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的低喝像是触碰到了宣毅情绪转变的开关。
“我以为你是来送我的，”被叫名字的人不再看他，而是望向远处苦笑，那声音听不出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对方，“阮清，你的脑子里除了争斗就一点都装不下其他吗？”
“那日朝上，你明明是唯一能替我作证的人。”
阮清唇角微动，却在看到某个方向时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随后果断收回解释的话。
宣毅见他这样，心下苦涩更盛：“若你不能出声便罢了，但你可以开口替我免了牢狱之苦，为何不能作证？”
你就这般不肯给我解释的机会，定要让我消失在眼前才解气吗？
压下最想质问他的两句话，宣毅十分固执地将视线落回阮清身上，企图在他脸上看到一丝离别的不舍，奈何这人满脸都写着权衡利弊，看不到一丝感情。
宣毅想骗自己他只是更重视当下大局，但之前在王府暗室见到的那个阮清还历历在目。
甚至就在此处，上次他见到的阮清还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阮清将他的情绪变化都看在眼里，但此刻不是解释的时候，他本想着今日过来速战速决问出皇帝与他约定的事，好方便他后面行事布局。
如今看来到底是他高估自己在宣毅心里的地位，在他脑子里，皇帝的话永远比自己这乱臣贼子有用的多。
“你与皇帝有约，我出面阻止是等着你来质问我坏你大事吗？”
“今日我担心你出事，想来问清楚再交代你如何自保，你告诉我实话了吗？”
宣毅看他面无表情地质问自己，只当这人是在给自己转圜开脱，一字一句也不愿相信。
“王爷还是放弃监视陛下之事，免得被人误会。”
丢下这句话后，宣毅深深地看了阮清一眼，转身便走。
“宣毅。”
“你倒是知道如何让人失望。”
“王爷亦然。”
毕竟是和皇帝提前商量好的流放，看守的人都被提前嘱咐过，故而几个官兵对宣毅的态度十分恭敬。
站在原地等他回来后，其中一人见他神情不好，还主动道：“前面三十里处有一间客栈，左右已经出了京没有太多人关注，将军若累了不如我们快马加鞭过去歇个脚？”
其余几人纷纷符合着答应，宣毅知道他们是迁就自己，也没有多加推脱。
-
一个时辰后。
宋步沉好不容易追上来，从虚掩的窗户上翻进来时宣毅正坐在椅子上愣神。
“主上？”
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宣毅只是淡淡瞄了他一眼：“自作主张。”
宋步沉当即单膝跪下，正色抱拳道：“属下知错。”
宣毅无心真罚他，捏了捏眉心便抬手示意他起来。
“主上，王爷他还在生气？”
“没有。”
“？”宋步沉有些反应不过来了，“那您这是？”
只见宣毅烦躁地摆弄着手中的暗器：“我不能生他的气？”
宋步沉：“......”
日子好过你又行了。
“你什么时候去送的信？”
“昨日申时。”
“他作何反应？”
提起这个，宋步沉也有些不理解：“王爷当即便看了信，看完后有些出神，属下看着不像生气的样子。”
宣毅懒得和他分辨现究竟谁更生气的问题，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让阮清把对朝堂的关注度转移到他身上。
“今日我们见面的时候你也在？”
宋步沉尴尬地挠头道：“主上发现了？属下原本想去见王爷府里解释几句，结果那边看守的兄弟们说王爷早就出门了，属下便想着赶紧追上您，结果正好碰到您二位。”
像是生怕被误会，说到这里他还专门伸出三根手指发誓道：“属下特意退后了几里，绝对没有听到您二位说话。”
谁料到宣毅竟面泛冷意地哼笑出声：“你倒不如没有这分寸。”
宋步沉听出了其中深意，迅速回忆起方才宣毅和阮清说话时的场景。
京郊之地本就平坦开阔不易藏人，但似乎确实有一处的杂草颇高，树叶落得也比别处少些，是藏人的好地方。
想到这点，宋步沉更是警觉犯错，当即便又要请罪：“属下疏忽。”
宣毅随手丢了一个空杯子拦下他的动作，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等宋步沉斟好茶水送到他手边，抿了一口才道：“不怪你，若不是他反应不对，我也未必能发现。”
“什么人能在主上眼皮子底下隐匿身形？”
宣毅回想着转身时那片刻的场景，心中隐约有了几分猜测。
“这件事不用我们操心，你晚些回京一趟，交代府中人若寂王暗中调查什么事，除了弑君和影响山河之事，其他的都暗中帮着些。”
宋步沉正想应声，就听到宣毅自言自语地小声补充道：“伤还没好，别让他太累。”
刚不还嘴硬生气吗！
宋步沉微不可查地压了压嘴角，便要动身：“属下现在就回去通知他们！”
“不用，”宣毅拦下他，向外指了指，“先去买些纸笔，我有话要告诉他。”
“客栈、”
知晓主上担心王爷，宋步沉下意识就想说去找小二要纸笔更快些，刚说了两个字便被宣毅打断。
“去买。”
“走窗子回来，莫被其他人发现，特别是那几个官兵。“
宋步沉这才如梦初醒般点头，片刻不敢耽搁便跳窗而出。
他走后不久，房门被人敲响，未待他出声，门边被人从外打开：“将军，下楼吃点东西吧。”
宣毅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个官兵，起身和他们一起下了楼。
小二见他们下来，热情地将几人引到一处靠窗的位置坐定：“这边风景最好，三位客官要的菜也马上就来，要不先喝点什么？咱们店里的女儿红可是这方圆几里出了名的佳品！”
那两个官兵似乎被说动了，挤眉弄眼半晌后，其中一个赔笑着脸和宣毅说好话道：“少爷，今日奔波十分辛苦，不如我们喝点小酒歇息一晚再继续赶路？”
“二位做主便好。”
搭话那人听罢，放心要了两坛女儿红，等那小二离开后，旁边一直未曾言语的官兵顺着宣毅看向外面的视线望出去：“这边景色比起京中还是差了不少，将军出京时与友人闲聊，想必最能体会其中差距。”
“友人？”宣毅斜了他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我与寂王何时称得上友人了？”
探话的那两个官兵没想到宣毅这么简单便承认了与阮清见面，相顾无言，直到宣毅再次出声才敢看向他。
“其他人都去哪了？”
“那几个岁数都小些，未曾与将军这般大官见过面，胆子小着呢，都在屋里缩着呢，将军不必理会。”
“是吗？”
宣毅盯着不远处阁楼上打斗的两抹身影，直到其中一人战胜对着他的方向遥遥示意后，才举起面前的碗对着面前的两人笑道：“辛苦二位兄弟，这碗宣毅敬二位。”
一顿饭吃完，宣毅看着喝倒的二人，召来边上的小二：“麻烦小哥帮我把他们送回房间吧。”
说完，他率先一步三晃地上了楼。
走到门口时，宣毅好像彻底没了神志，左脚绊右脚，直接摔倒在门口，任由身后的小二如何叫喊，他都没有什么反应，甚至还烦躁地就地翻了个身，显然已经彻底喝多了。
“哎呦，客官可不能睡在这啊！”
那小二肩上搭着一个官兵，见状只能向楼下叫人求助。
一阵兵荒马乱后，整个客栈的人都知道楼上三位客人喝得人事不省，闹了一大场。
被好生安置在床上的宣毅待门关严后，倏地睁眼，和屏风后的宋步沉对视后利落起身，待他悄声锁了房门后才猛灌了一杯茶水道：“都换好了？”
“换好了，”宋步沉将买好的纸笔在他面前扑好，压低声音报告：“一共六个，兄弟们都换好了人皮面具，除了和您喝酒那两个，剩下都是自己人了。”
“送回府里好好审，别闹大。”
“属下明白，”闻着宣毅身上的酒气，宋步沉有些担忧，“主上您？”
“无事，我提前服了解酒药。”
毕竟是皇帝手下的人，宣毅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传信号和平时的习惯都查清楚了吗，这两个人精得很，别露马脚。”
“主上放心，跟了一路而且有合子专门做的迷烟，问得都很清楚，只待主上和大军汇合，直接让他们意外死了就好。”
宣毅这才点头，拿起纸笔开始写信。
“这些事都让信得过的人做，我不在京的时候，府中人可以开始清理了，皇上如今的反应不太对，让他们都注意些。”
说起皇上，宋步沉脸上的表情更添了几分不甘：“属下看王爷说的倒也不错，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皇上如今明显是也怀疑您了，若真是放心您，总不可能让这么多人暗地里监视着，而且到底您这是领旨明罪流放，皇上要是最后反悔，咱们可就没有后路了。”
只见宣毅专心写信的动作未变：“我看你倒是快要被王府招安了。”
“属下不敢。”
吹了吹还未干的墨迹，宣毅看向眼前出生入死的兄弟：“若江山稳固，他想杀我立威倒无妨，我也会提前为你们留出一条生路。”
“但如果他存了什么别的心思，我也不至于任人宰割，且看看这场流放，皇帝怎么选吧。”
宋步沉明显不是很赞同宣毅这般看清生死的态度，就在他还想说些什么的啥时候，宣毅不耐烦地嘶了一声。
“你如今越发婆婆妈妈了，我的身世还未查明，如何也不会由着皇帝生杀予夺，实在清闲，便去门边守着，若来人及时提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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