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师此话从何而起？”
“陛下，臣今日出门时听打更人道陈府昨日夜里有呼救声，故而特意让人前去查看。”
周观政说到一半似是不忍，指着宣毅的方向哀切道：“老臣手下侍卫回禀，陈府上下皆惨死家中，那陈夫人的尸体下还拖着一道血痕，大约是在求救时被歹人杀死。”
“既然场面此等血腥，为何今日官府未接到一人报案？太师又是如何断定是宣将军所为？”
“陈府大门紧闭，从外面看着并无异样，老臣的人也是进去后才见到那惨状，可时间匆忙，到底无法按规矩报案，老臣只得擅自做主，让大理寺仵作肖敬楷过去验了尸。”
说到这，周观政也不欲继续，朝着皇帝的方向一拜：“如今肖敬楷和那打更人皆在外等候，老臣求陛下宣他们二人上殿与宣将军当朝对峙！”
见太师这般言之凿凿，皇帝的视线在宣毅和阮清身上徘徊一阵后，袖袍一甩：“宣！”
一道道通报声传下去，更显得此刻无人说话的大殿有种窒息般的宁静。
“本王晨起到上朝，一个时辰的功夫都没有，老太师倒是做了不少事。”
周老太师向来看阮清这般藐视皇权不顺眼，听到这话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朝中条例何时被王爷放在眼里过。”
阮清全当没接听到太师的针对和讽刺，习惯性地想转扇子，在腰间摸空才意有所指地看了皇帝一眼：“老太师误会了，本王就是好奇，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从道听途说到取证，便这般顺利的让您做完了？”
“这是老夫的事，与王爷无关！”
“欸~此言差矣，”阮清摇头一笑，“老太师为官多年一时被血案冲昏了头脑，急着抓到贼人的心情本王可以理解。”
“但老太师没觉得奇怪吗？京中官员颇多，若想报案上有大理寺下有府衙，若想找个有权有势的保命，亦有寂王府，如何这打更人就偏偏到你府门口闲聊天去了？”
阮清这话说完，原本安静的朝堂终于有人开始小声交谈，就连那老太师眉间也划过一丝异样。
局面正要乱起来的时候，侍卫带着肖敬楷和那打更人自殿外走来。
行礼过后，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二人，示意周老太师继续说。
“肖敬楷，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你再说一遍陈府众人死在什么时辰？”
“子时左右，最早不会早于亥初。”
周老太师闻言又看向一边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的打更人：“你又是什么时候见到宣将军出现在陈府的？”
那打更人被点到全身都是一颤，结巴道：“距、距离子时差不多还、、还有一炷香。”
“你认识宣毅？”
阮清听完周老太师的问话，走到那打更人面前，十分随意地蹲下问他。
“宣、宣将军回、、回城那日，草、草民有幸见过。”
“也算合理。”
扫一眼仍旧不发一言的宣毅，阮清越发确认周老太师今日是被利用了。
先帝和贵妃还在世时便告诉他周观政是可用之人，只不过这人早些年受先帝知遇之恩，一门心思报效梁氏一族，有时不免偏颇，故而阮清就没怀疑过周老太师今日的心思。
肃清君侧，保君无忧。
他看着旁边一脸大义求皇帝严惩宣毅的老太师，心中忍不住生出些悲凉。
若老太师知道自己被利用，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昨日宣毅前脚被皇帝的人弄进宫，后脚他的人就给他送了消息。可惜宫里戒备森严，皇上又十分警觉，故而他并不知道两人具体说了些什么。
原本他还想着最多就是皇帝要把陈府灭门的黑锅扣到他头上，他还生怕今日两人碰上自己忍不住脾气，生生躲了他一早。
如今看来，倒是他小瞧这两个人了。
以宣毅的脾性，若真不知情，被这般冤枉只怕早就做出自请下狱等皇帝调查的蠢事了，绝不可能像现在这般气定神闲地站在一边看自己的热闹。
阮清其实只猜对了一半。
宣毅只是面上看着无所谓，实际心里对他的怨气已经铺天盖地了。
从周太师出声到证人上殿，他一直都关注着阮清的一举一动。
昨日陈府之中，只有他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可这人站在那分明一句说话的意思都没有，好不容易出声，问了两句竟然就点头认可那证人了！
“宣爱卿，你作何解释？”
被皇帝亲自点名后，宣毅先是偏头看了阮清一眼，见他竟看都未曾看自己，心中没缘由的怒火更胜，闹脾气似的站出队列，硬邦邦道：“臣的确去过陈府，也遇上了屠府，只是到得晚了，已来不及救人。”
“可有人证？”
“......没有。”
阮清听出了宣毅话里的不满，心下疑惑。
这人昨日将他气得不行，现下又和皇帝商量着演戏，自己不计前嫌配合着他，倒是还要被埋怨了？
皇帝在龙椅上坐着，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
原本只是做样子的严肃脸逐渐有了真正的情感支撑，甚至一度动了顺水推舟将宣毅弄死的念头。
但目光触及到阮清时，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
“朕相信宣将军不是这样的人，此事也不能仅凭这两人只言片语便下论断，但太师所忧也并非全无道理。”
阮清垂眸听着看似不甚在乎，实际呼吸间已经乱了频率，说到底他还是不知道这二人究竟要做什么，对宣毅他又向来不敢做赌。
“宣将军到底与陈府来往过密，即日起将宣毅关入大牢，三日后流放西北一年以示惩处。”
“臣领、”
朗声打断宣毅接旨的话，阮清拍了拍那打更人：“皇上这案断得还真是糊涂，灭门的惨案轻轻揭过，宣将军这嫌犯的罪倒是先定下来了？”
皇帝颇具深意地盯着那被他拍打的证人：“那兄长觉得应当如何？”
“本王近日闲得很，皇上若是放心，不如让臣查查这事？”
没等皇帝说话，旁边的老太师先是连声拒绝：“皇上不可啊，谁人不知王爷对宣毅青眼有加，若真让王爷定罪论处只怕宣毅真是贼人也能全身而退啊！”
“老太师，”看着那义愤填膺的老臣，阮清眸色闪烁，“莫要做了别人的杀人刀。”
“再说，本王也没说不罚宣将军，既然他自己也承认去过陈府了，那自然无论如何都要罚，本王瞧着皇上判得便挺好，只是......”
阮清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宣毅对面上下打量着他。
不提他和皇帝水火不容之事，只说让他出京这一点上，他和皇上倒是不谋而合。宣毅这个脑子，在京里待久了他还真担心出什么事，如今顺水推舟让他出去躲躲，再找人有意点拨一番，也是好事。
“到底是刚戍边回来的有功之臣，下狱还是有些过了，便在府中待三日，三日之后从将军府流放西北吧，皇上觉得如何？”
皇上能觉得如何？
阮清就差直接替自己下旨了，这人欲言又止地提点周太师时看向自己的表情，分明就是将威胁摆在了明面上，如今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他除了点头哪还有别的办法。
“便按兄长的安排来吧。”
周老太师本还想说些什么，奈何皇帝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宣毅接旨后便不再提这事。
下朝时，不甘心的周老太师特意找到阮清，苦口婆心道：“王爷，当年先帝在时对您也是视若亲子，如今就算看在先帝的份上您也不该如此祸乱朝纲啊！”
见阮清不说话，老太师继续道：“宣氏一族狼子野心，固然宣将军独立其外，可陈路德到底是得罪了宣家，若真是宣毅存了私心，您这般偏袒将先帝置于何处啊！”
“多谢老太师提点。”
时机未到，阮清没有和他多说的意思，敷衍了几句便拂袖离去。
刚走出几步，宣毅的身影迎面走来。
“王、”
“将军若无要事，此刻你我还是避嫌的好，”侧身给宣毅看后面走来的身影，阮清提醒道，“本王刚被周老太师指点过，为保公正便先走一步。”
被阮清这样打官腔，宣毅条件发射就想抓住他的胳膊将人拦下，出手的瞬间却想到他手臂上的伤口，生生停下伸到半空中的手，待他再想拦人时阮清早已走远。
前方周老太师打量的动作半分不加掩饰，宣毅只能咬牙独自离开。
好不容易彻底出了宫，宣毅直接将门口接他的下人遣走，提气便上了房顶，直奔阮清府上逮人。
飞掠无数房顶时，街上的人都在指着他惊呼。
平日里最不喜出风头的人这会儿全然顾不上这些，宣毅脑子里都是阮清疏离的样子。
三日后流放，若真由着他这样躲自己，想要再见他岂不是要一年后？
思及此，他脚上动作更加迅速，原本在朝上没被维护的酸涩都被抛之脑后，满心都是怎样让阮清解气。
原本想着赶在他回府之前赶到王府，但还有一条街便到王府时，杨黎带着一队人客气地拦住了他。
“将军，王爷有令，他回府前不想见到您。”
已经得罪了人，总不能再起冲突，宣毅只得被迫停下：“他可用药了？”
杨黎没想到他这般好说话，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宣毅在问什么：“用过，府医说效果极佳。”
“晚些我让人再送来一些。”
宣毅目力极佳，交谈间注意到不远处阮清回府的身影：“回去告诉他，我在府外等他，什么时候他想见我便让人传唤一声。”
说完，便轻巧越过杨黎等人的阻拦，朝王府门口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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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这么说的？”
杨黎把话待到阮清面前时，他正在暗室里给先帝和贵妃上香。
“是，属下回来的时候，小主子就在门口的狮子旁边守着。”
“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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