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路走得很慢，宣毅把瓷娃娃的劲拿捏了个十成十，动不动就要伤口疼，随后就要不由分说地钻进马车，让人去找当地的医者过来诊治。
阮清戴着第五张易容的面皮出现在流放队伍里时，清楚地看到了为首两个官兵眼中的疲惫，这是他第一次对皇帝身边的人萌生出同情。
遇上宣毅，辛苦他们了。
在一众人的目送下，他拎着药箱钻进马车，宣毅正斜靠在里面闭目休息，看着是十足十的隐忍和难受样，他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曾真被吓得够呛，以为这人伤口裂开了。
直到听见马车关上的声音，他才睁开眼可怜道：“阮君意，我好疼啊~”
唉！阮清在心里暗暗叹气。
遇上宣毅，辛苦他自己了。
“你再找医者，我便没脸可换了，衣服脱了。”
他不是真的医者，但来都来了，药总是要换的。
宣毅咧嘴一笑，连忙摆手：“我算着时间，这会儿应该是你换药的时辰，我让人给你送药过去来着，喝了吗？”
麻木地点头，阮清没什么情绪道：“再怎么拖你明日也该和大军碰上了，这些日子我看那两个人离开队伍的次数越来越多，皇帝可是又给你带什么话了？”
宣毅认真检查着阮清好得差不多的伤口，头都没抬：“没有，但是昨日他们两个来找我要过虎符。”
“你给了？”
阮清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都泛着杀意，这狗皇帝从他这讨不到便宜就把主意打到宣毅身上了，还想要虎符，他也配？
察觉到手下的力道，宣毅紧着抬头暗卫他道：“没给，急什么？”
阮清并没有因为宣毅的宽慰放松，虎符不算大事，就算宣毅真给了也无所谓，大不了他杀进宫里再抢回来。
他气得是皇帝不自量力，别人的东西占得久了，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
但宣毅这次的反应他还是比较意外的，毕竟就算知道这人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头脑简单，但他对朝廷的忠诚阮清从未怀疑过：“怎么这次知道自保了？”
宣毅无辜眨眼：“虎符交出去明日我如何号令大军？”
装傻。
阮清失笑地挣开他的手，自己整理衣袖：“你要是真想得这么简单就不会换这一队人，明日我要回京了，你自己在江南切记保护好自己。”
拖了这么多日子就是为了让他多留几日，听到他明天就要回京宣毅装无赖的心思顿时消散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甘心这么回去？”
“也不是非要等将军明说才能懂，否则本王拿什么和皇上斗这么多年？”
安抚地在宣毅腿上拍了两下，示意他自己要出去，手指还没摸上箱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两人当即面色一凝。
宣毅：“出什么事了？”
“将军，有人朝我们这边扔来了一条死蛇。”
宣毅眉头皱得更紧，要出去查看却被阮清拦住，示意他看靠近窗边的位置。
他虽不明就里，但还是透过窗缝看过去，只见不远处徘徊着的正是王府通信的信鹰。
无声和阮清确认后，他从马车中探身道：“找两个人去前面探路，你，过来将这位医者安全护送回去。”
安排完宣毅没再管他们，捂着伤口一副疼得不行的样子回了马车。
须臾过后，阮清提着药箱出来。
先前宣毅随手一指的那人十分有眼色地接过药箱，对着阮清的来处伸手示意。
直到彻底走出大部队的视野范围，那被指派来的士兵才停住脚步，阮清注意到他的耳朵轻微地动了几下。
“王爷，这边已经安全了。”
阮清认识这个人，宣毅几日前还和他讲过身边有位听力极佳的暗卫，武力高强心思细腻，做事十分周到。
方才走过的一路阮清本就一直在留意，听他这么说更是放心，抬手便召来信鹰取下信笺。
看到最后，阮清片刻不敢耽误地抬头对那士兵道：“让你们将军一个时辰内想办法找个落脚的地方，等我过去找他，京中有些麻烦，和他见过后本王就要离开。”
那士兵见状不敢耽误，一礼过后便往回赶。
他回去时前去探路的人还没回来，马车还停在远处没动，和两位领头的打过招呼后，他来到马车旁敲了敲车窗。
“说。”
“将军，医者已经安全送回去了。”
小士兵余光盯着前面的两人，碰巧来探路的人这时候也回来了，他们四个聚在一起说话，趁着那两人看不到，小士兵给探路的两个兄弟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拖时间，自己压低声音凑近车窗：“主上，一个时辰内务必落脚，王爷接到京中消息，有急事。”
宣毅在窗边敲了一下示意自己知道了。
皇帝安排的那两个眼线，和探路的两人交谈后过来找宣毅汇报：“将军，前面是一家人出来打猎，说是不小心射杀了蛇担心吓到孩子，便扔远了。”
暗暗感慨王府的人做事周全，宣毅还是那副蔫蔫的语气：“那就继续走，找最近的住处停下来。”
那人对宣毅的决策似乎有些不满，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将军，您这毕竟面上也是流放，如今我等速度已经是慢下来不少了，若耽误了正事皇上怪罪下来......”
“正事？”宣毅猛地将车窗推开，抬高的怒声中透露着不可控的虚弱，扶着窗户的肩膀处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渗血，“皇上有什么正事本将军难道需要你们提醒？若非你们正事没做好本将军会受伤耽误脚程？陛下都未催，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替本将军拿主意了？”
从见面开始宣毅对他们一行人堪称和颜悦色，骤然被他这么发难那官兵不免有些慌乱，连声喊着不敢。
“我看你们敢得很呢！”
“本将军好心劝你一句，我奉皇命与陛下配合行事，可不是以往那些真犯人，你们哪个要是在别处逞惯了威风想跑到我这来做主，最好想想陛下会不会为了个官兵治本将军的罪！”
满意地看着跪了一地称是的押送队伍，宣毅眼睛都未眨一下，将车窗摔出个震天响。
“朝最近的客栈走！”
发了这一通火后，果然一路上那两人消停了不少，宣毅坐在车里暗自算着时辰，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马车渐停，外面的人小声提醒宣毅下车。
他出来时四下看了一番，那两人一个还在队伍最前面站着，另一个正准备带人去安置马匹。
“让小二准备好剪刀和干净的纱布，一会儿你拿着上来替我换药。”
抓过身边最近的士兵，宣毅简单交代完就向楼上准备好的上房走去，看着明显累极了。
进到房间里，宣毅站在原地屏息观察半晌，确定阮清没有提前进来才放心落座，心里不住思索着发生了什么事，他的人昨日刚给他说过并无异常，难道是王府还有别的事？
可王府的事他也安排了专人守着，更有贺风带队护卫府内安全，按理说不会出错啊。
想得出神之际，他看安排的人带着药敲门进来，得到宣毅许可后，那人先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随后进来将东西放下。
“主子，我去外面守着。”
还没等宣毅点头，阮清便先从窗外翻了进来。
那手下见状离开的动作更为迅速了。
“王爷时机把控得不错，半点不曾耽误。”
阮清显然是跟了他一路，进来看到他肩上的伤表情就不好，抿唇不语地拿出生肌散，假人似的站在宣毅面前瞪他。
“阮君意，咱们不能每次分别都要闹脾气吧？”
阮清自认自己已经很不要命了，但至少他从未为了一点小事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比起这人，他觉得自己很有立场骂他。
但真看到宣毅明显是故意撕裂的伤口，他又说不出什么讽刺的话了，最后只能十分没有骨气地帮他消毒换药，嘴上还要尽职尽责地交代重点。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此次流放疑点颇多，你还是小心为妙，昭阳近期和羌人使臣交流颇多，皇上应该不知道，看得出来他还是很想了结使臣的，只是没机会下手。”
“皇帝没察觉到京中的我是假的，但王府近些日子太安静了，他大概率是要坐不住了，陈府武相的事也有了些眉目，需要我回京拿主意。”
宣毅消化着阮清突如其来的坦诚，他虽然看着冷脸，实际手上的动作不知道多轻，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让手下的伤口更重一样。
“武相府里的事让贺风去做，他知道怎么打探最方便，将军府如今处理的差不多了，若有需要藏的人，直接送进去自会有人接应。”
阮清还在置气的冷漠眸子这才朝他看了一眼，但仍旧没说话。
“若是在府外看到当年和我一起刺杀你的几人，不用过于忧虑，如今他们都在我手下做事，面熟的才可信。”
说起刺杀，宣毅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对阮清抬了抬脖子，露出肩颈位置的疤痕：“这东西是做什么的？我记得当年你就是看到这东西才对我处处留手的，闹市上扒我衣服也是为了这个？”
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些，阮清的视线在那经年累月的疤痕上停留片刻，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哑声问道：“这里受过伤？”
宣毅全当没注意到他的变化，无所谓道：“在暗卫营的时候他们说有胎记不便接任务，让我挖了。”
听完这话，阮清便再没出过声，他甚至想不起来后来自己是怎么离开宣毅房间的，眼前耳边都只剩宣毅那道狰狞的疤痕和不轻不重的一句‘让我挖了’。
他好似能看到还未成年的宣毅一个人躲在角落削掉自己的皮肉，那伤疤这么多年还是那般狰狞，一看便知后来也并未好好将养。
潮水一样的自责几乎将阮清淹没，倒是当事人宣毅，看着他浑浑噩噩离开的身影轻声叫住他：“君意，”
阮清下意识回头看向他。
宣毅神色复杂道：“别做错事，也别再对我这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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