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年轮里的桂花与未寄的信
一
又是一年桂花开。
慕南搬进了带院子的老房子时,墙角那棵桂花树正缀满细碎的金粒。风一吹,花瓣簌簌落下,像场温柔的雨,落在青石板上,也落在林薇晾晒的白衬衫上。
“小心点,别把花瓣蹭到衣服上。”林薇笑着拍掉他肩头的落花,指尖带着皂角的清香。
慕南伸手接住一片旋转飘落的桂花,放在鼻尖轻嗅。香气漫进肺腑时,恍惚间又回到了初中校园的那条小径——楚辞抱着书本走在前面,浅灰色的校服裙摆扫过丛丛桂花,她回过头冲他笑,发尾沾着的花瓣轻轻颤动,像只停驻的蝴蝶。
“在想什么?”林薇递来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在想,这棵树的年纪,大概和我们差不多。”慕南接过水杯,目光落在桂花树粗壮的枝干上,树皮皲裂,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纹路,像老人手背的青筋。
他们是去年秋天结的婚。婚礼很简单,只请了亲近的亲友,刘老板娘哭得比慕南的母亲还凶,拉着林薇的手说“总算把这孩子托付给你了”。林薇穿着租来的婚纱,裙摆扫过满地桂花时,慕南突然想起楚辞日记里的一句话:“婚纱要做成桂花的颜色,淡金淡金的,像阳光落在身上。”
原来有些期待,会以另一种方式落地生根。
傍晚整理书房时,慕南在旧木箱底层翻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边角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用铅笔写着“慕南亲启”,字迹娟秀,带着少女特有的圆润——是楚辞的笔迹。
他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信封很薄,捏在手里轻飘飘的,却又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是什么?”林薇端着切好的苹果走进来,看到他手里的信封,脚步顿了顿。
“不知道,”慕南的声音有些发紧,“可能是以前没拆的信。”
林薇把果盘放在书桌一角,轻声说:“想看就拆开吧,也许是很重要的话。”
窗外的桂花还在落,簌簌的声响里,慕南捏着信封的指尖微微发白。他不知道这封信写于何时,也不知道里面藏着怎样的心事,但他清楚地记得,初三那年的最后一个雨天,楚辞曾塞给他一个类似的信封,他当时心慌意乱,竟随手塞进了书包深处,后来搬家、换学校,便彻底忘了它的存在。
原来它一直都在,像个被时光封存的秘密,等了他这么多年。
二
拆开信封时,信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枯叶在风中摩擦。
只有一张纸,字迹比日记本上的更稚嫩些,边缘有淡淡的泪痕晕染的痕迹,让几个字变得模糊不清:
“慕南:
今天又被他们说我们在一起了,我很生气,却又有点开心。你打篮球时,我数了你的影子,它动一下,我的心跳就快一下。
图书馆的那本《唐诗宋词选》,你是不是故意和我抢?我在里面夹了片桂花,你看到了吗?
听说你要去市一中,我可能考不上了。如果我们分开了,你会记得我吗?
其实我偷偷画过我们的未来,有座带院子的房子,种着桂花树,你在看书,我在捡桂花。
可是我好像等不到了。
医生说我的病很麻烦,但我不害怕,就是有点想你。
如果我走了,你要记得看桂花,记得望海镇的海,记得……我很喜欢你。
楚辞”
最后几个字被泪水浸得发皱,墨迹晕开,像朵残缺的花。
慕南的手指抚过那些模糊的字迹,纸页粗糙的触感刺得指尖发麻。他终于知道,楚辞不是没有说出口,她只是把所有的期待和爱恋,都藏在了这封没能寄出的信里。她画过他们的未来,和他现在住的院子惊人地相似;她惦记着望海镇的海,而他后来真的替她去了;她喜欢桂花,而他如今每天都能看见满院的落花。
原来命运早有安排,那些错过的、遗憾的,都在时光里悄悄完成了呼应。
“哭了?”林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温热的气息。
慕南转过头时,才发现眼泪已经打湿了信纸。林薇递来一张纸巾,没有追问信里的内容,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她一定很爱你。”
“嗯,”慕南的喉结滚动着,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以前太笨,好多事都不知道。”
“现在知道也不晚。”林薇拿起那封信,小心地抚平褶皱,“我们把它夹在那本《唐诗宋词选》里吧,和桂花书签作伴。”
桂花的香气从敞开的窗户漫进来,混着林薇发间的洗发水味道,像场迟来的拥抱。慕南望着她认真折信的侧脸,突然很想告诉楚辞,他记得桂花,记得望海镇的海,记得她所有的好,也终于学会了带着这些记忆,好好地生活。
三
深秋时,林薇怀孕了。
孕吐很严重,她常常吃不下东西,却唯独对慕南做的桂花糕情有独钟。他便每天清晨去采最新鲜的桂花,和着糯米粉蒸成软糯的糕点,用瓷碗装着,放在床头等她醒来。
“你这手艺,比我妈做的还好吃。”林薇靠在床头,小口小口地咬着桂花糕,眼睛弯成了月牙。
慕南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她温热的皮肤:“以前看楚辞的日记,她写过怎么做桂花糕,记了半本呢。”
“她一定很会生活。”林薇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腹中的孩子。
“嗯,”慕南望着窗外飘落的桂花,“她总说,生活里的甜,要自己找。”
周末去医院做产检时,走廊里遇到个抱着病历本的小姑娘,梳着马尾,校服领口别着枚桂花形状的发卡。慕南的脚步顿了顿,恍惚间看到了多年前的楚辞——也是这样站在医院的走廊里,脸色苍白,却努力挺直脊背,好像这样就能把病痛都挡在外面。
“怎么了?”林薇握住他的手,掌心温热。
“没什么,”慕南回过神,握紧她的手,“想起个故人。”
产检很顺利,B超单上能看到小小的孕囊,像颗饱满的豆子。林薇把单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笑着说:“等他长大了,就让他爬桂花树摘花。”
“不行,”慕南皱了皱眉,“树太高,危险。”
“那你就摘给他看,像个老父亲一样。”林薇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就像……就像楚辞在天上看着我们一样。”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慕南望着林薇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彻底填满了。那些曾经尖锐的疼痛,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温暖里,化成了温润的念想。
四
孩子出生在来年春天,是个男孩。
护士把襁褓中的婴儿抱过来时,慕南的手都在抖。小家伙闭着眼睛,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睫毛很长,像极了林薇,也像极了……记忆里的楚辞。
“叫什么名字好呢?”林薇靠在他肩上,声音还有些虚弱。
慕南看着孩子熟睡的脸,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奶香。他想起那封未寄的信,想起满院的桂花,想起望海镇的海浪声,轻声说:“叫慕念桂吧,思念的念,桂花的桂。”
林薇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名字。”
慕念桂满月那天,父母特意从老家赶来。母亲抱着孙子,笑得合不拢嘴,父亲则拉着慕南在院子里抽烟,吞云吐雾间,突然说:“南南,你现在这样,楚辞在天上也能安心了。”
烟雾呛得慕南咳嗽了几声,他望着墙角的桂花树,枝头已经冒出了嫩绿的新芽。“爸,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她还在,会不会也像林薇一样,抱着孩子晒太阳。”
“会的,”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都该被温柔对待。”
傍晚的阳光穿过枝叶,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慕南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看着林薇抱着念桂喂奶,小家伙的小嘴一动一动的,发出满足的喟叹。风拂过桂花树,新叶沙沙作响,像在应和着这人间的暖意。
他回屋翻出那本《唐诗宋词选》,翻开夹着桂花书签的那一页,“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字迹旁,多了一行小小的批注,是林薇的笔迹:“今岁有桂,岁岁有念。”
慕南拿起笔,在空白处写下:“平安喜乐,岁岁无忧。”
窗外的暮色渐渐浓了,远处传来邻居家的饭菜香。慕南合上书,走到院子里,从林薇怀里接过熟睡的念桂,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珍宝。
桂花的香气仿佛已经渗入了这座老房子的年轮里,和婴儿的奶香、饭菜的烟火气缠绕在一起,酿成了时光的酒,醇厚而温暖。
五
念桂学会走路的那个秋天,桂花又开了。
小家伙穿着虎头鞋,摇摇晃晃地追着飘落的花瓣跑,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林薇跟在后面,时不时弯腰替他擦掉沾满桂花的小手,慕南则坐在廊下的竹椅上,翻着楚辞的笔记本,阳光透过枝叶落在纸页上,那些稚嫩的字迹仿佛也染上了暖意。
“爸爸,这个姐姐是谁?”念桂举着笔记本上的照片跑过来,照片是初中毕业照,楚辞站在人群里,笑得一脸灿烂。
慕南放下笔记本,把儿子抱坐在膝头,指着照片说:“她叫楚辞,是爸爸的朋友,很喜欢桂花,也很喜欢……念桂。”
“姐姐在天上吗?”念桂仰着小脸,眼睛像两颗黑葡萄。
“嗯,”慕南望着天边的流云,声音很轻,“她在天上看着我们,看念桂长大,看桂花开花。”
林薇走过来,靠在他的肩头。三人望着满院飘落的桂花,像望着一场永不落幕的温柔。
慕南知道,楚辞从未真正离开。她变成了桂花的香气,变成了望海镇的海浪声,变成了年轮里的温暖,变成了他生命里永远的念想。而他能做的,就是带着这份念想,和林薇、念桂一起,在这座有桂花的院子里,把日子过成她曾经期待的模样——
有阳光,有花香,有爱,有未来。
风又起,桂花簌簌落下,落在念桂的虎头鞋上,落在林薇的发间,也落在慕南翻开的笔记本上,像一封来自时光的回信,写满了安宁与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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