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声色地将纸条塞进袖子,阮清在宣毅面前晃了晃那玉坠子:“早朝的事一笔勾销,我也该回府了。”
精挑细选的坠子在他手中好像更加流光溢彩了些,可惜来不及给他感慨这般佳人美景。
宣毅有些惆怅地抬头看向那在阮清头上盘旋着不肯离去的信鹰,连同一旁马匹的嘶鸣声好像都在提醒他这一时冲动带来的闲暇到底还是到头了。
几步远的位置,两人的马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一起,宣毅更是眼睁睁看着自己那最为桀骜不驯的宝马,在阮清的白马旁站着简直没有一点脾气,由着人家抢草挤蹭。
上前将被欺负的汗血宝马解救出来,宣毅拦在阮清面前:“你的伤要好生养着,我送你回去。”
“这么着急打探我的消息?”
阮清脸上的打趣戏谑过分明显,宣毅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比那宝马还要没脾气,只能低笑着无奈解释:“到了王府街口,我便离开。”
好在阮清算是好说话的,非常自觉地上了他的马。
两人的身影出现在王府前的时候,杨黎一度以为自己太过着急产生幻觉了,脚下打滑差点从房顶上掉下去,那声响一不小心便吸引了马上二人的注意,于是他只能顶着他们嫌弃的眼神灰溜溜现身:“王爷、将军。”
“晚些给你送生肌散过来。”
知道人家主仆两个有话说,加之自己也急着回府等消息,宣毅自觉交代一句后,便毫不迟疑地掉头离开。
目送宣毅彻底进了将军府,杨黎才凑到静立一旁的阮清身边小声打听:“小主子这是?”
阮清摊开手掌示意杨黎看自己手上的玉坠子:“上次是玉石,这次是扇坠子,估摸着这人再道歉几次南边的矿洞便不用再养了。”
杨黎在心里悄悄撇嘴:看你们俩骑马回来的架势,这物什怕是叫做定情信物才更对!
对这些人近期偶尔的出神已经免疫了,借着进府的动作阮清在杨黎肩膀上拍了一下提醒道:“陈路德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提起正事,杨黎果断从八卦模式中脱离出来,跟在自家主子身后严肃道:“我和老四过去看了一圈,陈路德的死讯传回去后当家夫人当即昏死过去了,是偏房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撑着打点的府上。”
两人一路说着进到书房,阮清这才重新拿出袖口中的信纸:上下哀悼,情形有异。
“打点的不妥?”
“陈府上下面上悲痛,但似乎并没有多忧心。以陈路德和武相府中的关系,府中竟然没有一人去要陈路德的尸体,这些年乱葬岗死的官员不少,但多半都被家人用死尸换回去了,相比之下,陈家有些太过无所谓了。”
将那信纸撕毁丢进炭盆,阮清思索道:“让老四去乱葬岗看看。”
“已经过去了,估摸着晚点就能回来。”
阮清盯着那炭盆中燃烧的信纸皱眉发呆,宣毅回来后一切都像开了加速键,拼命将两人朝未知的方向推。
陈路德这个人之前他从未放在眼里过,如今看来倒是他眼拙了。
杨黎见他神情严肃,小声在旁边继续道:“王爷,属下还发现陈府那当家夫人晕死过去后,府中无人唤医者上门,只紧闭房门,不知......”
“我记得陈路德那个废物嫡子死之前抢回去了一个姑娘。”
“是,那姑娘被欺负后便认命进了陈府,王爷当时想将她救出来还被拒绝了。”
想到那日的情景,阮清依旧忍不住皱眉,他向来对这些遇到些事情便要认命的人没好脸色,但终归那姑娘无辜:“那畜生死后没多久听说陈府便传出消息嫡子留有血脉,估摸着就是她了,你现在就去找她。”
说着阮清从桌案上随手抽出一把没做过手脚的扇子递过去:“探查一番,若她真的无辜也想活着,便用这扇子表明身份将她带出来,若她彻底进了染缸或者还是要被那些无用的贞洁礼教束缚,便由她去吧。”
“王爷的意思是陈府......”
阮清起身打量着外面的天色,他和宣毅回来的时候还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如今已经隐隐有了些风雨将来的意思:“快去快回,晚了便救不下来了。”
杨黎片刻不敢耽误,接下任务后便飞身消失在宅院中。
他出去后,阮清独自思索分析着当下的局势,想得实在心烦了才逃避般躲进了暗室。
跪在牌位前陪贵妃和先帝说了一会儿话,献宝一样将那扇坠子拿出来,小心翼翼地系在供桌上的折扇上:“太子殿下赔礼的玉坠子,只有姨母亲手绘制的扇面用得起了。”
-
另一边宣毅回府后,宋步沉也很快带着消息来回报:“主上,王府里先后出了两批人,一批去了乱葬岗,一批去了陈府,去陈府的是杨黎。”
“跟去看了吗?”
宋步沉皱眉摇头:“杨黎身手很好,我等不敢跟得太近,只知道他去陈府各处都晃了一圈就回去复命了。”
回想起阮清方才接到传信时刻意的避讳,宣毅确信王府还会有动作,思虑半晌后吩咐道:“将库房里的生肌散取出来。”
“将军受伤了?”
避开宋步沉关心的视线,宣毅不是很有底气地解释:“晚些我亲自送到王府去,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宋步沉不做他想,领了命便离去取药了。
宣毅坐在椅子上看他离开的身影,心中却没有面上那般沉静。
阮清在朝中的异常以及方才刻意的回避,都让他不住地去怀疑他究竟要做什么,党派争斗和家国安定的巨压让他只能忽视心中的异样。
将不久前的闲暇和自在强制驱逐出回忆,尽量理智地猜测阮清的后续举动。
也不知道他自己在这脑内撕扯了多久。天色彻底暗下来后,去而复返的宋步沉才脚步匆匆地将药交给他:“跟去乱葬岗的兄弟说王府的人走了一批后又来了几个,将那尸体就地火化后多番查探才走,看那个方向两拨人都奔着陈府去了。”
“去陈府!”
王府中人的身手宣毅十分清楚,这么多人都朝着陈府去,不消宋步沉多说,他几乎就在心里断定了这群人是去做什么。
赶路途中,宣毅为自己找到了无数阮清不需要动手的理由,但每一个都在宣家出现时陷入死局。
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死活在阮清心中有多重要。他那位便宜祖父若是提前动手,被皇帝抓到错处,同为宣家人的他自然逃不过。
“不要冲动,别是你。”
“主上,您说什么?”宋步沉有些费力地追上宣毅,开口劝道,“咱们的消息还算快,王府的人不会立刻动手,主上莫急。”
宣毅无言,只是不断提速。
待一行人到陈府前时,紧闭的大门也压不住里面的呼喊和求救声,将下未下的雨气裹挟着血腥味一同传出来。
护卫将宣毅护在身后,宋步沉走在最前面推门,尝试几下后回头道:“主上,已经封死了。”
刀刃划开皮肉的声音还在继续,宣毅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就近翻上围墙。
“主上!”
宋步沉追过来的时候,宣毅正要冲上去救人。
肩膀处插着刀的副使夫人面色一片惨白,见到他们像是燃起了一丝希望,拼命朝宣毅的方向奔去,可惜她也如同地上那些尸体一样,没能躲过身后黑衣人的冷箭。
亲眼见人倒在自己面前,宣毅仿佛突然回到了边疆戍守的时候。
眼前的尸体和因为战乱丧命的百姓们渐渐重合,原本为阮清找了一路的借口顷刻间崩塌。
“去找有没有能救的!”
丢下一句话后他径直向一处不显眼的阴影飞身而去,怒极状态下那满身的戾气与痛苦甚至将隐藏着观察一切的人吓了一跳。
“怕血还怎么上战场。”
“不比王爷可堪大用,”宣毅指着身后被血染透的宅院,“王爷这下可解气放心了?”
未等阮清说话,杨黎先带着一众人赶了过来,见到宣毅时也是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本来要说的话被生生咽回去,试探地请示阮清:“王爷?”
“说吧。”
得到首肯后杨黎才正色道:“都查看过,上下一共四十六口,确定都死了。”
阮清明显感觉听到真切数字时宣毅的呼吸粗重了不少,原本他是想解释一两句的,但看他那副没有理智不能思考的莽夫样,他也来了脾气:“把将军府的人都请回去,躲着点人,被发现就说是王府新来的。”
“不劳王、”
满腔怒火被阮清一个眼神截住,直到他将人打发走,宣毅才反应过来自己才是生气的那个,可惜没等他再开口质问,阮清便先冷着声音道:“不是我动的手,不想被牵连就赶紧滚,回府自己想想来龙去脉,问问自己今日是否应该过来。”
阮清话说得难听,但到底是为了他好,可惜宣毅此时已经完全陷入对阮清的控诉中:“王爷就这么看着无辜之人枉死?既然不是你,为何不阻止他们!你的人难道拦不住那些废物吗?!”
白日里去郊外见过一次后,阮清自以为宣毅并不是真的无可救药,原本还觉得他只是一时冲动,但现在看到他这副目眦具裂的样子只觉得累:“看不惯他们死,就看得惯我的人去送死?你知道杀手是谁派来的吗?”
见宣毅仍旧是一副听不进话的样,阮清也没了和他多说的心思,冷哼一声凑道他耳边道:“况且,我本也不想他们活着。”
宣毅垂眸看着他手中的黑色折扇,觉得自己像是又突然不认识这人了:“我以为你和他们不同,至少不会碰这些无辜的血。”
“他们?”阮清靠在他身上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微微活动着手臂轻笑,“皇上还是武相?我碰了你又想怎么样?”
该让你偿命的,宣毅看着他的动作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这话,两人这样冷着神色对视许久后,宣毅率先败下阵来,转身便走:“仅此一次。”
阮清站在原地看着宣毅走进那片血色,莫名想到了他刚回来时自己那场梦,宫中那些贵人们的尸体在火灾中烧焦的味道似乎要穿破梦境来到现实,眼前好像就是当今圣上死不瞑目的惨状。
扇子有规律地在手心上敲打,过了许久他才认命般叹一口气:“若真见到我出手,也不知道会不会想将我挫骨扬灰。”
“会,”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等阮清回头,宣毅便避开他的胳膊将生肌散丢进他怀里:“我送你回府。”
将那药瓶举起来对着月光看清字样,阮清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这人,对他天然的包容让他在这种时候还能生出逗他的心思:“怕我屠尸?”
宣毅不欲和他废话,扯着人便走。
一路别扭地将人送回王府,宣毅盯着那人打量的视线一言不发就要离开。
“你今日不该去陈府。”
又是这句话。
宣毅离开的脚步一顿,头也不回道:“王爷久居高位,想来血早就凉透了,臣一介贱民,不敢苟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