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两个字,冰冷地砸在暮色笼罩的雪地上,也砸在谢微尘的心头。
他僵在原地,浑身冰冷,甚至比呼啸的寒风更刺骨。方才那诡异的一幕还在脑中疯狂回放——孩子天真恐惧的脸庞瞬间变得冰冷漠然,扭曲嘶哑的声音吐出破碎的词语,然后是剧烈的抽搐和死亡。
“……灯……碎片……归……”
那声音如同跗骨之蛆,钻入他的耳膜,反复回响。
灯?是指他怀中的青铜古灯?碎片?是这枚黑色碎片?归?归向何处?归向谁?
是谁?用一个孩子的性命作为传声的工具,留下这样一句没头没脑、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凌雪辞已经站起身,目光极其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林地,周身气息冰冷紧绷到了极点。显然,他也听到了那句话,并且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诡异与恶意。
他没有去管地上那具迅速冰冷的幼小躯体,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形下,追查死因毫无意义,只会浪费时间并可能落入更大的陷阱。
“走!”凌雪辞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他甚至来不及多做解释,一把抓住还有些发懵的谢微尘的手臂,强行拖着他,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片林地,向着与那孩子出现方向相反的区域疾行。
直到奔出数里之地,彻底远离了那片令人不安的区域,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两人才在一片乱石坡后停下脚步。
凌雪辞松开手,靠在冰冷的岩石上,胸口微微起伏,呼吸略显急促。连续疾奔显然对他重伤未愈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但他冰蓝色的眼眸在夜色中依旧亮得惊人,里面翻滚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极深的忌惮。
“那是什么?”谢微尘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道,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那孩童死前诡异的状态和话语,比任何明刀明枪的追杀都更让人恐惧。
凌雪辞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像是……某种远距离的‘傀念寄魂’邪术。施术者以强大的怨念或契约控制一个心智不坚的**,暂时寄附一丝神念,传递信息或执行简单指令。完成后,宿主生机耗尽而亡。”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这种术法歹毒异常,对施术者消耗也极大,且极不稳定,早已失传多年……更接近于南荒圣教鼎盛时期某些狂热派系献祭沟通邪神的手段。”
又是南荒圣教!
谢微尘感到一阵眩晕。那个早已湮灭的邪教,其阴影为何总是如影随形?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谢微尘的声音干涩无比,“灯……碎片……归……”
凌雪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极其复杂,像是在审视一件超出掌控的、充满未知危险的物品。
“这意味着,有‘东西’……很可能与‘永烬’根源密切相关的东西……已经注意到了你,注意到了你身上的古灯和碎片。”凌雪辞的声音冷得像冰,“它在召唤,或者说……在索要。”
索要?谢微尘下意识地捂紧了胸口,那枚碎片紧贴着他的皮肤,散发着恒定的冰冷,此刻却仿佛带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力。
“为什么是我?”他几乎是在喃喃自语,充满了绝望和茫然。
凌雪辞没有回答。这也是他一直在追寻答案的问题。青霄覆灭的真相,云岫的死,谢微尘身上纠缠的多重身份与秘密,古灯与碎片的反应,如今再加上这来自遥远黑暗处的诡异召唤……这一切如同巨大的、混乱的蛛网,而他们正置身网中央。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凌雪辞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思绪,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对方能用出‘傀念寄魂’,说明其力量或影响力远超预期,并且可能已经大致锁定了我们的方向。幽州城……必须去,但计划要变。”
他看向谢微尘,眼神锐利:“我们不能直接入城。需要在城外寻找一个足够隐蔽的落脚点,然后由我单独进城打探消息,补充必需之物。”
谢微尘默然点头。他知道这是最稳妥的办法。自己这副模样和状态,进入龙蛇混杂的幽州城,无异于自投罗网。
两人不再休息,趁着夜色掩护,继续向北跋涉。经历了方才那诡异惊魂的一幕,周围的黑暗似乎都充满了无形的眼睛,每一步都踏在紧绷的神经上。
后半夜,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废弃的樵夫木屋,藏在山麓的密林深处,早已破败不堪,但至少能遮风挡雨,且足够隐蔽。
凌雪辞仔细检查了周围环境,确认安全后,才允许谢微尘进入。
屋内积满了灰尘和枯叶,散发着霉味。两人简单清理出一小块地方,默默坐下。
凌雪辞从行囊中取出最后一点伤药,自己服下,又开始处理腰腹间因为连日奔波而有些崩裂的伤口。他的动作熟练而冷静,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谢微尘在一旁看着,看着他苍白脸上渗出的细密冷汗,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恨意、恐惧、依赖、愧疚……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牵动。
“你……的伤……”他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哑。
凌雪辞包扎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道:“死不了。”
依旧是这三个字。谢微尘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以往的、极力压抑的疲惫。
处理完伤口,凌雪辞靠墙坐下,闭上眼,似乎开始调息。但谢微尘能感觉到,他并没有真正进入状态,依旧保持着极高的警惕。
这一夜,两人都无眠。
天亮后,凌雪辞换上了一套之前从小河镇买来的、最普通的粗布棉袄,又用灰尘稍稍掩饰了过于出色的容貌和肤色,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寻常的、面色不佳的行路人。
“我进城后,你守在此处,无论如何不要离开,不要生火,不要发出任何声响。”凌雪辞仔细叮嘱,语气严肃,“若我三日未归……”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看向谢微尘,里面没有任何情绪,“你便自行离去,往北走,能走多远走多远。”
谢微尘的心脏猛地一缩。自行离去?这意味着……
他没有问出口,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凌雪辞不再多言,转身推开破旧的木门,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弥漫的林中。
谢微尘独自留在废弃的木屋里,听着外面风吹过林梢的呜咽声,感觉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而难熬。每一刻钟都像是在油锅中煎熬。他紧紧握着怀中的碎片,那冰冷的触感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却也时刻提醒着他那诡异而致命的召唤。
他不敢生火,只能啃着冰冷的干粮,喝着早已冻住又稍稍融化的雪水。寒冷和孤独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
他反复回想着一路走来的种种,从伏波城鬼市的意外,到被凌雪辞擒获种下禁制,南荒的追杀,苗寨的疑云,凌轩的袭击,州府的暗流,荒村的邪印,还有昨夜那孩童诡异的死亡和话语……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巨大而恐怖的迷梦。而他自己,仿佛一颗被无形丝线拉扯的棋子,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深渊。
师尊……云岫……青霄山……那些温暖的、早已破碎的过往,此刻变得如此遥远而不真实。
他到底是谁?云羲?谢微尘?持灯者?还是……永烬之种?
那个在黑暗中召唤他的,又是什么?
思绪纷乱如麻,头痛欲裂。
一天,两天……
凌雪辞一直没有回来。
第三天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木屋的缝隙,投下昏黄的光斑。谢微尘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凌雪辞是不是出事了?是被凌家的人发现了?还是遇到了“红莲”?或者……更糟?
他该怎么办?真的要按照凌雪辞说的,自行离去吗?可是又能去哪里?北地茫茫,他一个人,身无分文,背后是无数追兵和那诡异的召唤……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
木屋外,极其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谢微尘猛地一个激灵,瞬间屏住呼吸,心脏狂跳起来!他下意识地蜷缩到最阴暗的角落,死死盯着那扇破旧的木门。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短暂的寂静后,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粗布棉袄、身影熟悉的人闪身而入,随即迅速关上了门。
是凌雪辞!
他回来了!
谢微尘几乎要喜极而泣,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差点软倒在地。
凌雪辞看起来比离开时更加疲惫,风尘仆仆,脸色甚至比之前更加苍白,嘴唇干燥起皮。但他冰蓝色的眼眸却依旧锐利清明,只是深处似乎沉淀着更深的寒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他扫了一眼屋内的谢微尘,确认他无事,微微颔首,随即走到屋角,将背上一个鼓囊囊的粗布包裹卸了下来。
包裹里是新的、厚实的棉衣,大量的干粮、肉脯、清水,还有不少瓶瓶罐罐的伤药和金疮药,甚至还有一小袋沉甸甸的银钱。
“换上。”凌雪言简意赅,将一套棉衣扔给谢微尘,自己则拿起水囊,仰头灌了几大口冰冷的水。
谢微尘连忙换上暖和的新衣,又看着凌雪辞清点那些物资,心中稍安,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城里……情况怎么样?”
凌雪辞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平淡无波,却透着一股冷意:“凌家内部戒严,巡查力度很大。幽州分舵的主事,换人了。”
谢微尘心中一惊。换人?在这个节骨眼上?
“是……凌轩的人?”
“不像。”凌雪辞摇头,眼中寒光一闪,“是宗族长老会直接下的命令。理由是……玩忽职守,致使南荒重要货殖受损。”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却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长老会直接越级插手地方分舵事务,这本身就意味着家族内部的权力格局正在发生剧烈的、不为人知的变动。
“我还听到一些消息。”凌雪辞继续道,语气依旧平静,却让谢微尘感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京城那边,近来也不太平。几家与凌氏往来密切的勋贵接连出事,或是被弹劾,或是家中子弟惹上官非。暗地里流言四起,都指向凌家。”
他抬起眼,看向谢微尘:“风暴将至。幽州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必须以最快速度穿过这里,直抵京畿。”
“可是……关卡巡查那么严……”谢微尘担忧道。
凌雪辞从怀中取出两枚看似普通的木质令牌,上面刻着模糊的符文和编号:“弄到了这个。‘顺丰’车马行的货牌。他们有一支车队明日清晨出发,运送一批药材皮货北上。我们可以混入其中。”
“顺丰车行?”谢微尘有些疑惑,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一个小行会,背景不算复杂,主要做些边陲与京畿之间的零散货运,盘查相对宽松。”凌雪辞解释道,“重要的是,他们的路线会绕过几处主要的官道卡哨,走一些老路。”
这无疑风险极大,但却是目前最快、也是相对最隐蔽的北上方法。
凌雪辞将一块令牌扔给谢微尘:“收好。明日寅时,城西五里坡,车队汇合。”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着谢微尘,“记住,从现在开始,我们只是两个付了钱搭便车的哑巴货郎。多看,多听,少问,绝不出声。”
谢微尘握紧那块冰冷的令牌,重重点头。
凌雪辞不再说话,开始沉默地检查那些新买的伤药,给自己换药。
屋内再次陷入寂静。
谢微尘看着凌雪辞专注而冷峻的侧脸,看着他动作间偶尔流露出的、极力掩饰的痛楚,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这个人,独自潜入风声鹤唳的幽州城,弄到这些物资和令牌,其间经历了怎样的凶险与周旋,他一句未提。
他只是带着一身疲惫和更冷的寒意回来了,然后告诉他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夜色渐深。
凌雪辞换完药,靠墙闭目调息,为明日的行程积蓄最后一点力量。
谢微尘却毫无睡意。他听着窗外愈发凛冽的寒风,感觉幽州城的阴影,乃至整个北地的巨大漩涡,正伴随着那无声的召唤,向着他们缓缓合拢。
前路,仿佛一张漆黑巨口,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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