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毅想问为何皇帝不会信他们不和，但再想抬头说话时阮清已经合眼睡着了。
看着他眼下几乎快垮到唇角的乌青，宣毅没在继续说话。
手上的动作无限度地放到最轻，起身到一半时阮清眼睑不安地动了一下，吓得宣毅直接席地而坐，再也没敢多动分毫。
就这么看着他看了半炷香的时间，阮清悠悠转醒时对上的就是宣毅双眼中不加掩饰的担忧。
“晚上没休息好？”
阮清摇头：“还好，晨起有些困倦罢了。”
宣毅心中已然有了打算，于是非常不客气地冲他伸出手臂：“地上坐久了，腿有些酸软，王爷拉我一下？”
阮清翻了个白眼，但身体还是非常配合地拉上他：“麻烦。”
倒是宣毅，侧身躲过阮清伸来的手，头向他撑头的左手歪了歪：“用那只。”
“这几日非要把你这胳膊养好不可。”
被拉起来后，宣毅不知时说给谁听地小声保证，听地旁边的阮清嘴角含笑。
昨日那两个官兵受了伤后，宣毅晨起时特意带着郎中去看了两人，好声关心了半晌后才离开，为了让两人少给他添些麻烦，宣毅还专门让郎中给他们开了些“利于休息”的良药，再加上有人看着，故而宣毅和阮清相对自由随意的多。
慢悠悠地用过早饭后，宣毅将阮清带到镇子上散步。
阮清此次易容出门，自然没必要向平时那般冷着张脸，虽说他周身依旧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但好歹没了阎王爷的“美名”。
加上这人不甘平庸，就算易容也不肯真给自己换张不堪入目的脸，所以和宣毅走在街上时，两人倒是获得了不少善意的目光。
尤其是阮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颇招小女孩喜欢，一路上碰到了两三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娃，个个都冲着他笑，有个胆子大的，甚至还对着他伸手要抱，倒是给这京城活阎王弄得手足无措。
先帝驾崩后几乎没受过这种莫须有善意的人，四肢像是被吊起来的木偶，僵硬地接过小孩子们递过来的糖果和礼物。
刚开始宣毅看着他这样沾上烟火气还很乐见其成，随着这人越发朝孩子王的方向发展，甚至还被几位胆子大的姑娘扔了手帕。
阮清手里扇子一转，有那路过的书生都跟着听了脚步，宣毅的表情这才彻底开始崩坏。
“这边没意思，我们去前面走走。”
避开阮清的伤处将他扯走，后者还一副没玩够的语气：“别说，那小女童送的糖葫芦还挺好吃。”
“昨个儿还说饴糖太甜，今天糖葫芦就好吃了？”
停在人少的地方，宣毅趁阮清不注意一把抢下那糖葫芦，恨恨地要下一颗山楂，咬了两口又道：“山楂太酸，糖熬的也不好！”
阮清被他逗得噗嗤一笑：“你那糖甜得腻人，还不让说了？”
“你这张脸还是太招摇了，易容作甚还弄得这么好看？”
阮清抢过糖葫芦，一点儿都没有被唐突的感觉，反倒是挑衅地又咬下来一颗挑眉道：“吃醋了？”
“......”
宣毅不说话，转身向远处走。
落后几步的阮清在后面注视着他的背影，心情似乎也跟着放松了许多。
昨日他派去的刺客回报，说将将靠近那两人房间时，便感觉到了周围气氛突变，直到确定他们是进了那两个官兵的房间，才无声隐去。
宣毅这种说一套做一套的行事手法他已经摸索出了大半，原本今日来赴约他是带着些自己的心思的，可一路走过来，不说试探什么，让他结结实实玩了一通倒是真的。
“想什么呢？”
阮清应声抬头，宣毅正站在几步远的位置等他。路边来来往往其实还有很多人，但只有他有让阮清离不开视线的本事。
寂王爷把这种现象归结于责任。
“耍了一通无赖让我出来，就是为了绕着人家镇子走路？”
宣毅有些不满地啧了一声：“这叫创造共同的记忆，亏了京中人都说你骄奢淫逸，我看着倒是一点情趣都不懂的石头。”
“京中骄奢淫逸不需要情趣，权势足够即可。”
波澜不惊的语气让宣毅有些气结，憋着一股气施展轻功将人带上房顶：“我怎么记得过去在青楼见到你的时候，你身边一个女子都没有啊？”
宣毅整体的长相其实很像宸贵妃，唯独一双眼睛像先帝，不怒自威，不需要什么多余的情绪便让人不敢直视，感觉只需一眼就能让人将所有心里话和盘托出。
阮清看了他一眼就侧头移开了视线：“周边有刺客，那是还没来得及。”
手下汇报来的信息宣毅都快背下来了，自然不会信他。
“可惜这小镇子上没什么风月场所，只听说夜晚万家灯火燃起，房顶上看下去别有一番味道，王爷若是不嫌弃，不如我们晚些过来一赏？”
阮清自无不可，正想问他现下去做些什么，就听宣毅继续道：“昨日手下探来了一处茶馆，听说是个吟风颂月的好地方，你我二人如今身上都有伤，酒自是不能多饮，茶定然不会出错。”
直到看阮清点头，宣毅才引着人冲着那早早让人定好位置的茶馆走去，路上还专门小心眼地挑那人少的小路，老母鸡护崽子似的将阮清挡在身侧，生怕又有谁被阮清那张假脸勾走：“我还是觉得你这假面皮选得不好。”
早就看透了这人的小心思，阮清冷哼：“你我相比，还是你更显眼些。”
“你这样很容易被暗探发现。”
“丑的出奇也能让人印象深刻。”
“你、”
“你还走不走？”
“......左边拐一下就到了。”
宣毅被阮清噎地没脾气，只能憋下满肚子牢骚给他指路。
然后瞧着那风光霁月的人大步走进茶馆，自己再巴巴儿跟过去。
茶馆是个二层小楼，进门走进去大厅处还有个戏台子。
地方不算小，但并未雇人做工。
老板一副文人打扮，见二人进来，手持着一柄折扇对两人抱拳行礼接待。
宣毅一面报上早定好的雅间，一面和阮清说小话。
“没带扇子？”
“不需要。”
“可惜了，今日这等场景，没能题词作画留个念想终归遗憾。”
走动间两人距离越来越近，阮清躲着轻推宣毅一把：“我的扇子都有题字。”
“盖个章也行啊~”
“我的扇子不是做这些事的。”
宣毅似乎觉得有些可惜，一直到那老板离开还老大不乐意地小声絮叨。
“都是机关扇？你就一把赏玩用的扇子都没有？”
阮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暗室中那把，嘴上答得倒是飞快：“没有。”
“骗我？”宣毅一笑，“我记得王府先帝和贵妃的牌位前，就有一把展开的扇子。”
阮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完全没料到宣毅只去了一次就注意到了这些：“那把也不是赏玩用的。”
就在宣毅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楼下戏台上的鼓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方才还空空如也的台子已然是开了戏，两人一前一后出来看热闹。
底下唱了有一会儿后，宣毅见阮清看得入神，便在旁解释道：“来得还挺巧，我听着这讲得是先帝和贵妃的事？”
这种小地方，离京城近又不起眼，有那消息灵的听到些皇家趣事编成故事，皇城里必然是管不到的，故而阮清今日也是第一次听：“嗯。”
“战场上回来的女将军一朝进了后宫，贵妃的日子当真自在吗？”
台上的贵妃正唱到对花垂泪，好像在呼应宣毅的疑问。
有那么一刹那阮清甚至想冲到下面砍了那胡乱传唱的戏子，随后又看淡了一般想到这些流言早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已经盛行了，贵妃是怎么说的来着？
‘千人同茶不同味，后宫或许是天下人的牢笼，唯独是属于我的自由。’
阮清回到雅间斟了一杯茶：“这是贵妃当年亲口和我说的。”
虽然他也不知道后来的后宫，对贵妃而言到底是自由多还是痛苦多。
重提旧事，喉间的干涩感仿佛在替阮清悲鸣，接连灌了自己两杯茶后他才看向坐在他对面的人：“那些年里，天气正好时先帝下朝会和贵妃去校场切磋，哪里有什么乱子都是贵妃和先帝一起选出来的将领，哪日贵妃不高兴了，去行宫都不用告诉先帝，最后还要先帝一个个找过去。”
原本是想说给宣毅听，到最后，连阮清的脑子里也满满都是当年事。
他还小的时候贵妃怕带着他乱跑出意外，就把他搁在宫里自己躲去宫外庄子，先帝下朝回来抱着他哄几句，然后两人一起换了衣服去找人。
现在想来，没什么比那时候更自在了。
或许是阮清的神色过于怅然，宣毅也一时没了话。
直到外面戏台子上隐约听到阮清的戏份，两人才陆续从沉默中抽离出来。
戏中人在唱贵妃无子，抱了阮清进宫，没成想后来有了正统太子，阮清大权旁落怀恨在心，竟算计起先帝与贵妃的独子了。
这下阮清的反应倒是平淡不少，甚至还又出去听了好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淡然道：“嗓子不错。”
“不生气？”
阮清认真评价道：“这回唱的是真的。”
宣毅看了他一会儿，直到台下的戏文越发将阮清唱得狼子野心，他像终于听不下去了一样起身离开，随后那唱到一半的皇族轶事便被中途叫停了。
阮清听着下面鼓声骤停，取而代之的古琴声奏的高山流水，似笑非笑地向外看了一眼。
“这戏做得可真够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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