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凛回班后，坐最后排门口那个叫张正明的在他肩膀上推了下：“你小子干嘛去了啊，害得我一节课都没看上美女老师几眼。”
边凛一头雾水：“什么美女老师？”
“李潭雾啊，她来给咱们班代课。”
边凛这才跟办公室那个老师对上号。
“她特别漂亮的，而且温柔，人特别好。”
“边凛，你为什么要跟董宝佳出去？”课代表马钰走到他桌子面前，很生气地把卷子递给他，“你不知道她什么人吗？咱们不都一个初中的吗，她带头霸凌别人！”
边凛不耐烦地揉揉头发，没说话，他没什么好说的。
李潭雾一下午三节课，第三节课下后还被学生叫住问题耽误了一会儿，回到办公室时，陈初静不在。她问办公室老师，那个老师就说她被人叫出去了。
李潭雾觉得不对，去问了八班班主任，班主任说陈初静请假了，今晚不上晚自习。
“请假了？谁给她请的？”
“她表姐，也是我之前一个学生，我这才给批的。”
李潭雾又去问了八班自己比较信任的课代表，课代表说刚刚还看见董宝佳和其他几个人在食堂吃饭，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了。
李潭雾才稍微放下心，曾曲杰这时打过来电话。
“小雾，下班了吗，今天你没有晚自习吧？”
李潭雾手机夹在肩膀与耳朵中间，收拾东西：“马上了。”
“好，那你早点去，别让人家等咱们。礼物我买好了放家里了，你记得带上。”
“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往回走，走的时候看见董宝佳几个上楼来，嘻嘻哈哈地跟她打招呼，她彻底放下心，回了家。
家里的浴室里放着一只没拆封的口红，李潭雾知道那是曾曲杰想让她今晚涂的，她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自己，她知道她脸很苍白，瘦得不健康，可最后也没涂口红，没穿那条白裙子。
季主任家就在小区最北边，二层小洋楼，李潭雾步行过去的时候下了小雨，驼色风衣被雨水淋出痕迹，所以敲门前她在旁边的亭子下面站了一会儿，等衣服干。
边凛骑车回家路过一个背影，觉得有点熟悉，但没想起来是谁。
过了一会儿她去敲门，季主任的爱人来开的门，笑眯眯地迎接她：“小李呀，来这么早，快进来快进来。”
季主任的爱人在玄关处穿鞋，解释道：“今晚是女人宴，我一个大老爷们就不参与了，你们好好玩儿啊。”
“好嘞，您带好伞，外面下雨呢。”
季黎刚换好衣服从二楼下来：“小李来啦？”
李潭雾笑着：“来给您打下手了。”
季黎的爱人笑问：“小李还会做饭呢？”
季黎笑道：“可不嘛，小曾娶了个可贤惠的老婆，不光贤惠，还漂亮。”
“季主任这么夸我，我回家可得一字不落地说给小曾，他什么都爱听季主任的。”
“你看着孩子，嘴还甜。快进来吧，大衣脱了挂那儿。”
李潭雾到厨房去，菜是早就从饭店订好的，不用操心，季黎下厨只做了一道菜，说是什么怀念家乡味道。
李潭雾无事可做，只好假装在客厅赏花，幸好陆陆续续有同事进来，她不用说话，笑着等季黎向大家介绍她就行。
最后进来的是朱琳，院长夫人，她自己也是卫健委的高层。门一响，一众人都起身去接，李潭雾听见季黎笑得开心：“琪琪也来了，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快进来。”
一个穿着浅杏色连衣裙的女孩儿挽着朱琳的手，含笑跟大家打招呼，长发松松挽成低髻，露出纤细的脖颈，又温润又雅致。朱琳笑着向大家道：“这是我侄女边琪。琪琪，你季阿姨你记得吧？”
李潭雾跟在大家后面，脸上挂着笑，其实什么也没听进去，有时候她会感觉周围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传到她耳朵里，她自己漂在水里，像发烧了一样。
“小李，小李。”季黎忽然叫她，前面的同事也都让开路，朱琳走过来拉她的手，“小李，走神儿了？”
李潭雾就像牵线木偶一样，下意识就笑：“没有，朱主任。”
“怎么还是这么瘦？来，你坐我边儿上，我监督你好好吃饭。”
“琪琪，你坐我这边儿，这就是李潭雾，你曾师兄的爱人。”
“久闻不如一见，我是边琪。李姐姐真的好漂亮。”
李潭雾对这类话已经麻木了，笑着应了句。大家都就座后，季黎亲自给大家倒茶，她家没有雇保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两口子都太忙，吃饭睡觉几乎都在单位，用不着。
“可惜边凛来不了。”季黎坐在她们对面，笑着说。
朱琳笑道：“都是女人带他来干嘛，而且他也高三了，多看一会儿书比什么都强。”
“边凛你还担心什么呀，到时候成绩一出你和院长就等着笑吧。对了，我听说有什么竞赛，要是拿了一等奖可以直接保送。”季黎说着忽然转向李潭雾，“小李和边凛在一个学校是吧？”
李潭雾道：“对的季主任。”
朱琳便问：“我们家边凛表现怎么样，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皮了点儿。”
李潭雾知道她这是要借自己的口炫耀炫耀，便道：“别的我不知道，上回省里化学竞赛，他提出的解题思路连评委老师都称赞，而且学校里大家都不直接叫他名字，反而叫他‘边神’。”
这些话就这么说出口了，说实话李潭雾也不知道自己这能说会道的样子是装出来给谁看的。
朱琳听了笑得开朗：“你看看现在这群孩子，就爱给别人瞎起外号，什么神不神的。”
桌上七嘴八舌都是夸边凛的，只有边琪好奇地看了一眼李潭雾，李潭雾假装没看见，专注地吃自己的菜。
刚好朱琳接了个电话，她起身离开。
“是呀，那孩子不爱吃水果，吃饭的时候还爱喝水，这可不是好习惯。”
那边大概是营养科的人，滔滔不绝地分析着，朱琳听得认真，边听边记。
李潭雾不想听的，可那些话就那么飘到她耳朵里，温柔地刺痛她。她连自己的母亲见都没见过，伯母对她最好的一回，大概就是曾曲杰带她离开的时候，她哭着跟她说：你命苦，总算遇上个好人，后半辈子能享福了。
“多吃点，这么瘦。”朱琳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完了，落座时对她道。
一瞬间饭桌上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季黎道：“是啊，这么瘦怎么怀孕？女人怀孕可是大消耗，身体不好可遭不住的。”
朱琳又给她夹菜，不顾她的意愿。
她道：“没事，再养个半年差不多。”
饭桌上，那么多人，朱琳直接就道：“小曾的父母都过世了，工作又忙，多少不方便，你们开春再怀，孩子秋天出生，省事儿，坐月子也方便。”
李潭雾头皮发麻，只是笑着应好。季黎看李潭雾哪哪儿都好，就是上次过后感觉整个人被去了一层精气神，笑起来眼睛里没有光。
“琪琪今年也有二十五了吧？”一个女人忽然问，朱琳一时没有回应，季黎赶紧圆场，“还是家里的心肝宝贝呢，怎么舍得嫁人，我看这年纪还小，正是玩儿的年纪。”
朱琳淡淡道：“嗯，是老大不小了。”
那个女人心满意足地喝了口水，若有若无地看李潭雾：“你看潭雾，结婚都两年，都被催生了。”
吃过菜后大家开始聊工作，有一些年纪轻的家里还有事的就先走了，李潭雾参与不到她们的谈话，就借口出去烧水躲开大家。
她没有开灯，身后客厅的灯光和人声涌进来，把最后的这丝安静也都搅碎。
她站在水壶旁边，正对着厨房里挂起来的刀架。
刀锋折射出光，一闪一闪，好像在引诱她。李潭雾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刀刃。
刚伸出手就听见后面的声音，“潭雾，”边琪站在她身后，笑着，“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李潭雾收回手，“当然可以。”
“你名字真好听，和你人一样。”
李潭雾笑着说谢谢，但边琪觉得她没有刚才那么热情了。
“你别介意我婶婶，她就是爱瞎操心，你爱什么时候怀孕就什么时候怀。”
李潭雾知道她是好心，但真的没有力气再恭维，只是笑着点头。
水烧好了，李潭雾出去给大家添茶，那群人从饭桌转战客厅，她刚好听见别人在议论“小曾”。
不知怎的她手一抖，开水溢出来一些。
小曾小曾，要是小曾看见这一幕，回家会怎么说？他该骂她丫鬟命抢着干保姆的活儿，殷勤得丢人，还是该骂她眼高手低，真以为自己是贵妇人呢。
“小李，”季黎找到她，“你别忙了，过来坐。”
李潭雾乖乖走过去，边琪这时走了，客厅里只剩季、朱和李潭雾三人。
“潭雾，”朱琳拉着她的手，欲言又止，顿了一下才道，“我看看，好不好？”
李潭雾心里一阵厌恶，但还是装作扭捏，朱琳见状轻轻掀开她的袖子，往上撸，看见小臂上几块紫红的淤青。
她皱了皱眉，然后放下来，半天没有说话，李潭雾猜她正在想话术，果然就听见她道：“这么久还没好，看来你是疤痕体质。”
李潭雾淡淡道：“已经不要紧了。”
“嗯。”朱琳郑重地拉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你跟我说，小曾没再把你怎么样吧？”
李潭雾摇头：“没有。”
假的。
季黎坐过来，和朱琳两个人将她紧紧围住，“上回可吓坏我们了。潭雾，小曾工作压力大，又喝了酒，夫妻两个嚷两句动个手很正常，你可不能再不管不顾地冲出去报警了，小曾的前途可不能闹着玩儿。”
“是啊，你也大了，为人师表，人更要稳重，小曾是什么样的人我和老季最清楚，你不能再像上次那么冲动了。”
李潭雾手死死扣着皮沙发，“他不该那么冲动。”
朱琳道：“你看你这话说的——哎那是不是边凛回来了，几点了？”
朱琳一看表，忙起身：“我儿子下晚读了，我也该回去了。”
季黎站起来：“跟孩子关系这么好，我可真羡慕啊，我家那兔崽子，出去上学，一个月打一次电话！”
朱琳挂着人生赢家一样的笑容：“哪有，你们小宁也是个好孩子，我跟边凛说要向他小宁姐姐学习呢。”
对李潭雾这尽管虚假，但好歹存在的关心就这样一下子被边凛打断了，李潭雾不知道该感谢还是该恨他，她跟季黎一起出去，目视朱琳现在门廊上迎接儿子。
季黎知道冷落了李潭雾，这时候又道：“潭雾呀，这个时候你们要相互担待。我和朱主任都是过来人，再清楚不过了，就像朱主任说的，夫妻之间呀，这个就叫甜蜜的苦。”
那不甜蜜，她的伤口流的不是蜜，是血。
李潭雾不说话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她看着对面朱琳家的别墅窗户亮起灯，映出她奇形怪状的脸。
穿着校服的男生走进屋里，朱琳递上水杯，李潭雾蓦地想起那句“吃饭的时候爱喝水”。
她小的时候，在饭桌上偷偷夹了一块肉，被伯父看见，一个巴掌甩到地上，伯父笑着问她：水不好喝？
她抖如筛糠：好、好喝……
他居高临下，脚显得那么大，踹下来的时候李潭雾觉得自己肯定会死。
“那你不喝水敢吃肉？喝水喝不饱你？喝水都喝不饱你！今天敢吃肉，明天就敢骑我头上！”
窗户上，她的脸皮正在剥落，血珠渗出来，嫉妒又杀她死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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