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到了周六。
暮色初临，天际残留着一抹瑰丽壮观的绯红，密密麻麻的霓虹灯陆续亮起，点燃北京城的夜。挽挽站在出租屋楼下，等顾辰魏过来接她。没几分钟，顾辰魏的车就到了。
“抱歉，临时有事耽误了，没等急吧？”
顾辰魏开门下车，打量起挽挽。她今天穿了一件干净漂亮的白色礼裙，他特意为她准备的，往日披散的长发这时候精致地盘了起来，露出纤长雪白的肩颈，在身后这样破败腐朽的环境里，像一朵不染淤泥的出水芙蓉。
“没有，我也才刚下来没多久。”挽挽说完，肩上忽然一沉，顾辰魏将手里的西装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天气有点冷，你感冒还没好，先穿着别着凉了。”顾辰魏转头拉开车门，“快上车吧，一会儿迟到了可不好。”
挽挽看了看身上的外套，慢半拍道：“好。”
上官唐晴的生日宴在家里别墅举行，晚上八点开始，挽挽他们到那时，已经来了很多宾客。
眼前的华丽富贵不亚于复氏老宅，高悬穹顶的水晶吊灯繁复华丽，数千颗水晶折射的光芒铺满宴会大厅，再延至外边庭院的广阔草地。觥筹交错，谈论声和欢笑声此起彼伏。
从进来到现在，顾辰魏一直陪着挽挽，期间不少宾客过来和他寒暄，也不见他让挽挽避开，始终把她带着，直到上官唐晴让家里的佣人过来。
“少爷，小姐叫你过去那边一趟。”
顺着视线过去，挽挽看见人群中间的上官唐晴，她被众星捧月地围着，个子很高皮肤很白，红色礼裙张扬又大胆，和宾客聊天游刃有余，挽挽正惊叹着她的魅力，忽地瞥见她身边的男人。优雅，华贵，周围亦是围着很多来客。
裴礼哥哥，他怎么在这？
不过这种上流圈，他出现在这似乎也合情合理。挽挽这么想着，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顾辰魏从那边收回视线，发现挽挽注意还在那头，顺着她的目光再次看去，最后看见复裴礼的脸。
“要一起过去吗？”顾辰魏声音略微嘶哑。
挽挽小声地“啊”了声，侧头看顾辰魏。他的眼眸漆黑，如黑岩石般深沉，注视着她的时候，仿佛有隐隐的火星子在冒。
“唐晴小姐可能找你有事，我还是不过去的好。”挽挽这么猜着，“学长你快过去吧，别让唐晴小姐等急了。”
“我聊完就来找你。”
“嗯。”
顾辰魏走前，安排佣人带挽挽到了另一侧休息区休息。这里开阔宽敞，可以清楚看见上官唐晴他们那边。
挽挽孤单地坐在沙发，眼睛时刻关注那端的复裴礼。时不时有人过来向他敬酒，顾辰魏过去后也和他碰了杯。仿佛他们的世界生来就应该是这样，谈笑风生，受人尊敬。
身上吹来的风冷，透过皮肤钻到骨子里瑟瑟发抖，挽挽坐了一会儿想走了。
正要起身，脚边忽然落下一抹瘦长纤细的影子，闯入视野的是一双刺目的红色高跟鞋。
“在这坐着呢。”
挽挽怔怔地抬起头，看见贺婷虞的脸。
她踩着高跟鞋，目光从挽挽的脸上渐渐下挪，最后定在她身上披着的华贵西装上，“这外套又是谁的啊？大公子的？还是你的好学长顾辰魏的啊？”
“夏挽挽，你很有成就感吧？玩弄那么多男人。我要是你，都不敢玩这么大胆，让他们同时出现。”
挽挽皱着眉听完这些，“你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要走了。”
似乎被她不为所动的态度激怒，贺婷虞的五官瞬间扭曲在一块，“你这么无动于衷，二公子把你摁在床上操弄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挽挽起身正从她身边越过，骤然听见莫名其妙的这句转过脸来，盯着她。
贺婷虞冷冷发笑，“难怪他这么快就结束了。”
这些污浊直白的词汇钻进耳朵，饶是挽挽再迟钝也不会听不出来。那天她被复行郁抱进酒店，贺婷虞一定看见了，并且还误以为他们发生了什么。
但这些挽挽都不想去管，别人怎么看她是别人的事，她只需要做好自己就行。
听完，看她仍是那副面不改色、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贺婷婷咬得牙齿“咯咯”作响，在挽挽即将从面前走掉的时候，她突然抓起一旁高台上的玻璃酒杯朝挽挽脚边砸了下去。
玻璃杯瞬间碎成满地渣子，挽挽条件反射地退后躲开。
与此同时，周围的宾客看了过来。
贺婷虞不知所措地左一眼右一眼，最后强装镇定地看向挽挽，凭空捏造：“你干什么啊！我只是不小心撞到你而已，也跟你道过了歉，你至于这么不依不饶吗。”
四周倏地响起低低的议论。
“不就撞了一下而已吗，这么点事都要斤斤计较，也不知道这小姑娘谁带来的，真晦气。”
“不对啊，这小姑娘有点眼熟啊，感觉在哪见过。”
“……”
倒是没想过贺婷虞还有张口就来的这种本事，挽挽看着她嘴角嚣张的笑意，眼波仍旧无所波澜。
下一刻，众人看见挽挽拿过一旁的酒杯高举了起来，女孩五指忽然一松，酒杯瞬间从高空摔下，迅速碎裂。
贺婷虞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暗想她搞什么把戏，就见挽挽当着众人的面重复了她那番凭空捏造的话，语速缓慢地反问他们：“我要是也这么说，你们会信吗？”
周围宾客互相看了一眼，最后都一致地默了声。
挽挽明白了他们的态度，抬手敛了敛礼裙看贺婷虞一眼，不准备多留：“既然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大抵是想起那天遭受的非人对待全拜夏挽挽所赐，贺婷虞眼球里的怨气都要飙出来，她面目可憎地瞪着女孩那张面容娇好的脸，再到她的背，想着要是这张脸毁了那该有多好。
想着想着手就控制不住，鬼使神差地推了出去——朝着地上玻璃渣的方向。
挽挽想着离开前把外套还给顾辰魏，纠结在那之后要不要和复裴礼打招呼，还是假装没看见，突然背后就受到了一股力，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整个身体猛地往前倾斜，脸直直地朝向地面。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脸要扎进那堆玻璃碎渣的时候，腰腹忽然一紧，传来热热的温度，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背撞上了像是坚硬挺阔的一堵墙。
头顶上方是金属质地般冷冽的声音：“手还是这么不干净？上次的教训嫌不够？”
“二公子？！”
贺婷虞没想到复行郁会在这出现，尤其是他嘴里的“教训”让她身体猛地不自禁打颤。到现在，她还记得他那漫不经心，却又让人置于万劫不复的笑音。
自从知道了复行郁的来头，贺婷婷就整日蹲在Zero里，希望能被复行郁瞧上一眼。
老天眷顾，让她等到了那天。
那个时候，她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一边喝酒，一边等复行郁，然桌前的酒喝空了也不见他的身影出现，正打算放弃回家时，忽然酒吧门被人推开，一个中年男人追着复行郁进了来。
她重新坐回到高脚凳上。
再然后，夏挽挽也出现了在这。她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复行郁朝吧台这边抬了抬手，向调酒师要了十杯白酒。
她出神地看着这些酒，忽然想：要是在这他要的这些酒里下药……那她的豪门梦岂不就成了。想着想着，她就趁着调酒师背过去的时候偷偷下了药。
只是她没想到，这酒是给夏挽挽喝的。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复行郁在带走夏挽挽没多久后又折回了Zero。
男人面容陷在阴沉的光线里，瞧不出脸上表情，但周遭紧张窒息的气压让她后背冒出冷汗。
“二公子，您、您找我什么事啊？”
复行郁上半身几乎瘫在沙发里，那坐姿既慵懒又随性，他半眯着眼，一手夹烟搭着沙发扶手，另一手捏着女人下巴，抬起来左右看了看，“这张脸，看着还不算磕碜——”
贺婷虞骤然欢喜，以为复行郁这话是看上了她的意思，正高兴得不知道说点什么，忽然下颔发疼，男人指尖掐进她皮肤里，“就是不知道要为难谁了。”
贺婷虞茫然地看着男人，“二、二公子什么意思啊？”
下一刻就见调酒师端了一杯特调过来，男人手中稍微用力，贺婷虞的嘴巴就张开了。
“我这人呢，光明磊落，干不来背后下药的事，通常都是明着来。”随着男人话落，他手里的酒悉数灌进贺婷虞肚里。
到现在，她都记得自己喝下那酒后浑身有多燥热多难耐，像是着了火一般，仿佛时刻都要暴体而亡。即将殆亡之际，她随手抓了身边一个酒客，拉进包厢……
就是那时，贺婷虞见识到了这个男人手段有多可怕。
“二、二公子，您误会了。”贺婷虞声音磕磕巴巴地打结，“我和挽挽，我们是同学，就开开个玩笑而已。”
男人眼皮抬都不抬一下，轻睨着她，“是么？”
末了，他转了转脖子，看向怀里惊魂未定的小兔。
不知怎的，今天看她格外不一样，在这群千金名媛中间竟没落下下风。
“是啊，我们还是大学室友呢。”
挽挽这会儿缓过来，惊觉男人的手握在自己腰上，那种感觉她说不上来，下意识要挣脱出来。然一抬头，就看见对面复裴礼投射过来的目光。
或许是看见了这边动静，他们都一起过了来。
上官唐晴惊喜地看着男人，她以为他在气头上不会来了难过了很久，可他还是来了她的生日宴。
“阿郁，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不过来和我们一起。”
声音听得出惊喜，可那点惊喜在看见男人握着女孩纤细腰肢后就消失了。一同的顾辰魏则是拧着眉盯着复行郁，他披在挽挽身上的外套不知怎的掉在了地上，被男人踩在脚底。
“刚来不久。”
男人轻描淡写地开口，眼神却挑衅地睨着复裴礼，他那脸色就像石头硬化了一样，灰白灰白的，声带同沙砾摩挲过的低沉。
“你和他一起来的？”
挽挽下意识摇头，“不是，我是和——”
“她是我一起来的。”贺婷虞突然出声打断挽挽，笑盈盈地看向顾辰魏，“下车的时候，我们还在门口碰到了学长呢，对吧？”
莫名其妙被点名，顾辰魏眉头蹙着，“来这的宾客都一个装扮，小姐认错人了也说不定。”
贺婷虞脸色顿时铁青，她原以为这样解围能博得好感，谁知道顾辰魏不上套，还用“小姐”这样的词来拉远他们的关系。
虽然她在外租房，住校的日子不多，但学校里谁是富家子弟、谁是风流二世祖她可都一清二楚。尤其是顾辰魏这号人。家族虽然比不上复家，但也是顶尖的，只可惜这眼里……全是夏挽挽。
“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呵呵……”
场面一度微妙。
复裴礼望着男人身边看着他的女孩，声线带着说不出的沙哑：“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挽挽征了征，正要说“好”，顾辰魏忽然朝她走了过来，“挽挽是我带来的女伴，还是我送她回去吧。”
话落，上官唐晴的脸色变了一下，“想来大公子和挽挽是认识的，阿辰你就留下来，让大公子送好了。”
“表姐——”顾辰魏不明白她什么意思，然上官唐晴再度开了口，“听表姐的话。”
这事到这就要结束，挽挽和顾辰魏道了句再见便跟着复裴礼要离开，然走了两步，一直不做声的男人懒懒地抱着胸，突然开口：“大哥当着各位宾客的面带走我的未婚妻不合适吧？”
此话如同平地里的一道惊雷，点炸在场各位。
挽挽脚下步子都挪不开了。
周围低低的议论再度响起。
“我说这小姑娘怎么这么眼熟，不就是婚礼上被二公子抛弃的穷乡女吗。不过二公子不都当众逃婚了，现在这话什么意思？后悔了？”
“后悔个屁，二公子怎么会看上这种穷乡女，你难道没看出来他是故意气他大哥的？外面都传大公子和这姑娘有情，但老爷子不同意，配不上啊，所以才让二公子把她娶了，就有了逃婚一事。”
“难怪我说那天大公子怎么没来参加婚礼，就算兄弟不和但该维持的体面还是得维持啊，原来背后是有这回事。”
“……”
男人盯着复裴礼僵直的背，“大哥该不会是忘了吧？”
复裴礼艰难地转头，看向挽挽。女孩则是震惊地看向那头站姿闲散的男人。
这男人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之前都谈好了说假结婚这事要保密，结果今天倒好，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出去。
想到这，挽挽气愤地朝他走过去，复行郁早知道她这幅反应，微挑着眉，目光笔直，施施然地插着兜看着她过来，脑海中已经想象她生气时腮帮子通红的模样。
可下一秒，他的胳膊被女孩拉起。
挽挽在所有人的面前带走了他。
上官唐晴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男人，可那只手终究落在半空，没伸出去。
没有人比她了解复行郁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不是他自愿，没有人可以带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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