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悲这一路往师门所在的那座山去,走到一半,气渐渐消了,看到西厂的人出事,还是和郁菩关系近的,她下意识就联想到玉霍。
可她不能直接断定是玉霍。
“玉悲?”玉仪正扫院子,见玉悲回来很是意外,放了扫帚开院门,“你怎么……?”
玉悲脚步停顿,问:“玉霍在吗?”
玉悲回来几趟,趟趟没好事,玉仪估摸着又是出事了,同她讲实话,“不在,前两天就下山去了。”
要是玉霍还在,玉悲就要去找他,问问罢了,她没打算直接断罪,听玉仪说起他不在,恰好又是这几天下山的,玉悲的心猛跳两下,有些失望。
玉悲问:“他下山住哪里?”
“山腰,有间杂院,”玉仪道,“发生什么了?”
玉悲不想声张,便摇头,“没事,我找他说几句话而已。”
回都回来了,再不孝也要给师仗上盏香再走,玉悲去后山烧香,烧完才下山去的,期间司潋一直没有出屋看她。
“我怕玉悲冲动,找她师兄说什么不好的话,”玉仪半蹲在司潋腿边,轻轻摇她师父的腿,“您就让我下去嘛,他们两个都是倔脾气,闹起来怎么办?”
司潋伸手摸玉仪的后发,乍看严苛的眉目,弯起来却是极其慈祥的,“你们三个都是倔脾气,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老实陪在我身边,不要管玉悲,玉悲心底有分寸的。”
玉仪嘟囔:“玉悲要是有分寸,就不会和郁菩在一块了,您没看见前段日子,那认亲席摆得好大,郁菩恨不得天下人皆知!”
“好了,好了,”司潋慢悠悠说了好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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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轻巧,你怎么不去骗她过来?”郑娘子斜倚在窗下长榻,翻开一张马吊牌,顺手摸来烟斗吸,说起话来烟雾缭绕,“人家又没犯天条,你们一个二个跟疯了一样!”
玉霍琢磨下郑娘子出的牌,又看眼自己的牌,略一计算,是他输了,推了推牌,丢她一枚碎银,“犯天条?那倒说不上,但确实是坏了纲常。”
“哼,什么破纲常,”郑娘子觉得屋子里闷,掀开帘子,外面光线穿进来,刺了她眼,眯了眯,睁开,登时惊讶,“司二,你看谁来了?”
玉霍疑惑着,门被轻轻敲响,开一条缝,是玉悲,玉霍还未说什么,下意识往前迈半步,挡住屋内。
玉悲抬头,和他对上,蹙眉问:“玉霍,我问你,你有没有再做过杀人的事?”
东厂督主暴死的事,玉霍略有耳闻,玉悲问他问得不肯定,但他能从她语气中明显地辨别出,她认为是他的可能性大于不是他。
怀疑、不被信任的滋味不好受,玉霍亦拧起眉毛,“不是我。”
玉悲抿唇,眸光落在玉霍脸上,看到愠色,看到愤懑,她又低下头,“我还没说发生什么事了呢。”
“你怎么能这么没心肺,”玉霍的手使劲把在门边,想关门,又舍不得,舍不得把玉悲拒之门外。
外面飘雪了,半山很冷,飘雪是常事,今儿的雪格外大,玉悲来时急忙,现下脸冻得又红又僵。
玉霍想让她进来,又似乎不肯,想瞒什么。
忽地,一声脆响在屋内炸开,玉悲和玉霍同时往屋门看。
玉霍先回神,用气恼掩盖慌张,“只是来质问我吗?我已经说了,不是我。”
玉悲见状,再起疑心,故意说:“不是你就不是,我不过是来问问,和你说几句话,你怎么不叫我进屋坐坐?”
“屋子里乱,”玉霍欲盖弥彰的模样令人生疑。
“我又不嫌弃你,”玉悲从他胳膊下钻进屋,首先看到就是倚在长榻上的郑娘子。
其次是碎了一地的烟斗,目光自烟斗移动,挪到郑娘子脸上,郑娘子勾起唇娇娇抿笑,“不好意思,手抖打碎了,没吓着你们吧?”
几乎在这一瞬间,玉悲就意识到郑娘子的出现都是玉霍的安排,也猜到了玉霍的目的,没来得及开口,让玉霍从身后捂住嘴,被他强硬捂着朝屋内走。
玉霍全力压制玉悲的挣扎,低压着狠声,“郑娘,把门关死。”
“嗯,晓得了,”郑娘子挪着身躯去关门,没关死。
她磨磨蹭蹭,没想到玉霍动作很快,他已经绑好玉悲,快速到她身边掐着她脖子,“我叫你把门关死。”
玉霍一推,郑娘子跌在地上,他出门去,回头睨了她一眼,随后猛力砸上门,并在外上锁。
玉悲没动静了,郑娘子一看,她颈后吃了一掌,红了很大块,昏得不省人事。
原本想让玉悲进来发现,没想到玉悲对玉霍不设大防,反应不上来。
郑娘子啧啧嘴,戳玉悲的脸,“不争气。”
玉悲再有意识,天黑了,她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动动身子,后觉自己被束缚双手,两只脚腕都栓铁链。
“醒啦?”郑娘子笑说。
玉悲躺得浑身难受,索性坐起来,乱着头发,左右看一圈,惊觉屋子里鬼气阴森。
院子小,屋子也小,狭窄的屋子里两张小榻,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四周木墙被水浸湿过,又干了,黝黑黝黑的。
那鬼气就是从四方而来的,四方都挂着沾血的刀刃,布块。
郑娘子像是习惯了这里,跟玉悲聊话:“跟司二离开吧,郁菩找不到你们,跟个阉人以后不好过的。”
郑娘子骗天骗地,不会在这件事骗玉悲,因为她就是阉人的遗孀,金宝扇死后,有人讨上门,郑娘子受玉霍恩惠,才没沦落风尘,自然而然就替玉霍办事。
她不忌讳,也真心想让玉悲好过些,真要说为什么,兴许可怜玉悲。
但玉悲不需要谁的可怜,玉悲把手腕中的粗绳放在桌沿边磨,连看也不看郑娘子,“玉霍不是在外有个爱慕之人么?你?”
郑娘子点头,“嗯,骗你的,你信了?”
玉悲承认:“信了。”
算下来,玉霍其实很早就在骗她了,早在金宝扇倒台以前。
手上绳子很容易磨断,玉悲用力扯脚链子,就像以前一样,但只扯断一根,失去重力,脑袋砸向榻边小柜,稍不注意就撞出大片物件。
被洗得干净的短肠,小小的,不像人的,可能是狗的。还有一个小盒,滚出两枚圆滚的,萎蔫皱巴的东西。
以及很多很多,玉悲小时候的小衣,亵裤,绝大部分是玉悲小时候丢的,她自己都没找到。
但最瞩目的还是一个小人,头、身,脸、嘴,每个部位,每个器官,都被扎满细针,红线绣着郁菩的名字。
玉悲看见了,郑娘子也看见了,郑娘子什么都没说,跪在一边吐出来了。
玉悲倒没吐,不是她接受能力太好,而是被这一幕吓得没反应,迟迟缓不上神,直到玉霍回来,把地上散落的东西一件一件拾起来,放回去。
再端来热粥,用瓢羹舀,喂到玉悲嘴边,玉悲动了动唇,呆愣愣看玉霍,玉霍没有任何表情,笑也没有,恼怒也没有。
瓢羹里的粥凉了,玉霍重新搅,再舀,喂给玉悲,生硬抿了抿笑,“饿着对胃不好。”
玉悲尝到热粥,逐渐回神,道:“好恶心啊,玉霍。”
郑娘子吐够了,连忙爬起来往屋外跑。
雪和风在她开门瞬间灌进来,又很快消失。
“我恶心?你的命都是我给的,我做什么都算不上恶心,”玉霍嘴里念念叨叨,手上动作不停,舀粥,硬塞,再用拇指擦拭玉悲嘴边的汤水。
玉霍直勾勾盯着玉悲,眼眶边有微不可见的红晕,他道:“玉悲,和我走吧,我真的能带你走。”
“我不,”玉悲斜身一撞,把玉霍撞倒,粥也撒了满地,她的手可以活动,去摸腰间,软刃却早已被他卸下。
一股气涌到脑额,玉悲想也没想,朝玉霍脸上狠打一巴掌,“你怎么能这样!”
此刻骂也骂不出,玉悲忍不住,掉了滴泪水,她抬胳膊擦,又打玉霍。
玉霍最初不想栓玉悲,但她一上来就质问他,他脸上不显,心里早就记恨上了,他觉得这一点都不公平。
没有他,玉悲十几年前就死了,玉悲怎么可以跑走?转眼就中意一个残废。
怪玉悲的同时还恨郁菩,郁菩简直叫不要脸,肆无忌惮地花钱买玉悲护他,大张旗鼓地办认亲席。
他承认自己对玉悲有扭曲的心思,但他自认从未对玉悲做过什么,没有做过任何玷污玉悲的事,非要说他有罪,那他只有在年幼不知事时,想着玉悲,做些不堪说的事。但从来不在明面上有任何作为。
玉悲的难过只在一刻,剩下的就是难抑的怒气,但是怒气没地撒,她有能力挣脱,不知怎的,不愿和玉霍冲突,只剩无奈,剩揪心。
她无声叹了很大口气,坐回榻上。
玉霍慢慢爬过来,从背后抱玉悲,把脸埋在她颈后,絮絮叨叨地说什么话,玉悲去听,他在道歉。
玉悲背上愈来愈湿,愈来愈热,玉霍从开始的轻微啜泣,变成放声哭。
“玉霍,你委屈什么?”玉悲语气淡淡,“你知道吗,小时候那些衣物总是弄丢,玉仪没少骂我,有一回连师父都要动手打我了。”
玉霍被水蒙了眼睛,睁不开,“对不起、对不起……”
“你先别哭了,听外面是什么声音。”
玉霍听她话,粗略辨听,外面来人了,还不少,伴着银器响动。
玉霍吸了吸鼻子,但没放开抱玉悲的手,“郁菩吗?”
“嗯,”玉悲道,“放开我吧,郁菩要生气,不好哄。”
“阉人就是阉人,还需人哄。”玉霍乖乖松开玉悲。
玉悲惊讶他怎么这么好说话了,回头,被湿热的血溅满脸。
玉霍死时没有闭眼,瞪向门口,脖颈一道腕子宽的割口,流淌汩汩鲜血。
郑娘子跑出屋后遇到了在外找人的西厂番役,她主动说了玉悲的位置,以此跟郁菩要了钱,她跑了,往南跑,不打算再回来。
这是郁菩告诉玉悲的。
玉霍的尸首由郁菩负责,他向玉悲保证不会再对他动手,玉霍就葬在这座山下,司潋和司玉仪知道了前后事因,什么都没说,也没再和玉悲来往。
玉霍偷藏的所有东西,玉悲都一把火烧了,只有那滚圆的一物,问了郁菩意见,郁菩道:“不要告诉小决,烧了就是。”
日子不因玉霍的死而停下。
天再次黑了。
玉悲洗浴完上榻,郁菩说今晚要回来,她等他,没等很久,他就回来了,彼此无话,将要睡下时,玉悲抬手蹭了蹭郁菩的眼。
“嗯,”郁菩马上要睡着了,细嗓低而轻,“怎么了?”
玉悲扒拉开郁菩的眼,他皱眉,玉悲道:“世崇怎么会突然死了,你跟我讲实话。”
郁菩抓住玉悲的手,不许她扒拉他眼,把她的手拉进被窝,道:“我杀的。”
“为什么。”
郁菩怕黑,所以夜里除了和他亲昵,玉悲都不吹灯,于是郁菩眯起眼时,玉悲就能看见他眸底凶戾。
他道:“阉人讲什么伦理,没必要,认父认子,向来是为了利益,父杀子,子杀父,古往今来从来没少见过。”
郁菩停顿片刻,坐起来,把玉悲也抬起来,牵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蹭来蹭去,“抬他是要他为我办事,他翅膀硬了就要折,不然又把我往下压,难受。”
“是我误会玉霍了,”玉悲阖眼,和郁菩额头抵额头,鼻尖相触碰,闻到对方身上浅淡的味道,他身上只有皂角香,以及宫里那股子沉闷的熏香。
郁菩还以为玉悲要怪他心冷,没想到是在想玉霍的事,心下沉沉,不满又不悦。
郁菩久久没说话,但玉悲晓得,他坐起身这个动作是想亲她,想抱她,现在又生闷气了。
“不开心了?”玉悲额头蹭动,抬郁菩的脸,亲吻他紧抿的唇,锁死了似的,撬不开,她探舌尖,勾他下唇,“张嘴,听我的话。”
郁菩便张开嘴,容下玉悲,被她亲得迷迷糊糊,烧红脸,看他这副样子,玉悲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觉得他可爱。
“你做得好,”玉悲分开双唇,再用额头蹭郁菩,像是安抚一个小孩儿,“我原以为你要找理由瞒我。郁菩,你好好做你的权,我不怪你,但你至少要和我多在一起几年,我没有家了。”
郁菩沉默着,抱紧玉悲,又听她说:“那个小人还挺吓人的,你会不会怕?”
毕竟他连黑都怕。
“不,”郁菩果断说,“扎小人要生辰八字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他扎错人了。”
“……”玉悲被他说得一怔,“那你怎么入宫的?宫里不是要记八字么?”
郁菩认真说:“早些年在外面杀了个宦人,顶的他身份,八字也就是他的,后来复查身子又去挨了一刀,去太子身边做大伴时才把名字改回来。”
“哦,这样啊,”玉悲轻轻笑出声,“那你以前用的什么名字?”
“为什么要告诉你?”郁菩哼一声背对玉悲,其实不是不愿意说,只是太难听了。
虽然还没结束,但大家要是有想看的番外都可以来点菜,随时欢迎,哪一篇都可以,什么剧情也都可以,只要我写得出来,基本都会写[空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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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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