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大理寺的人散去,屋内静的只剩下岳长青自己的呼吸声。
刘素和容氏身前被捆绑就证明凶手刚开始并不想引人注目,只是中间出了差错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应该是二人挣脱了绳子想逃,但还是被凶手制服杀害。这也再次印证凶手大概率是一名身强体壮的男性,能够在将两人灭口后又紧接将刘承的尸体搬运到翰林院悬挂,这可需要不少的力气。
那这,便是第一处疑点。
凶手是在什么样的时机下捆绑住了刘素和容氏二人,是将其击晕还是迷香,下药?并且先捆绑束缚而未杀,证明凶手那时候正在处理其他的事情,甚至是忙于这件事所以给了二人挣脱绳索的机会。
岳长青边想着边举着烛火继续于房中搜寻,片刻后,他跟随着尸体旁的脚印在里屋停下。
看屋内装潢应是刘承和容氏的卧房,正中是被打翻的桌椅、碗筷以及一个香炉,余灰和粥水混杂在一处,靠里处摆放着简易的木床;而屋内用于承重的房梁下有被丢弃的麻绳,旁边是一片染血的瓷碗碎片。
岳长青将屋内两侧的烛台点亮,而后靠近床榻查看。
床褥上大片血迹一直浸湿到最下层的床板,再顺着滴落到地面,床头与床位都有散落的绳索,床底还有双沾满血迹的靴子。初步猜想,凶手应该就是在这里锯下了刘承的四肢,在此期间,刘素或者容氏利用碎瓷片割断麻绳想要逃生,而凶手忙着处理刘承而忽略了两人,后将二人追至前厅灭口再到此换下长靴扛着尸体去了翰林院。
“魏少卿,这些余灰可还能查出些什么来?这和刘承身上的味道不太像。”岳长青忽地转身朝屋外道。
话落,魏从抱臂从屋外的阴影处走出:“...世子爷倒是敏锐。”
“您轻功不好。”岳长青淡淡道。
魏从噎住。
“魏少卿?”岳长青抬眼看向他,似乎在疑惑魏从为何不回答他的问题。
“...知道了,一会我让人把这些东西带回去给崔大夫看看,他懂香料药理。”魏从道。
岳长青点头,又继续盯着满地狼藉沉思。
第二处疑点。
凶手到底为什么这么着急...绳索、脚印、血迹、靴子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处理,既然是需要以恶鬼传言来掩盖的杀人事实,为何不事先筹谋留足时间处理痕迹,这样岂不比草草杀人要好得多,还能让传言更加站得住脚。
究竟是什么让他这样急切又草率的杀人...像是不得不杀又只有这种办法最能脱罪。
“指挥使说今日是大戎灭国的日子,刘承之死必于天明流出传言。而再过五日奚罗国使臣要入平阳进贡,不能让此事损我永昭国威。
“你只有五日时间。”魏从闲闲倚在门边。
“足够。”岳长青只应了一声,神色淡然,好像没有除此之外的表情。
魏从挑了挑眉没再说话,目光停留在他的背影上。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非要一脚踩进这滩浑水中,真是让人费解。
“我需要看大理寺的问询记录。”岳长青出声。
“指挥使说了,世子爷在大理寺畅通无阻。”魏从说着,侧身让出一条道来。
岳长青朝他行了一礼,随后迈步离开,勒马往大理寺赶去。
他面上始终淡漠,连渐亮的天光落入他眼睛中都溅不起半点涟漪。他不像官场沉浮中八面玲珑的老狐狸,也不似意气风发要斩尽天下奸佞的少年郎。清俊的面上永远只有沉默和无边的平静,清冷若明月又清冷的有些无趣。
或许他的少年心性也一同被埋葬在多年前的那件事中。
马儿一步一步,不知何时就到了大理寺门前:“翰林院修撰岳长青,想要调阅问询记录。”
“岳世子,请移步南厅。”大理寺侍从早已恭候在此,见他来了便俯身行礼将他引入门去。
入南厅后,案发当晚的问询记录已经整齐摆放于案桌,侍从还贴心准备好了茶点。
权势实在好用...岳长青想着。
自林衔岁下令后,这遍地都是皇室贵胄的平阳城无人再敢将他当作区区的修撰对待,连世子二字都带上以往从未有过的敬重之意。
思绪短暂飘渺,岳长青又重新将全部心思放在案子上。
城西杨柳巷原是处坟场,因着偏远地段差又不吉利,住在这处的人少之又少,现在也至多有三户人家,一户就是刘典籍家,一户是做工的阿虎,还有一户是没人要的破烂院子,有几个乞丐蜗居在那处。
事发当夜,几个乞丐到了廊坊乞讨未归,阿虎则吃醉了酒什么动静也没听到。而这几人算是早出晚归,平日里也鲜少听见刘宅传出的动静。
岳长青无奈的拿起另一卷,那是翰林院官员及与刘承相识官员的问询记录。
所有人对这位刘典籍的印象都是出奇的一致。说这刘承老实本分,上任翰林院典籍七年有余,院内事宜皆被安排的井井有条,为官清廉出行节俭,待人也谦和有礼,看似挑不出什么多余的毛病。
岳长青的指尖扫过其上的一字一句,眼神却寸寸冷下。
翰林院俸禄不低,这个刘典籍若真的老实本分何需要吃苦耐劳到带着家眷住在杨柳巷这种地方。清廉?也许是权势在其余部门手中,翰林院贪无可贪;节俭?也许是掏空了全部家底只为赌桌上一掷千金。
对待赌徒,岳长青一向只从人性恶意开始揣度。
同僚官员与之相处多年却无一人知晓他赌徒的身份,说明刘承极其在意自己的名声。这样的人不可能会去平阳城有名的赌坊,最好是远些,还无人能认出他身份的。
入平阳前,国公府的探子就摸过平阳城内的情况,岳长青记得城外就有间私营赌坊的驿馆,算得上隐蔽。想罢,岳长青将卷轴归于原位。
“岳世子操劳一夜,不如先行歇息。”见他起身,门外的侍从笑道。
岳长青摇头:“案子紧急,不多叨扰。”
侍从听罢,再次恭恭敬敬向他行礼。待他离开后才挺直了腰背,面上亲和的笑意揉作满目的不屑,好似已经预感到岳长青的结局:“当得五日县太爷到了还不是白骨一堆。”
岳长青半点也没注意到身后那声嗤笑,只闷头往街面而去。
“哎哟快回去吧老李,那传闻你没听见说啊,连翰林院都闹鬼了!”
“我正准备往回赶呢!听说那官家人死的可惨...那恶鬼把人都扯烂了...”
街上的百姓少了许多,迎面遇见几位也是行色匆匆,面露慌张的谈论着翰林院的惨案。
流言如预想的一样于平阳城中散开,提醒着岳长青所剩无几的时间。
城郊外三十里,林中驿馆。
岳长青刚掀帘走入,一位头簪芙蓉的丰腴女人就莲步轻移的过来相迎。
“哟,这位官爷莫不是在林中迷了路?”她浅笑嫣然,围着岳长青细细打量,指尖划过他官袍上的刺绣:“哎哟,平阳城中除了那位...我可很久没见过生的这般俊俏的公子了。”
“三姐姐,收收你的口水。”一个小姑娘跑来将那女子拉开,盯着岳长青的脸瞧了又瞧,最后抱臂高傲的道出结论:“哼,我看比那位差远了!”
“那位?林衔岁?”岳长青不假思索。
小姑娘一顿,当即有些恼怒:“谁让你直呼大人姓名的!往北走三十里地就是城门,无事就赶紧离开。”
“好了好了,小妹这是生的哪门子气,这位官爷是打尖还是住店?”被称为三姐姐的女子连忙过来将小姑娘拉开,笑意盈盈的凑上前询问。
“入你三生驿,自然是赌。”岳长青道。
尾音落下,两人看向他的眼神骤变,笑意化作警惕。
“官爷说笑了,小店...”
“私营赌坊不是小罪,若不想我回城报官就别再遮掩。”岳长青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只赌一局,只和你赌,你赢可用此玉佩到国公府任提要求,我赢只需二位姑娘将我想知道的如实相告。”
“意下如何,宫三娘?”姓氏被加重语气强调,女子面上闪过一瞬的惊愕。
短暂的静默后,宫三娘嗤笑出声,一双含情眼弯作月牙:“...如您所愿,小世子,您可别后悔了。”
“其他的不会,就比大小。”岳长青将玉佩重新收好。
“敢和三姐姐赌,全部家当都不够你输的。”小姑娘嘟囔着将头一扭,不情不愿的领着岳长青来到后院。
随着小姑娘按下烛台处的机关,隐藏在地面的石门缓缓打开,赌众们吵嚷高喝声顺着缝隙钻出。
“世子爷,你穿着这身是要把大家吓死吗?先去偏房将衣服换了。”小姑娘一把将要迈步的岳长青拽住:“快些,我与三姐姐在下边等你。”
岳长青只得顺从的来到偏房,看着满屋或残破或带着血迹的夜行衣嫌弃的蹙眉。
他到底还是贵公子,实在有些不愿穿这些衣服。
等岳长青勉为其难的换了衣服走至赌坊,二人已经等候多时。
“世子爷押大还是压小?”宫三娘侧坐于赌桌上,手中的骰盅飞舞。
“小。”岳长青应了声,将玉佩推向赌桌正中。
瞧着人的动作,宫三娘唇边的笑意愈深,她拿起骰蛊中的三枚骰子给岳长青展示,待岳长青确认无问题后再将其放回骰蛊。
“买定离手。”
宫三娘将玉佩挪到了桌案的“小”字上方,面上的得意几乎要盖过那温和的笑容,仿佛一切都势在必得。
岳长青恍若未觉,甚至懒得去看宫三娘手中飞舞的骰蛊。
“哎呀。”宫三娘将骰蛊一放,故作惋惜的揭开结果:“二六一五,世子爷,您输了。”
岳长青这才舍得抬起眼皮瞥了眼最终落定的骰子。随后,他走到宫三娘身前,拿起骰子于眼前打量。
小姑娘察觉到几分危险,连忙上前拦在了宫三娘身前:“干什么,你还想不认啊。”
“我刚刚,押的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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