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明熙冷下来的脸色，唐苏辞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这是王大人硬塞给我的，你想要可以给你。”
“那倒不必。”
李明熙把目光移开。
“话说，你怎么来了？”唐苏辞有些疑惑。
“父皇让我来的。”李明熙解释道：“或许是父皇不相信你，让我给你收拾烂摊子吧。”
唐苏辞闻言撇嘴：“既然不信我，还给我这个职位，估计是想试探我吧。”
“帝王向来如此。”
李明熙淡淡地回了一句，不知是否错觉，那一刻唐苏辞竟觉得他有一丝不满。
看来，这皇帝不但是想试探他的实力，更是想试探他的良心。看看他是否隐藏，又或者，在隐藏与百姓间如何选择。
真是给他设了个困境棋局。
王辛德左瞧瞧右瞧瞧，等两位说完话后，才扬起笑脸提议：“太子殿下，咱们进屋说？小的早已设下佳宴恭候各位大人莅临。”
王辛德不说还好，一提佳肴，唐苏辞就有些生气。灾荒让农民连粗粮都吃不上，这个贪官却尽是山珍海味。于是，唐苏辞转头向李明熙道：“对了，你知道之前这位王大人说你什么了吗？”
李明熙一看，就知道了他的心思，很是配合：“说我什么了？”
唐苏辞拉着长音，模仿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王辛德闻言，七魂顿时吓掉了三个，忙解释：“小人哪知是太子殿下您呀，要知道，给小的一万个胆也不敢这么说啊。”说着，情绪到了，还扇了自己俩巴掌：“小的才是那个不长眼的东西，大人别气着自己，您打我吧。”
“倒也不至于。”李明熙忙摆手拒绝。
主要是看着这张油光满面的脸，他也下不去手。
看王辛德吃瘪，唐苏辞也点到即止，“王大人，我们先进去吧，饭凉了再温多麻烦。”
唐苏辞给了台阶，王辛德马上下来：“好好，各位大人，屋里请。”
重新坐回桌上，看着面前的玉盘珍馐，唐苏辞脑中竟不自主地浮现了方才刚进渭南看到的场面，有些让他动不了筷。面前的鸡肉似乎不再是鸡肉，而是百姓的血肉，令他胃中不适。
唐苏辞只吃了几口素菜，便搪塞了过去。
宴席后，王辛德道：“两位大人都刚从京城风尘仆仆赶来，也没个落脚处。小的为两位大人收拾好屋子，还望大人们莫要嫌弃。”
“这个不用了。”唐苏辞放著：“一来我便吩咐叶醒，让她替我再这里寻处宅子买下。”
“那……太子殿下呢？”
王辛德讨好般看向李明熙。
“这个王大人不用担心，本宫也有去处。”
“既然如此，那小人也不强留二位大人了。”王辛德吩咐下属将碗筷收走，见唐苏辞两人起身，也忙站起：“小的恭送两位大人。”
唐苏辞刚踏出一步，只听后面的王辛德将他喊住：“大人，玉芙蓉您还要吗？”
唐苏辞：“……”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旁边跟座冰雕似的冒着冷气，唐苏辞还哪敢要什么玉芙蓉？怕是不过明早，这座冰雕就能把这芙蓉冻得香消玉殒。
于是，唐苏辞尴尬笑笑：“多谢王大人好意，只是太子殿下在这儿，玉芙蓉不太方便跟着我。”
王辛德表面应了一声后，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位唐大人看起来年轻率真，却深谙做官之道。太子都没有美人在怀，他岂能先享受？
于是，他十分善解人意道：“这次是小的准备不周了，下次小的定准备多个，让大人们不空手而归。”
唐苏辞：“……”
看来真得少去些红袖楼了。
旁边的李明熙看着唐苏辞明显无语又无奈的表情，笑声险些没憋住。
“大人慢走。”
出了府衙，唐苏辞忽然想到了方才饭桌上的事，好奇问李明熙：“你也从附近买了处宅子？”
李明熙无辜道：“我没说啊。”
“那你怎说你有去处？”唐苏辞有些奇怪。
李明熙笑道：“你不买宅子了？我蹭你的。”说罢，还将手搭于唐苏辞肩上。
唐苏辞：“？”
“好家伙，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唐苏辞忙将李明熙的手拍下：“我可没说给你住，您一朝太子，不会连租宅子的钱都没有吧？”
“那确实，刚出门就被山匪抢了。”李明熙一本正经地撒谎，脸不红心不跳。
唐苏辞一脸鬼信你的表情看着他：“你倒是说说看，哪家的山匪看见明黄色龙纹轿子敢劫？”
李明熙见瞒不住，只好退一步：“给你交房费，成吗？”说着，神情还颇为苦恼：“找宅子费时又费力，况且我这带着明黄色龙纹的马车到处走，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驾到了，再弄出些什么动静来，不低调。”
他还用余光瞟了眼唐苏辞：“你来这趟本就是想看看渭南百姓的真实生活。弄出动静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唐苏辞不得不承认，李明熙这番话将他狠狠拿捏住了。
明明他在别人面前都绰绰有余，怎们到李明熙这里就如此吃瘪？唐苏辞有些懊恼。
不过算了，大部分时间李明熙都算听他的。
思及此，唐苏辞也没了顾虑，答应了。
见唐苏辞点头，李明熙一头扎进马车里，对马夫道：“跟着唐大人。”
唐苏辞无奈，只得也上了马车：“叶醒，去你刚寻的那处宅子。”
“……这是你寻得宅子？”
看着面前杂草丛生，泥砖搭建的民居，李明熙怀疑地看向叶醒。
“是我让她寻得这种房子，你别怪她。”
唐苏辞看出李明熙眼中对叶醒的不满，解释道：“不是说了解百姓吗？若是住在精致宅院里锦衣玉食，和之前有什么区别？”随后顿了顿：“太子殿下若是住不惯，可另寻他所。”
李明熙一挥袖：“罢了，就住这里吧。”
“但是……”李明熙看向门口站成一排的下属们：“这宅子只有三间内室，你让他们住在其它地方？”
唐苏辞自是听出了他的顾虑：“无妨，叶醒武功极佳，我让他留这里驻守。其他人的住处离这里也不远，而且我武功也不错，能保护好自己的。”
看李明熙还是一脸担忧望着他，唐苏辞朝他眨了眨眼：“这不还有你吗？谁敢刺杀当朝太子，怕是不想要九族。”
“好啦，”唐苏辞拍拍他的肩：“走，劈柴去。为晚饭做准备。”
李明熙：“……”
这家伙就仗着自己喜欢他，换别人他岂会陪他在这寸草不生的地方住下？更别提劈什么柴了。这事若是传到朝堂里，那些大臣与政敌们估计眼珠子都能惊掉。
平日里，这些侍卫见惯了太子的锦衣玉食与雷厉风行，看他一瞬间在唐苏辞这里吃不少瘪，想笑。但见李明熙含有杀意地往这里瞪一眼，马上拿命憋住，即刻噤声。
毕竟，自家殿下是真的杀人不眨眼。
夕阳将天际染红，余晖为云边镀上一层金光。
经过半天修整，杂草与灰尘除净，终于将小屋收拾的七七八八。放眼望去，竟还有些田园的闲适。
唐苏辞正坐于屋门前，拿着水壶，为院中小花浇水。
“明天干什么？”李明熙正从屋里出来，看见唐苏辞在这儿，拂了拂衣袖，与他并排坐下。
唐苏辞依旧浇着花，头也没抬，漫不经心道：“当然是去看看那些百姓了啊。”
“然后呢？”
唐苏辞将身旁的一个麻袋拽来，拍了拍。扯开一看，里面装了一整袋红薯。
“我叫叶醒拿些银两，在地主那儿换的。虽然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但目前确实能解些燃眉之急。”
“那王辛德那边……”
“嘘。”唐苏辞将食指放于嘴边，眼神瞥向花，温声道：“你吵到它了。”
李明熙轻笑道：“被吵到的是你吧？说话还是喜欢那么委婉。”
唐苏辞闻言，浇花的手顿了顿。低眸，嘴角扯了一抹笑，像是自嘲般：“习惯了。”
李明熙看着唐苏辞，没再作声。
他知道，唐苏辞很享受现在的世界，那个只有他和花草的世界。没有尔虞我诈，没有虚假逢迎。
所以，他也不再提什么政务，替他守住些许宁静。
……
“对了，贺府小姐现在如何了？”
唐苏辞率先打破宁静，问道。
“你想知道我可以帮你查，不过……”
“嗯？”
李明熙看向他眼底，有些探寻的意味：“你那么关心她干嘛？喜欢她？”
“那倒没有。”唐苏辞否认：“只是当时买了笼鹦鹉，我将笼子的锁打开，不知道鹦鹉有没有飞走。”
李明熙思索片刻：“鸟都有翅膀，我想它现在已经飞向自己想去的旷野。”
“如此便好。”唐苏辞从袖中拿出一个陶埙，递给李明熙：“太子哥哥，你好久没给我吹曲子了。”
平日里他没什么闲趣，今天却想听一曲。
李明熙指尖抚摸着陶埙，上面的纹路如年轮般，刻上时间的痕迹。他回想起，十年前他也是这般，在林间将曲子吹给他听。
夕阳被压入地平面下，霞光隐于夜冥。夜色如墨，月明星稀间，万籁俱寂。
他将陶埙吹起，庭院的树叶被微风轻轻摇曳，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似在为其伴奏。月光洒下，如薄纱般笼罩，为音符镀上一层灵气。
闭眼陶醉，再睁开时，肩上却增添了些许重量。李明熙低头一看，身边的人竟趴于他臂膀上睡着了。
他浅笑，轻抚唐苏辞垂于脸颊的发丝，将衣袍解下，为他披上。却不经意间触碰到了脖颈，抿了下指尖，将他轻搂进怀。
“哈欠——”
唐苏辞伸了个懒腰，将窗扇打开，发现外面已经日上三竿。
此时，门外传来几声叩门声。
“可卿，你醒了吗？”
唐苏辞忙揉了一把脸，迅速将头发绾起，应声道：“嗯，醒了。”
走到门前，将门打开。
“昨晚睡得怎么样？”李明熙关切地问道。
“还不错，”唐苏辞将他那一袋红薯又拎了出来，眸子明亮：“走，赈灾去。”
渭南街道房屋旁有几个黑黢黢的乞丐，缩在角落，用几片脏布盖着，面前还有个破裂不堪的碗。可房屋外是龟裂的土地与干瘪的庄稼，只有几片枯黄的落叶在残风里漂泊，屋内尚有婴孩的啼哭声与饥饿声，又怎会有食物到碗里？
唐苏辞走到其中一人面前，刚从麻袋里掏出番薯，还未来得及递给他，只见他们都眼里放光，不顾一切地迅速爬来，像饿狼扑食。
李明熙皱眉，忙闪身挡在唐苏辞面前，“韩荆！”
韩统领忙带几个禁军，将他们围了起来。
“大家不用着急，都会有。”唐苏辞将麻袋扯开，里面分不完的番薯让这些人稍稍平静下来。
唐苏辞将番薯递到面前凌乱不堪的老人手里，老人忙呜咽着道了声谢，便狼吞虎咽地吃着番薯。
唐苏辞看其他人眼巴巴地看着，忙从麻袋交给其他士兵：“帮忙分一下，每人两个。”
其他人拿到番薯后，也忙吃了起来，头也不抬。逐渐，街道变得安静，只有食物嚼咽声。
唐苏辞检查袋子里的番薯，还剩一半多。他转身向李明熙道：“去民居里看看其他人。”
“好。”
李明熙应着，忽然后面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是啼哭声。为本就萧条的荒地更增加了一丝凄凉。
“在那边！”
唐苏辞迅速判断声音来源，忙扯着李明熙的袖子走向那宅子。破旧的门闩被一剑劈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群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人围成一圈。
而中间，那个人肚子肿胀，竟是被活活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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