过,各奔东西只留给对方一个背影。本以为今生不复相见,怎奈地球是个圆,重逢时脸红撞上脸红。
“怪我才对。不对,咱俩别在这揽责任了……”郁燃失笑。
理智回归,其实还有一则问题待解。
郁燃当时出了车祸,路人叫救护车送往医院,那么急火攻心的张浅,当初是在哪里倒下的?
几丝线索,拧成一条时间线。沿索渡江。
约郁蕾出来见面,江鎏略感抱歉地说:“耽误你午休了,姐。”
“哈哈,没事,没事~”郁蕾慢条斯理地切牛排。如果眼神可以具象化,那郁蕾目光如炬早就能够在弟弟弟夫间织出一朵红绸花。
郁燃只觉得她的眼神挺瘆人,虽说俗语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但亲姐的目光含义分明是“看着锅里的,锅里是她弟”。
“姐,我就说正事了,当初张……爸是怎么出事的?”郁燃抑制住那种恶心。
郁蕾神色一僵,旋即适应下这个话题。午后闲暇,聊悲哀之事,等同于用蜂蜜甜浆送服苦药,该算好受还是不好受?
“我……”她沉吟片刻,缓声道,“我和妈当初接到市医院的电话,说某人在ICU里急救,我们急忙打电话给你,却提示已关机,我便又打回给医院,问是谁送他去的,医院说,‘患者的儿子。’”
郁蕾只管埋首切肉,并未注意到对面二人异常的神色。
她继续说:“我们以为你送他到医院,安排完住院流程后手机没电了,但是,片刻后,医院来了个车祸重伤患者,才知道是你……我和妈都以为,是你赶着回来报信才出事的。”
郁蕾抬起头,二人震撼的神色波及到她,她摇着他们的手臂,谨慎地问,怎么了?
“你确定医院当时给你的回话是,‘患者的儿子’?”郁燃用尽最后一丝神志拼出这句话。
……
片刻后,郁燃和江鎏你一言我一语,还原出那日的情形与时间线。
张浅约郁燃见面——二人爆发争吵——郁燃愤愤离开——折回拿手机的途中突遇车祸——与急火攻心的张浅前后脚被送往医院。
事发同时,时空却错开。所以,根本不可能是“患者的儿子”郁燃送张浅去的医院!
“我知道他死的消息,是在我车祸苏醒后,你们告诉我的……”
郁蕾始终以为弟弟知道张浅昏倒的前因,当时自己不过是在告知死亡的结果。
不曾想,郁燃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那患者的儿子是谁……”三人异口同声!
“这件事我也会查。”郁蕾揉揉困倦的眼睛,脑袋里的轰鸣挥之不去。
江鎏同样神情严峻,面前的意面没心情吃。
郁燃是最快缓过神的,因为他对那个男人早已没有任何感情。
如果说,揭开往事这坛酒,苦气弥漫,那幸好,自己已长大。顶多,顶多,让幼时的自己被呛一下。
他细心地替江鎏把面绊开,里头还是热的,在叉子上卷起一个球,喂到江鎏嘴里。
“如果事情真如我们想象的这样,那他死得太轻了。”郁蕾恨不能语气淬毒,“他骗了妈,他骗了我们所有人!”
张浅和郁琼林是老夫少妻。
怀揣梦想远赴他乡打拼的她,得到当时的厂长张浅的关心照顾。从恋爱到结婚,是他们最恩爱的几年光阴。当时人人都在说,“年纪大的男人会疼人”,郁琼林也深信不疑。
急景凋年,工厂形式不容乐观必然倒闭。张浅的积蓄全部拿来还债,那时的一家三口只能靠着张浅在街上买报纸度日。
男人自此一蹶不振,郁琼林才知道,张浅的才华和志向不过是昙花一现。
郁蕾那几年吃的是稀饭迷糊,吃不起奶粉。
日子穷苦,挨到郁蕾大一些便可以送去幼儿园,郁琼林不用整日围着孩子团团转,也就可以出去打拼。有一家杂志社早就看上她在低谷期创作的惊艳作品,写过好几封信问何时有空一见?
不料,郁琼林寄过去的书信都被枕边人截胡。
张浅深知花花世界充满诱惑,他可以没有工作,没有钱,但是,不能“再”“失去”一位“妻子”。
怀上郁燃对郁琼林来说是意外。
穷困潦倒,四张嘴,除了吃得家徒四壁,还能干嘛?哭呗,吵呗。
心灰意冷的郁琼林决心带着孩子远离魔窟。张浅说,好啊,你走啊,看你能走到哪里去!
他有底气,因为咬死不肯离婚,因为扣下了她的身份证和户口本。
幸得张浅的小妹张湉援手相助。出钱出力出人手。大姐张涵,也即是过年来拜年的姑姑,当初本性还不坏,虽说不情不愿,但多少帮着跑腿。
张湉辗转偷出嫂子的身份证和户口本,但是离婚一事,她无能为力。
况且,如果纠缠离婚,势必是长久战,那母子时刻在渣男眼皮底下暴露行踪,三人永远都过不上安稳生活。
郁琼林深知这一点,给两个孩子改了姓名,开启新生活。郁蕾,新生的花蕾,郁燃,燃尽苦厄的火焰。
她在杂志社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合伙人的位置,彻底更名为琼琚杂志社。
郁蕾大学毕业后,踵事增华。
这期间,大姐张涵千方百计联系上郁家母子,说弟弟张浅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他们不要来要钱,只希望一双儿女能常尽孝道,莫要断了亲缘才好。
郁琼林自然不肯,不料张浅知晓姑嫂二人多年来一直保持着通信,不顾手足之情,常常给小妹张湉使绊子,张湉一家哪怕不堪其扰,也从未试图规劝郁琼林低头。
张湉一家对自己有恩,郁琼林咬咬牙,与渣男约法三章,看望可以,交流可以,至于认不认这个生父,得尊重孩子意愿。
张浅一身病骨,徒然瘦了不少,一改之前的大泼墨脾气,其实后来郁琼林才知道,他那不过是阴狠的假面。
总之,张浅和三人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心情好了也拿出点老本给孩子当零花钱,甚至,郁燃的高考志愿,他帮着“参谋”,报了个不输清北的大学。
郁燃略感失望,因为那所双一流大学,在他擅长的领域非顶尖学府。
时间辗转来到郁燃上大学的时候。
在两所大学的联谊会上,郁燃认识了天之骄子江鎏。他第一次感受到那种又酸又胀的心动。
那晚,陪江鎏散步的郁燃偶遇在楼下抽烟的张浅。
江鎏见此人眼神切切,对着郁燃耳语,他是谁?
我是他爸!张浅短暂的、病态的炫耀在看清江鎏的长相后彻底消失。
郁燃起初仅仅以为,老头子封建,看不惯江鎏漂亮的打扮。
他刻意和这人对着干,自己也蓄长发,打耳洞。
男人始终聒絮,不让儿子和江鎏来往。
一切的一切,在郁燃向家里人出柜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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