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东厂的金宝扇倒台,郁菩的权做得越来越大,东厂的陆千户陆世崇任职了新的督主,玉悲认得他,他是郁菩手下的一个儿子,不知哪年去了东厂做细作。
市坊里里外外都有巴结玉悲的人,也有骂她的人,她在外代表的就是郁菩,巴结她就是巴结郁菩,骂她就是骂郁菩。
仔细说来,玉悲和郁菩其实不算有什么关系,他们没有合八字,没有成亲结礼,来来往往喊郁菩喊主父喊习惯了,也就喊玉悲喊主母,有名无实罢了。
玉悲从来不和郁菩提这事,成亲结礼是大事,她怕像师门一样,有了真关系就束了她,也怕伤了郁菩自尊,他是阉宦,和正常人一样成亲要遭人多嘴的。
除夕后,郁菩回了宫,一直忙到现在,连元宵都赶不及回家,小决逐渐有精神,跟着他学做事。
玉悲常在外闲逛,得知江湖道那边,她的赏拿已经满天飞,罪名说来说去都是那些字眼。郁菩的影响越广,她的赏拿越多,价钱都快赶上郁菩本人了,却一直没超过他。
玉悲不太乐意,索性一日夜里,跑到酒楼去,哄抬身价,现在她的赏拿比郁菩还高,不过没多少人过来刺杀她,一是杀不过,二是她和西厂近,想杀她要先越过西厂。
郁菩有一套自己的刃法,玉悲是见过的,一柄软刃缠在腰间,抽出来就能用,她跟郁菩讨了刃法,跟他学新的功夫。
她实在天资过人,学得很快。
元宵过完,郁菩的春衣也该打好了,玉悲去找绣娘拿衣裳,结完账出来,到街上人声鼎沸,左右来人全堵着道,水泄不通。
“她是命不好,还要贪图富贵,如今下场也算是跟了阉人作威作福的报应。”
玉悲走也走不通,干脆顺声望去,人群最内让出一个圈,里面跪着个女人,面容姣好,哭得梨花带雨,只是衣裳破旧,头发也有些杂乱。
“玉悲!”绣娘挤开最外几人,塞她几两碎银,“还没找你钱呢。”
玉悲笑着道谢,绣娘见她在看人群中那女人,便抻手挡半边脸,悄声跟玉悲说:“那女人就是金宝扇的夫人,叫郑什么,之前在我们那一片住,家里惹了江湖上的人,欠了债,她长得漂亮,她爹就把她卖给金宝扇了,据说她身上有病,金宝扇从来没碰过她,但还是当真疼她疼得不行,可是,这不是金宝扇死了么……”
玉悲若有所思点点头,想走,越来越多人围观,把她硬生生挤在中间挪不得,绣娘还以为她是想看热闹,便又说:“郑娘子一个女人,讨不到什么活,这么多年娇生惯养了,有活也做不下去,听人说她爹也不要她,赶她出门,以前被金宝扇欺压过的全都找上门了。啧,你说恶不恶心,她自己又没欠谁,她男人欠的,要她来偿。”
郑娘子裙边沾着血,血都干了,不时有几个粗男人上来言语羞辱,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不好做什么罢了,一到夜里还得了。
郑娘子试图挣扎,却叫一群毫不相干的人抓着手脚,撸起长棍打。
玉悲和绣娘说话间,郑娘子又想跑,这回遭仇家逮住,当着一堆人的面想拉开她衣裙要打,玉悲不忍心看,推开面前几人,绣娘是想拉她也没拉住。
“这是做什么,夫债妻偿么?”玉悲抬手挡开那几个汉子,伸手拉郑娘子,郑娘子哭着摇头,腿上疼得站不起。
汉子粗犷,说起话两颊的肉都在颤,“金宝扇先前怎么欺压我们百姓的,我就要怎么还给他!”
他浑身酒气,重得熏人,和这种人哪里讨得到道理,玉悲不理,两手支在郑娘子腋下,把她抬起来,只要脚没受伤,就算腿有点瘸,沾地也是能站的。
郑娘子站了起来,不太稳,慌忙之中拉住玉悲的手,急急忙忙想撇开,玉悲握紧了手。
玉悲问郑娘子,“你欠他钱吗?”
郑娘子耸着肩,怯怯抬眸,粗汉子喷着酒气,还有满身怒气,她被吓了一跳,又瞥玉悲,她认得玉悲。
迟迟没说话,粗汉子张口就骂,字眼污秽不堪入耳,玉悲抬脚踹他下膝,逼他住口。
玉悲再次问郑娘子:“你欠他钱,还是欠他什么?”
玉悲始终问得淡,但含着郑娘子必须回答的腔调,郑娘子忍不住,絮絮掉眼泪,“我没欠他,我谁也没欠!我不欠任何人钱,也不欠谁情。”
玉悲带着问,看向躺地上的糙汉子,他喝得醉醺醺,开口仍旧是无关的辱骂,于是向周围看了一圈,他们躲闪她的目光,别开脸陆陆续续散开了。
人群散得很乱,也不知是谁在说,总之玉悲和郑娘子都听见了,那人说:“阉人的女人心疼阉人的女人!”
郑娘子还在哭,玉悲递她手帕,“我送你出城,不要回来了。”
这好人玉悲原本不想当,但她始终是江湖出身,带着一身无法挣脱的江湖气,再论郑娘子再怎么可恨,也可怜。
“我出城,又能去哪里?”郑娘子趴在马车垫上,跪在车上,胳膊垫脑袋,歪头问玉悲。
她已经哭够了,两只眼睛发肿干涩,玉悲伸手过来阖她双目,她顺势抬了抬脸,鼻尖触到玉悲掌心,她蹙了下眉,“姐姐,你手好硌人。”
郑娘子这动作夹着些说不上来的意味,玉悲不敢往奇怪的方向想,只当她服侍金宝扇服侍惯了,改不掉一身媚态。
玉悲不适应地缩手,挪到马车角落,“去哪里都可以,出了京城谁还认识你,改了一身习惯,自己养活自己吧。”
“姐姐说的,我自然听,我的命是姐姐给的,”郑娘子因为玉悲躲她,面上露出点委屈,她撑手要起来,可是腿上有伤,起不来。
玉悲见状,又把郑娘子搀起来,郑娘子两手搭她臂膀,向上一动,勾到玉悲脖颈,玉悲震惊看她,她娇娇笑起来,“姐姐,你知不知道有钱有功夫的女人在外都要养人的?”
玉悲尖叫一声,撒开郑娘子,她咚一下摔地上,哎呦叫唤,玉悲也叫,“我不是磨镜,你别吓我!”
“和阉人在一起,和磨镜有几个区别?”郑娘子努努嘴,“姐姐,地上坐着凉,再扶我一下吧。”
玉悲深吸气,冷静过后扶郑娘子,把她安置在另一个角落,“你乖乖的,不要乱说话了。”
她现在算是明白当初亲近郁菩时,郁菩的心情了。
郑娘子老实了半分,待在角落问玉悲:“姐姐,你嫌我身上有病吗?”
玉悲拉开车帘看外边,天已经黑了,现在已经在城口做登记,马上就能出城了,“我嫌你有病,做什么还要救你?勾引人的活计以后少做些,再说,我的确不是磨镜,没有这癖好。”
“我晓得了,”郑娘子小声说着,把自己卷成一团。
玉悲劫后余生般地看了她眼,她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压在脸上,她长相并非媚俗,身子也并不妖娆,做出的姿态却都是那样的。
玉悲在京外一处安全的地方放走郑娘子,郑娘子站在原地看着马车驶远,远到缩成一个黑点,再到完全不见。
冷风刮过来,郑娘子打了个寒战,冲黑暗中一处虚无凶道:“司二,赶紧出来,冻死我了!”
玉霍扔她一件氅衣,看向远处,“她有说什么吗?”
“你让我说的话,我都说了,但是人家不稀罕女人!你连一起生活那么久的师妹都不了解,”郑娘子哼声嘲讽,“要是你师妹心狠一点,不来救我,我衣裳都要被扒了!给你办事真是苦活。”
玉霍并没有听她后面说的话,满心都在她前半句,他实在不解,“阉宦,也算男人么?”
“只有你这种死男人才这样想!”郑娘子翻他一眼,啧声,拢紧氅衣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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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悲被郑娘子吓到很久不能回神,她下山见世面才多久,也就短短两年,被女人抛媚眼缠着,够她呆一阵的了。
还是郁菩的哭声唤回她的,她连忙收手,拿帕子擦他眼下,郁菩挡开她,蜷到床角去。
“哎呀,别和我恼嘛,”玉悲讨好地凑上去,抬他颈子,轻轻吻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跟我生气么?”
郁菩冷冷哼她,被她一顿乱亲也安慰不好,“你要是真那么想郑娘子,我就派人去把她找回来,女人哭起来怕是比我这种残废好听得多。”
玉悲讶然,“你猜到了,我还真是在想她。”
“……”郁菩推开玉悲拢衣下榻。
玉悲趿鞋跟上来,他一瘸一拐的,玉悲怕他走不稳,特意拉他,“我没听过她的声音,但是我觉得你叫起来很好听。”
玉悲张开嘴就没什么好话,下了榻,这种话就变得羞耻难言,他先开口,就没话去挑玉悲的毛病。
郁菩的脸红得发烫,拍开玉悲的手,“这只手还拉过郑娘子吧?我不稀罕你拉!茧子硌得人难受。”
“那就不拉,”玉悲收手,捏成一个拳头。
郁菩走两步,调头,扒拉开玉悲的手,把自己的手塞进去,他瞪玉悲,玉悲眨眨眼,直视他,在等他说话,他抿抿唇,继续走。
玉悲在浴房外等郁菩洗浴完,他有两幅面孔,榻上一副,榻下一副,榻下那副面孔凶巴巴的。
就像现在。
郁菩搬了文书来,在府里将就处理,玉悲陪在他身边,等到他处理完了,她都睡着了,他过来抱她回榻,她迷迷糊糊又醒了。
顺手也就环上郁菩,靠在他胸膛,长期练武的人胸膛很柔韧,玉悲蹭了蹭,睁开一只眼,郁菩紧抿着唇,得知她看他,他亦看了她一眼。
欲言又止的样子。
玉悲躺回榻里,郁菩给她掖好被角,怕她冷,还放了个汤婆子,摸到她脚冰凉,此时的气——也不能说是气,恐怕是一些妒忌,都快消了。
郁菩刻意淡着声问玉悲:“为什么脚这么冷。”
玉悲说:“我也不知道,兴许是刚才在外间冻着了。”
郁菩别扭着说声哦,把手探进被窝,手背触到她的冰凉,嘴上也没说什么,手上已经去捂了。
玉悲脚踝处敏感,容易痒,他倒是摸透了,动作很轻,没让她发痒。
他始终板着脸,后来又有些愠怒,再到后面变得委屈,最后妥协,还带点无可奈何。
玉悲纵观郁菩精彩的神色变化,刚开口要问他怎么了,他先开口,“你要是真的喜欢她,我去府外置办一处宅子,你把她养进去,不过不能叫我看见她,她也不能入府,我出宫你必须过来见我。”
郁菩说得平淡,似乎一切和他无关,只是手上失了分寸,让玉悲感觉到痒,缩回脚。
郁菩不可思议地看向玉悲,“你连这些要求都不肯吗?”
玉悲睁大眼睛,嘴唇启合,沉默半晌,理解完郁菩的脑回路,因为他的反应笑出声,躺在床上笑,笑到郁菩愈发委屈,她才出声:“我只是觉得她奇怪。”
“哦,只是奇怪?”郁菩黑了脸,“可惜我做不出她那种埋汰人的媚态。”
郁菩生了气,连油灯熄了都不怕了,骂起玉悲来,说骂也说不上,数落她几句罢了无关痛痒。
玉悲支起头,岔开话锋,“明儿个让你那些儿子给我磕个头,堂堂正正认我做主母,好不好?”
郁菩抬起眼,有些期待,有些意外,反正是忘了生气,“真的?”
不好意思,这几天一直在睡觉,每天睡十几个小时还是像睡不醒一样QAQ昨天晚上又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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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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