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主题是我,我的。喜怒哀乐,顺境逆境,凡是生活给予我的,我全盘接受。”
江鎏继续说:
“通过镜面反射头顶的枯花,制造天罗地网之感,因为生活中的苦难一定是立体的,自多方面包围我们的。而我,突出重围,扎根,发展情感根系。反过来亦说的通,是这些人情之暖,帮助我走出困境。”
“镜子和花的位置关系,有多重理解,像柴堆出的火焰,火光照彻头顶的黑暗;或者,镜中花像飘逸的裙摆,镜片是刀,这种自然的裂纹,也可以理解为没由来的,不加修缮和遮掩的恶意,刀锋直指。当然了,把花当成花,不必融入过多的想象也可以。花儿向上生长,连泥土岩石也能钻破,何况区区一面镜子?琉璃易碎并非坏事,因为冲碎它的也是我,这是进取之力。如果单看对于破碎镜子的处理,我们仿照补瓷器时的锔钉、漆金来完成创意。强调愈合伤口,焕发新生。”
“我们主要选择了荼蘼花,水仙花……”
主持人倾听的样子让人舒服,适时发表自己的看法,渐自过渡话题。
“好的,那您作为搭档有什么想说的呢?”他笑眯眯地问郁燃。
“他已经说出了我的心声。”郁燃微笑,身体重心不由自主向一旁倾靠。
两人都是长发,靠肩对视,侧脸就被刘海遮去一半,私语的亲昵被摆到明面上似的,观众无不脸红。
主持人恍惚,恰好8号的作品充满了花前月下的旖旎情思,得以转移话题。
9号。
10号。
镜头聚焦,江鎏在大屏幕上看个清楚。
10号的作品,妙就妙在有一部分是直接在镜面上完成构筑的。镜子被砸乃始料未及,可是因为花朵的缓冲,镜片之间藕断丝连,其效果,竟可媲美自己的心血。
并且,镜子边缘插满了花,结合镜面洁净光滑的特点,俨然一方山间湖泊。镜子一碎,镜面上的落英随水飘摇,水的幽深荡漾便凸现出来了。
以石代木,桃花,吊钟,雪柳低垂,与水镜产生互动,天堂鸟比翼凌飞……总之,这种景观性插花最不容易出错,也最容易为他人所接受。
简单来说,就是讨巧。
必须承认,讨巧也得有技术做支撑,否则就会沦为刻板无味。
颜色搭配,高低错落,纤薄丰腴,这些就是插花技巧。10号选手的技巧纯熟,整体作品也就变得和美,端庄,灵巧,挑不出错。
挑不出错,恰是最大的错。
就好比作文开头,他写“星霜荏苒,白驹过隙……”浓墨正楷,一笔一划,老师找不到扣分点,甚至念及他字迹端正,赏心悦目,多给个卷面分。
成语连珠,最容易唬住读者,老师给卷面分,并不代表认可全文。他们时常是看穿了门道,也看腻了。
一开始,江鎏之所以觉得震撼,只是因为大自然的搭配浑然天成;及至大屏上多看两眼,也就那么回事。
可是他知道,这个作品在观众中的得票率会很高。
现场观众在花艺师们介绍时已完成投票。
观众心中的前三名分别是:
10号——闲潭落花春未尽。
7号——我,我的。
8号——理想国。
观众投票结束,下一个环节是评委单独打分与合议。男男女女手拿评分表,对着一丛花,一片叶,大眼瞪小眼,确保不遗漏任何细节。
花艺师纷纷退场,准备参加颁奖典礼。
到时一切自会揭晓。
后台。
江鎏罚站三小时,外加一直举着胳膊,放松后哪哪都不痛快;郁燃呢,照样站,背顶罗锅掐花拧花,做得不好的还要拆掉重组,眼睛也看重影了。
两人瘫倒在沙发上,七情六欲里只剩下睡欲遣不散。
江鎏小憩了一会。房内十分聒噪。年轻人齐聚一堂,某组选手借着切磋学习的借口发展些别的关系,多么顺理成章。
有外卖送到跟前。
他太困了,半梦半醒间都是郁燃在喂的,牙齿咀嚼时,食物的味道竟十分熟悉,等反应过来,早都吃完了。
“吃的什么?”
“肉桂苹果焦糖可丽饼。”
“这里也有得卖?”
郁燃来不及解释,化妆师匆匆前来补妆,工作人员请众人移步颁奖典礼。
舞台布置就绪,十盆花作仪韵风雅,这是草木的本心,等候放榜的过程那叫一个风轻云淡。花艺师与助手们,统共二十来号人,也端着安详的姿态,不敢做大表情,小动作。有点像擦花瓶的侍者,怕碰坏了,所以呵气都谨小慎微。
江鎏回想起后台听到的对话,看好几个人都不顺眼——尤其那个10号。
“经过紧张而公允的合议,我们十二位评委的意见终于达成一致。”
“现在,很荣幸邀请到了罗曼蒂克国际花艺展大赛的创始人周寿川先生的孙女,周燕回女士,为我们揭晓本届大赛前三甲获得者。”
“铜奖——”周燕回开门见山,“1号,今夕礼赞!”
台下掌声雷动。
“银奖——8号,理想国!”
8号两个年轻人抱头痛哭,泪潸潸地回看大屏幕上的技巧分,创意分。终于混出眉目了!
郁燃本能地觉得金奖就在他们和10号之间产生。
“金奖!”她嘴皮子一碰,太轻巧,太短促,要对汉字后面的序号实行连坐,听得人耳膜一紧,她又大喘气,卖关子。
“我也很紧张。”周燕回拍了拍胸口,“要不先揭晓最具创意奖?”她向主持人递了个笑。
主持人在一旁点头,弓腰伸手,示意悉听尊便。
“最具创意奖——7号!我,我的。”她的眼波荡过来,对谁都是赞许有嘉,并不能为奖项本身增添份量。
最具创意奖……?
谁都能听出安慰之意大于实际价值。
好比考试时作文写跑题了,按照考纲给不了高分,可是美文一篇,不忍辜负,于是张贴在公告栏上,标榜一句“辞藻优美,值得借鉴”的评语。
江鎏失神。是说他们的心血连铜奖也够不上?
台下掌声断续,饱含质疑,但是有人得奖就该随喜赞叹,渐渐的,凌厉的巴掌自四面八方呈现包围的态势。
郁燃大睁双眸,不忘第一时间揽住江鎏的腰身。
他不相信,这个作品排不上名次。从立意、创新、技巧、完成度和整体呈现效果,哪一点拖后腿?哪一点不出彩?
扭头看大屏幕,距离太近了,繁密的雪花点像暗器齐发,刺得眉心生疼。大屏幕还停留在银奖的结算画面,这么卡顿,能干干,不能干拿斧子劈了。他们的技巧分呢?创意分呢?
周燕回道:“好啦,现在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江鎏很快调整好心态。三次比赛,两个亚军,一次无冕之王。这只是比赛的结果,不是人生的定论。
他想起关家父子,温家姐弟,关雪卿和赵锦诺的美满。
想起祁臻的孝心,王鸣霞的坚毅。
郁琼林和钟暇的情谊,还有郁蕾的隐忍豁达。
以及江潆的余勇可贾。
这些,都是他想在作品中表达的东西——这一点,他确信自己做到了。
而真正能让江鎏感到释然的,是身边的爱人。
在举案齐眉,永结同心前,先有了一次并肩作战。
怎能不称之为圆满?
满腔爱恋让江鎏的思绪飞上云端,下一刻,有一双手揽他入怀。郁燃紧紧地与他相拥,用践行一生一世誓言的决心和力量。
“听到了吗?!”
江鎏感觉颈后一烫,是郁燃的泪水。不是有研究表明,人在不同情况下流的泪成分不同吗?那郁燃这腔泪啊,分明是喜极而泣呀。
“什么……”江鎏猛回头,满场都暗了,只有头顶一盏灿烂的灯打下来,定格这一刻的拥抱。他一时有些茫然,勉强感知着郁燃的存在。
台下千百人的注目礼太过隆重,巨大的不真实感衬得人心渺小。两人好像婚礼蛋糕上的翻糖人偶,影子聚集在脚下,自然是蛋糕转台了。
“我们,是金奖?”江鎏埋在郁燃耳边问,久久不能平静。
“是金奖!”周燕回满眼热切,举着奖牌等拥抱结束。
江鎏胡乱抹了一把脸,把郁燃推出去先戴奖牌。自己再弯腰。
“未来可期!”周燕回握手,合影。
“再次恭喜江鎏、郁燃获得第三十二届罗曼蒂克花艺大赛的金奖!和大家分享一下此刻的心情吧!”主持人说。
江鎏把发言权让给郁燃。
郁燃坦荡地包裹住江鎏的手,“谢谢赛事主办方为每个追梦者提供了这样一个平台。谢谢每一位全力以赴的对手。”
“最该感谢的,是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郁燃看着江鎏。
“哇,那今天有家人朋友来到现场看比赛吗?”
江鎏款款地说:“其实,那个人一直在我身边。”
“哦?既是搭档又是家人?”主持人和悦地笑。
“还有一重身份。郁燃他,首先是我的爱人。”
“哇——!!!”台下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主持人处变不惊,像早就猜到了。“两情相悦,喜事一桩!那么,我也要为你们带来一个惊喜,刚刚在后台,我遇到了两位神秘嘉宾。”
登台的,赫然是郁琼林和郁蕾!
四人相拥,摄影师连拍好多张。人影缱绻,那盆花做前景,有了荫蔽之感。
郁琼林和郁蕾说要亲眼见证金奖作品在移入展厅的时刻。江鎏和郁燃忙着料理赛后琐事,约定八点半到场馆正门汇合。
八点出头,手头事提前结束,两人低调地坐在大门口的花圃前接吻。背光。
不得不说,大庭广众之下接吻太刺激了。好在隔离墩和水马把空旷的门口分割成小方阵,散场观众的打车点在另一边。
江鎏很快受不住了,轻轻推开郁燃,钻在人家的怀里犹自回味着。郁燃拉紧大衣裹住怀中人,探他的后颈,问冷不冷。
不问还好,一问,江鎏觉得嘴唇上的暖意凉得可真快,迷迷瞪瞪揽过郁燃,又要亲,却听见场馆内一阵骚动——
“啪!”
“回去告诉那个死人,凡事我奉陪到底!搞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算什么本事!怎么,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
“是……太、太太。”被打的,是两个年轻人,正是赛场上的10号选手!
他们各自捂着脸,惊恐,不甘。
“家事。”江月明对安保道。围观群众被遣散,很快有工作人员请那两个人去“喝茶”。
江鎏和郁燃在人群外目睹一切。
人潮四散,没有随大流的三人,各自把脚下的地面踏出个坑。残局,每一步都该谨慎小心。
“恭喜你……”江月明哽咽了一下,“儿子。”亲昵是久违的,违心的,割裂的。
此刻,她克服了。
“谢谢。”江鎏接得很快,平静地点头。对话结束了,可是他不知道怎么使这一刻彻底结束。
“请不要在意流言蜚语,你们今天非常棒。”她从大衣领子里拎出半份微笑,精心捂了许久,亮出来有点陌生,江鎏二十多年没见过。
郁燃想到刚刚那两名选手高喊着“黑幕”,事情还没闹大,就被江月明一巴掌打醒。看来又是江春的把戏,只不过被及时制止了。
江鎏沉默良久,“我能问您一件事吗?”
“可以,可以。”
“那一次,您有干预吗?日本赛,第二十五届,我是亚军。”
江月明张张嘴,喉咙拔干。
“我听到了风声,但最终没有阻止那个人。在你看来,是默许,还是包庇?”
江鎏不答,魂不守舍地点了下头。他的脑子成了两头空的管子,江月明的话放闸,哗啦一下灌进来又流走了,印象全无。
“我知道了。”他暗暗舒了一口气,自己可以接受父母不爱孩子,却不能忍受梦想被玷污。
这笔总账,该算在幕后黑手江春头上。自己会讨回来的。
“江潆他?”
“他不知道我来,他很好……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
“不用道歉,您保重。”江鎏出于礼貌,上前拥抱了她,肢体松垮,不含温存之意,一下子就脱身了。这个拥抱无关原谅与否,因为他连恨都没有产生过。
“再见。”江鎏和郁燃在原地目送她上车。
车停在皑皑雪地上,颜色对比太夺目。江鎏盯着黑车和白雪,他钟爱这种大开大合,极与极的对比。划清界限,自此两清该是多么快慰啊。
车窗缓慢地降下来,在白雪世界里开了一扇异世界的窗子,江月明微笑地说:“新婚快乐!”
刷地一下,两个人的脸全红了,不敢看彼此。
郁琼林和郁蕾也入住同一家酒店。天色已晚,攒了许多话白天再聊。
江鎏和郁燃拥吻着撞开房门,郁燃眼疾手快地垫在墙上缓冲,微微的钝痛,顶破天的快乐。
江鎏放开他,“我先去洗澡。”
郁燃佯装整理奖品,见他进去浴室,拿出手机鼓捣得入迷。
也不知过了多久。
“哥哥。”这一声,从背后传来。
郁燃来不及放下手机,背后一沉,江鎏拥上他的后背,手环扣在腰前。
他刚想说这次洗得这么快,摸上江鎏的手,指尖湿滑,再摸到手臂,干的。顺势转身,揽上肩膀,才惊觉江鎏肌肤裸裎。
“哥哥,一起洗澡吧。刚才叫你你没听见呢。”江鎏埋首,并不看他。头发已经散下来了,白皙的后背尽数遮去。
郁燃先是担心这么抱着,自己的毛衣会扎到人家的皮肤,立马脱了。又怕江鎏会冷,来不及细问,眼神一滑,竟然看见他的股间**一片。
郁燃登时眼晕,将爱人打横抱着进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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