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龙卫留下的那枚幽蓝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郁璟的心头。一连数日,七皇子府门庭紧闭,谢绝一切访客,对外只称殿下自那日宫中问安归来后,便受了风寒,需要静养。
府内,气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巡逻的侍卫数量增加了一倍,暗哨的位置全部重新布置,就连洒扫庭院的仆役,眼神里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秦岳几乎是住在了府里,日夜巡查,不敢有丝毫懈怠。那日书房被无声无息潜入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郁璟确实没有出门。他穿着家常的便袍,待在书房里,面前的公文堆积如山,他却少有地有些心神不宁。指尖那枚白玉棋子被摩挲得温热,他的目光却时常落在虚空处,仿佛在穿透墙壁,审视着这座看似牢固的王府里,究竟还藏着多少双眼睛。
皇帝的警告,高公公的暗示,缚龙卫的神出鬼没…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束缚感。以往,他以为对手只在明处,或是嚣张的三皇兄,或是那些摇摆的朝臣。如今他才惊觉,最大的压力和危险,或许来自那座他一直试图靠近的、病重的龙椅。
“殿下,该换药了。”秦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
郁璟回过神:“进来。”
秦岳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进来,放在案上,低声道:“殿下,那边…今日气色好些了,伤口没有红肿,只是人还有些虚弱。”
郁璟“嗯”了一声,端起药碗,却没有立刻喝。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秦岳,你说…这府里,到底有多少人是真正可信的?”
秦岳愣了一下,随即单膝跪地,语气斩钉截铁:“殿下!属下愿以性命担保,属下所辖之侍卫,皆…”
“起来,我不是疑你。”郁璟打断他,语气有些疲惫,“我是说…那些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厨房采买,花园打理,甚至…书房洒扫。”他想起了那个被轻易撬开的暗格。
秦岳站起身,脸色也沉重起来:“属下明白。这几日已在暗中排查,尤其是那几日有机会靠近书房的人…只是,若真是…那边的人,”他谨慎地没有说出“缚龙卫”三个字,“恐怕不是我等能轻易查出的。”
郁璟叹了口气,将碗中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他知道秦岳说的是实话。缚龙卫若真想安插几个人,岂是他们能轻易挖出来的。
“罢了。加强戒备便是,不必兴师动众,反而显得心虚。”他放下药碗,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外面情况如何?”
“回殿下,朝中这几日还算平静。三皇子那边似乎也安静了些,倒是…有不少官员递了帖子问候殿下病情,礼物都按旧例退了回去,只留了几位阁老和军中将领的心意。”
郁璟点点头。示弱也有示弱的好处,至少能看清哪些人是真心,哪些人只是跟风。
“宫里…可有消息?”
“陛下依旧静养,未曾临朝。政务皆由林相与几位阁臣在文华殿处理。高公公昨日派人来问过殿下安好,送了些滋补药材,话里话外…还是提醒殿下安心静养。”秦岳斟酌着词句。
安心静养…郁璟心中冷笑。父皇是要他安分待着,别再惹出任何风波。
“知道了。你下去吧,药材…挑些合适的,给那边送去。”郁璟挥挥手。
秦岳会意,躬身退下。
书房重归寂静。郁璟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缚龙卫拿走了箭,是一种警告,但也未尝不是一种…暂时的保护?至少在皇帝眼中,这件事暂时被压下了,没有继续追究。这给他争取了一点宝贵的时间。
他现在需要做的,是真正地“静养”,麻痹所有窥伺的眼睛,同时…更快地织就自己的网。
他起身,走到书架旁,熟练地开启一个更隐蔽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份薄薄的名单。上面记录着一些名字,官职不高,却分布在吏部、兵部等关键衙门的底层,是一些不得志、却有才干、或与三皇子一系有旧怨的官员。
以往,他并不急于启用这些人,但现在…他需要更多的眼睛和耳朵。
他提笔,在几个名字上轻轻圈了一下。
……
偏僻院落里,药味比前几日淡了些。
浯虞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缺乏血色,但眼神已恢复了以往的冷澈和空洞。他肩上的伤处愈合得很快,远超常人,这得益于他非人的体质和极致的恢复训练。
他能下地缓慢走动了。此刻,他正站在窗边,透过一道极窄的缝隙,观察着外面庭院的一角。他看到巡逻侍卫经过的频率和路线,看到暗哨隐藏的位置,看到仆役低头走过的姿态。
一切看似井然有序,戒备森严。
但他敏锐地感觉到,这森严之下,流动着一种压抑的紧张。是一种被窥视者反过来紧紧盯着四周、却找不到窥视来源的焦躁。
缚龙卫…他脑中闪过这三个字。即便是他,也对这只存在于传闻中的帝王影子感到忌惮。他们的出现,意味着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皇子争斗的范畴。
郁璟的处境,比他想象的更危险。而自己,也被彻底绑在了这条船上,至少暂时是这样。
门被轻轻推开,秦岳端着药碗和干净的纱布进来。
“该换药了。”秦岳的语气比之前稍微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那次百味楼救下郁璟,多少赢得了一点这位侍卫统领的些许改观。
浯虞沉默地坐回床边,解开衣襟,露出包扎好的肩膀。
秦岳手法熟练地拆开旧纱布,检查伤口:“恢复得很快。”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
浯虞没有回应,目光落在秦岳腰间新换的佩刀上,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东南角的暗哨,换人的间隙长了三息。”
秦岳的手猛地一顿,倏然抬头看他。
浯虞的眼神平淡无波,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西侧回廊第三根柱子后的护卫,昨日当值时打了瞌睡。后厨新来的那个帮工,左手拇指有长期握刀留下的茧,不像切菜的。”
秦岳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额头青筋跳了跳。这些细微的疏漏和疑点,他竟然丝毫未曾察觉!而眼前这个重伤未愈的杀手,只是透过窗缝看了几眼,便悉数点出!
这让他感到一阵后怕,随即是巨大的羞辱和恼怒。
“你…”他刚要开口。
“告诉他,”浯虞打断他,目光重新转向窗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想活得久一点,就把网织得再密些。真正的杀手,不会从大门进来。”
秦岳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死死盯着浯虞的侧脸,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手下换药的动作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浯虞眉头都没皱一下。
换完药,秦岳收拾好东西,沉默地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低声道:“殿下让你安心养伤。”说完,便快步离开。
浯虞缓缓拉上衣襟,遮住伤口。
告诉他?他当然会告诉郁璟。但不是通过秦岳。
他的目光落在房间角落那盆用来净手的清水上。水面微微晃动,映出窗外一方天空流云的倒影。
夜更深时,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黑影,如同轻烟般掠过庭院,避开所有明哨暗卡,将一枚卷得极细的、用油纸包裹的纸条,塞进了郁璟书房窗棂下一道极其隐蔽的缝隙里。
纸条上,没有任何称呼和落款,只有用炭笔写下的、冷冰冰的几行字,正是他白日对秦岳说的那些疏漏,以及最后一句:
“缚龙之下,皆有裂痕。好自为之。”
郁璟在清晨发现这张纸条时,看着上面那熟悉又陌生的、毫无感情的笔迹,拿着纸条在窗边站了许久。
最终,他缓缓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燃成灰烬。
他的眼神,一点点变得比灰烬更冷,也更坚毅。
风波并未过去,只是转入了更深的暗处。
而他,必须在这片深水中,更快地学会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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