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如墨,将木屋彻底淹没。油灯熄灭后的死寂里,谢微尘的感官被无限放大。每一丝空气的流动,屋外极远处的虫鸣,甚至自己血液冲刷血管的微弱声响,都清晰可辨。
而最清晰的,是那只刚刚悬停在他胸口上方、此刻已然收回的、带着微凉寒意的手。
它没有落下,没有触碰,只是那样静静地悬停,感知。
可那短暂的停留,却比任何直接的触碰更让谢微尘心惊肉跳。凌雪辞察觉到了什么?他对古灯的兴趣究竟到了何种地步?方才那看似休战的沉默之下,是否仍在进行着无声的审视与计算?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紧紧缠绕住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维持着看似平稳的呼吸,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眼皮都不敢颤动分毫,生怕被对方察觉自己早已惊醒。
时间在极致的紧张中缓慢爬行。
对面墙角,凌雪辞的呼吸声依旧平稳悠长,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起身和探查只是一场幻觉。他重新陷入了深沉的调息,周身那冰冷的灵力波动如同潮汐般缓缓起伏。
但谢微尘知道,那不是幻觉。
那无声的探究,比任何逼问都更令人不安。
他就这样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眼眶酸涩发干,直到窗外遥远的天空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林间的鸟鸣开始稀疏响起。
第一缕天光艰难地透过木板的缝隙,驱散了屋内的绝对黑暗,勾勒出家具粗糙的轮廓。
墙角的身影动了一下。
谢微尘立刻死死闭上眼睛,将呼吸调整得更加绵长,装作仍在沉睡。
他听到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听到凌雪辞站起身,走到窗边,再次推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清冷的晨风裹挟着湿润的草木气息涌入,稍稍吹散了屋内的药味和沉闷。
片刻后,脚步声走向门口。
吱呀一声,木门被轻轻打开,又轻轻合上。
他走了。
谢微尘猛地睁开眼,心脏仍在狂跳。他撑着虚软的身体坐起,胸口被老妪敷药处的清凉感仍在,但内里的虚空和神魂的疲惫却丝毫未减。
他看向门口,又看向小木几上那枚静静躺着的黑色碎片,心情复杂难言。
凌雪辞去了哪里?是去探查寨子?还是去与寨主继续昨夜未尽的谈话?关于那些死士,关于凌家……
他不敢深想。
就在这时,木门再次被推开。
谢微尘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去。
进来的却不是凌雪辞,而是昨天送饭的那个苗人少女。她手里依旧端着木盘,上面放着清水和简单的食物,看到谢微尘坐着,似乎有些惊讶,怯生生地将木盘放在桌上,比划着示意他吃,然后便飞快地退了出去。
经过一夜的煎熬,谢微尘确实感到饥渴难耐。他挣扎着下榻,走到桌边,端起那碗清澈的泉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泉水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股燥热不安。
他拿起一块烤薯,慢慢吃着,味同嚼蜡。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枚黑色碎片上。他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
冰凉,坚硬,没有任何反应。与他怀中那盏古灯也毫无共鸣。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的黑色石头。
可他知道不是。凌雪辞如此重视它,它必然与其他的碎片,与那场巨大的阴谋有关。
他正盯着碎片出神,木门又一次被推开。
这一次,是凌雪辞。
他走了进来,身上带着清晨的寒意,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锐利,似乎一夜调息恢复了不少。他的目光扫过正在吃东西的谢微尘,并未停留,直接落在那枚碎片上。
“吃完收拾一下。寨主同意我们多留两日。”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走到屋子另一角,盘膝坐下,并未再看谢微尘,而是取出一卷看似古老的兽皮地图铺在面前,仔细研究起来,指尖在地图上缓缓移动,似乎在规划着接下来的路线。
他表现得太过正常,太过平静,仿佛昨夜黑暗中那无声的探究从未发生。
这种刻意的正常,反而让谢微尘更加坐立难安。
他匆匆吃完东西,依言将东西收拾好,然后便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看着凌雪辞专注研究地图的侧影。
屋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凌雪辞指尖划过兽皮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逐渐喧嚣起来的寨子生活噪音。
这种安静并未持续太久。
上午时分,那位老妪又来了。她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检查了一下谢微尘的伤势,换了一次药,又留下几颗气味刺鼻的药丸让他服下。
整个过程,凌雪辞只是抬眼淡淡瞥了一下,便继续研究他的地图,并未过多关注。
老妪临走前,浑浊的目光在凌雪辞铺开的地图上停留了一瞬,沙哑道:“外乡人,要找的东西,不在图上。”
凌雪辞抬起头:“婆婆知道在何处?”
老妪哼了一声:“老婆子不知道。但知道那地方,活人去不了,死人回不来。”她意有所指地顿了顿,“奉劝一句,有些东西,丢了就丢了,强求只会引来更大的灾祸。”
说完,她也不等回应,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了。
凌雪辞盯着地图,眸光深沉,指尖在某个区域轻轻敲击着,若有所思。
谢微尘的心却因老妪的话再次提了起来。活人去不了,死人回不来?那是什么地方?凌雪辞还要去找更多的碎片?自己还要跟着他去那种地方?
下午,有几个苗人汉子来到木屋外,似乎是寨主派来,与凌雪辞商议着什么。他们用的是苗语,谢微尘听不懂,只能看到凌雪辞偶尔点头,或简短地回几句,神色始终冷静。
期间,谢微尘尝试着走到门口向外望去。
这个寨子比他想象的要大,吊脚楼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看起来颇为古老。寨民们看到他这个生面孔,都投来好奇而戒备的目光,孩子们远远地躲着看,不敢靠近。
他看到凌雪辞与那几个苗人汉子交谈完毕,汉子们行礼离开。凌雪辞站在屋外,负手望着远山,背影挺拔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
谢微尘默默退回屋内。
黄昏时分,苗人少女又送来了晚饭。这一次,还有一小壶当地人自酿的、口感辛辣的米酒。
凌雪辞依旧沉默地吃着东西。吃完后,他倒了一小杯米酒,却没有喝,只是拿在手中,看着那浑浊的液体,不知在想什么。
油灯再次被点燃,昏黄的光晕填满木屋。
凌雪辞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关于那块灵石映出的侧影,”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谢微尘,“你可还记得,当时除了你、青霄上仙、以及可能的魔物和内应,附近是否还有……其他异常?比如,空间波动?或者某种……并非生灵的气息?”
他的问题不再直接逼问“是谁”,而是换了一个更巧妙的角度。
谢微尘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紧。
又来了。
他低下头,避开那道目光,努力在一片混乱血腥的记忆中搜寻。空间波动?非生灵的气息?
那天晚上太乱了……爆炸,火光,惨叫,魔气滔天……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极度震惊、痛苦和被操控的麻木状态……
“……我……记不清……”他艰涩地回答,“好像……有很多能量在冲撞……分不清……啊!”
他忽然发出一声低呼,一段被忽略的细节猛地闪过脑海!
“好像……好像师尊最后……最后力量爆发的时候……不是对着魔物……也不是对着我……”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因努力回忆而有些涣散,“……是向着……更高处的……某个……点?像是……想要打破什么……但很快就被……打断了……”
那个感觉非常短暂,几乎被后续更惨烈的景象淹没!师尊那耗尽最后力量的、带着决然意味的一击,似乎并非完全针对眼前的灾难?
凌雪辞的眸光骤然锐利起来:“更高处的点?打破什么?”
“……不知道……”谢微尘痛苦地抱住头,“太快了……我真的……看不清楚……”
凌雪辞沉默地看着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他没有再逼问,似乎正在将这条新的、模糊的线索与已知的信息拼合。
更高的点?打破某种东西?这与那模糊的侧影有何关联?与黑色碎片有关吗?
就在这时——
“咚!咚!咚!”
寨子中央突然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鼓声!一声接着一声,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悸的节奏!
紧接着,外面响起了嘈杂的人声,脚步声纷乱,似乎整个寨子都被惊动了!
凌雪辞瞬间起身,一步掠到窗边,推开窗户向外望去。
谢微尘也紧张地跟着看向窗外。
只见夜幕之下,寨子中央的空地上燃起了巨大的篝火,许多寨民正举着火把,向着某个方向汇聚,脸上带着愤怒和紧张的神情,呼喝着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谢微尘下意识地问。
凌雪辞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混乱的场面,凝神倾听着远处的呼喊,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寨子外出事了。”他声音冰冷,“他们抓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外来人,但在押回寨子的途中遭遇了袭击,死了人。”
他的话音未落——
砰!
木屋的门被人猛地从外面撞开!
白天来过的一个苗人汉子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惊怒,对着凌雪辞急促地说了几句苗语,目光却狠狠地瞪向了屋内的谢微尘!那眼神,充满了怀疑和敌意!
凌雪辞听完,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谢微尘,声音寒彻骨髓:
“他们说,袭击者用的,是凌家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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