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宣毅去而复返,阮清已经靠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王爷?”
“阮君意?”
唤了两声未见他回应,宣毅上前摸了摸矮桌上的茶盏,果然已经凉透了。
楼下琴声悠扬,伴随着客人们谈诗论道的声音,一同透过大敞的窗子传进雅室,给人一种置身桃源的安逸,也难怪阮清能睡着。
看他梦中不自觉缩手的动作,宣毅才想起入秋没多久安福就给他备好了炭盆,这人每次出现都把自己裹得十分严实,似乎很怕冷。
镇子上的雅室不比王府,地龙烧得不足,宣毅左右看了一圈,觉得这位矜贵王爷肯定不会用边上那陈旧的破被。找了一圈无果,索性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他身上。
衣服将将沾上阮清,他就似有所感地动了动眼睛,正当宣毅觉得他下一秒就要醒来时,这人动了一下又沉沉睡去。
和晨起时相似的场景再次上演,宣毅维持着给他披衣服的动作,细细打量着阮清的眉眼,仿佛能透过这张易容的假面看清他那颗玲珑心。
他昨夜定然没睡好,不然凭他的谨慎程度断然不会半天内这样睡着两次。
按照他查出来的消息,阮清不应该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下这样放松,他对自己的信任来得太过于坚定,坚定到让宣毅每次和他共处时都带着一丝心虚。
“这般信我可不是什么好事。”
虚掩的门板外,一颗棋子不知被谁丢进来,打断了宣毅的自言自语。
顺着棋子看过去,他第一反应就是看向阮清,确定他没有醒的意思才放心起身,捡起那颗棋子后匆匆出门。
关门声响起后,雅室内再次归于沉寂。
阮清被外衣盖住的手指动了动,心情很好地轻笑一声:“什么时候你有本事杀了我,我倒要谢谢你。”
脚步声渐行渐远,他看着身上的衣服,神色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淡然地起身将那外衣丢在一旁,想了想又拿起来不甚熟练地理了几下,好生放在榻边。
这么多年下来,也算是给他披过衣服的第一人了,甭管好心还是假意,行径上总还是好的。
有点高兴。
-
宣毅出了雅间,对面那人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话,就被拦住示意下楼说。
走远到确保不会打扰到阮清后,宣毅才不满道:“不是说过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那属下闻言一愣:“属下是看王爷睡着了才......”
回应他的是宣毅别有深意的一眼。
短暂的错愕后,来人无暇再去感慨上位者之间的博弈,戒备地看楼上一眼后越发压低声音:“王爷似乎已经发现我等在京中的踪迹了,为了避免起冲突,属下只能擅自做主过来找您。”
宣毅抬头看着楼上雅间的方向:“去庄子上避避风头,这些日子先不用再调查王府的事了,戏班子这事办得不错,找些宫里信得过的老人弄清楚宸贵妃在宫里都遇到过什么事。”
“是,属下告退。”
宣毅再回到雅间时,阮清正翻看着掌柜的摆在架子上的书。
见他回来,那人微微抬头冲他温和一笑,眼神示意他看向榻上的叠好的外袍:“多谢。”
承下他这声谢,宣毅并未看那衣服,而是走到他面前扯开一把椅子坐下提议:“我上来的时候看下面在对诗,可有兴趣看看?”
阮清蔫蔫道:“累得慌。”
“那我舞剑给你看?”
“在这?”
这雅间虽说不小,但也绝非是舞剑的地方,阮清怀疑地上下打量宣毅道:“况且将军也没有剑可舞。”
宣毅摇摇头,起身出了雅间,过了一会儿又匆匆归来,炫耀般对阮清晃了晃手里的扇子:“书生这般多的地方,买把扇子倒也不难。”
说完便真拿着那扇子像模像样的舞起了剑花。
阮清左手拿着茶盏,右手压在腿上看了一半的书上,一来二去地还真看进去了他简化不少的招式。
二人一动一静,视线交汇间,说不出口的试探和算计掺杂着感情隔空相撞。
有事连他们自己都分不清为何要纵容着对方一次次试探着自己的底线,唯一清楚的就是要默契地配合彼此演完这出暧昧戏码。
在茶楼待到天黑,两人找了一片相对较高的房顶坐下。
各家灯火已经燃起,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一些人家忙碌的影子,无声地向他们展示着平凡人的幸福。
除了,
他们俩脚下的这间房子。
‘别想糊弄老娘!你大字不识一个,还敢连着去人家小姑娘的书摊子上看三日的书,要不是邻居大娘提醒我,是不是你把人家姑娘带进房里老娘才能知道这家里多了个女主人?!’
‘轻、轻点!你这悍妇,天下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我就算纳妾你又能怎样!诶,别打别打,悍妇!悍妇啊!’
‘休我?你先把用了我的嫁妆还回来,算清楚了账老娘亲自帮你写休书!’
‘亏你还敢提妻妾,人家那姑娘烦你烦成什么样了?你当邻居大娘为何来我这多费口舌?’
朝三暮四的男人被娘子几句话说没了底气,争吵声逐渐被沉默取代,阮清这才轻笑着摇头道:“你这几处地方选得有意思,不比千味楼差。”
当真只想登高望景的宣毅面上一红,拿出腰间特意准备的酒壶闷了一口:“......”
“三、妻、四、妾、”
阮清向身后随意一趟,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咂摸着刚才听到的话。
身边人突然躺下,宣毅以为他要摔下去,急着就要伸手扶他,结果这人一派悠然自得的潇洒样,翘着二郎腿当空赏月好不自在。
尴尬地收回护着他的手,宣毅没好气地呛他:“怎么,说到王爷心里去了?”
“本王的恶名将军第一天听说?但是娶回家还是颇显麻烦,本王的王府还是留给将军的好,”阮清余光扫他一眼,故意用膝盖撞他拿着酒壶的手臂,“酒分我点儿?”
宣毅看他一眼,将腰上挂的另一个水囊递过去:“我听说先帝和贵妃倒是伉俪情深。”
起身的动作停顿了片刻,又渐渐恢复正常,打开水囊的瞬间,茶香溢出,阮清十分自然地抬腿踢了宣毅一脚,把手中装满了茶的水囊怼到宣毅脸上:“你故意的是不是?”
躲过他伸过来抢酒的手,宣毅笑道:“你身上有伤,不宜饮酒。”
阮清瞪他:“你没有?”
宣毅:“我不用吃七殇镇毒散,恢复得快。”
阮清争取道:“我这几日也没吃。”
宣毅不说话了,但拿着酒壶的动作没有半分松懈。
姨母,你把我带走算了!
喝不着酒的阮清在心里默默许愿道。
可惜回应他的只有阵阵袭来的微风。
僵持了一小会儿,阮清秉承着不和他一般计较的心态回答他的话:“宸贵妃只名义上是妾,其实她与先帝才是真正的夫妻。”
“当年先帝还是安王,赐婚娶正妃当日就出征了,后来继位王妃虽然封了后,但因后宫争斗暗害贵妃,成为皇后没几日就被禁足了,多年来一直有名无实。”
“宫里当时只有皇后和贵妃两人,后来还是贵妃劝着,皇上曾给过她出宫的选择,但皇后不愿离开,高门贵女本来也没几个能决定自己人生的,先帝虽知道她也是个苦命人,但到底也是害过贵妃,自然没再多劝,当时宫中人,谁都知道先帝真正的妻子是谁。”
“我父母先后死在战场,因而我出生没多久就被抱进宫了,在我眼里他们就是最普通的一对恩爱夫妻而已,贵妃生辰,先帝会为她做长寿面,贵妃每次都嘴硬说不好吃,其实喜欢得紧;先帝朝政繁忙,贵妃就亲自为他配舒神香,偶尔两个人也会互相吃宫女侍卫的醋,再借机不轻不重地玩笑几句。”
宣毅看着夜幕之上高悬的月亮,眼前好像真的跟随阮清的描述浮现出了一对与众不同的天家夫妻:“在皇家,这样的情分的确少见。”
“在皇家......”
阮清呢喃着重复数遍,低声苦笑:“是啊,偏偏就是在皇家。”
“宣毅,”
“?”
阮清收下眼中的悲切,在宣毅转头看过来时扯上他的衣领猛地将人扯到自己面前:“故事听得差不多了?你也该给本王讲讲你的故事了。”
宣毅没有听清阮清说什么,过近的距离让他只能注意到阮清脸上的细小绒毛,甚至连对方眼中十分明显的欲言又止都未能留意。
细数下来,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这般近距离接触,而且照理来讲,两人应该早就对这样的距离免疫了。想当年第一次被阮清当街把衣服耍流氓的时候,宣毅只恨不得当即杀了他。
但今时今日,宣毅盯着他微微发白的双唇,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再近一些。
带着些许狼狈的挣脱开阮清的束缚,摸向酒囊的手抓了个空,再看向那人时,他已经举着酒囊饮了一大口:“酒不错。”
宣毅用眼神描绘着他喝酒时的吞咽动作,眸色微暗,直到他再次挑衅看过来才道:“你故意的?”
阮清当即摇头:“故事是真的,想听你的故事也不假,就是时机正好,抢些酒喝。”
宣毅觉得今日回去就要让人去查查,寂王是不是会下蛊,不然他为何会因为这人寥寥数语就萌生了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冲动。
“陈府的事是我误会你了,那天晚上我本想去找你,但皇上下旨要我进宫,转变来得太快,后来我想和你解释清楚,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京中有我留下看着你的人,既为保你周全,也为监视你是否有反心。”
今日这酒劲有些大。
阮清看着眼前重影的宣毅,不相信他会这么轻巧地和自己交底,认真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眼中满是认真。
风流多情又十分胆大妄为的寂王爷带着酒香迷糊着向前凑了一下:“宣毅,你不会真喜欢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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