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常安赶紧起身,想去过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但还没等他开口,薛璟将薛宁州丢进他自己屋子后,就面色不豫地转身回屋,“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柳常安只好停下脚步,悻悻回屋。
他心下烦闷,向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张望几下,想到自己巴巴地等着人家许久,如今竟又吃了个闭门羹,自觉羞窘,干脆放下帘子,眼不见为净,安心看书。
而薛璟刚才是真没看见柳常安。
他本就一肚子气,而柳常安不声不响轻飘飘像个鬼似的,根本就没注意到。
他一进屋就让书言去打了桶水沐浴擦身。
浑身汗热被洗去,又换上身干爽衣裳后,薛璟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下午,他拉着薛宁州去练骑射,想着自家弟弟虽不从军,但好歹出身武将之家,幼时也与他一起习过武,这些年虽没有父兄督促,也不至于荒废。
哪知薛宁州射箭十有九不中,唯一中的那支,还仅是堪堪扎在靶子边缘。
连李景川这个半路才进栖霞书院的书生都要比他强。
薛宁州刚射完箭,周遭就传来一阵低笑。
他自己一脸的无所谓,可薛璟的气血立刻涌了上来。
薛宁州有没有学识倒无多大所谓,可出身镇军将军府、他这个来日镇国将军的亲弟,竟连最基本的骑射都被人耻笑,是可忍,孰不可忍?!
薛璟自己是不用练,他那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术,看得一众书生连连惊叹,连书院请来的教习也自愧不如。
于是,一个下午,他都在“帮”薛宁州。
放课后,夫子和同窗们都陆续离开骑射场,可薛宁州还是屡射屡不中。
薛璟放言,脱靶一次便跑马一圈,何时连中三箭才能吃饭。
这些年养尊处优、出行偏爱坐马车的薛宁州苦不堪言,这两条大腿内侧被磨得生疼。
拉弓就更不用说了,那弓弦虽比不上战弓坚硬,可也得花他十足力气,拉了十数次后便开始脱力。
可他偷了这些年懒,也自知理亏,敢怒不敢言,生怕他哥当中拿鞭子抽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拉。
最后薛宁州都要悲嚎出来,射了上百次才撞了狗屎运,好不容易有三箭中靶,差点喜极而泣。
薛璟这才冷着脸,拽着他到膳堂赶上最后一点饭菜。
一想到这,薛璟就满心恨铁不成钢,暗自决定对薛宁州要武艺和学识两手并抓,最起码,一身自保的武艺不能丢。
不然即便他能想办法化解前世薛宁洲的冤案,之后若碰上些紧要事情,这夯货只能坐以待毙的话,也是白搭。
他又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息这股怒气,随后从书案上翻出一本《书》,开门去了柳常安的屋中。
夜色渐凉,柳常安刚咳完一阵。
他正吩咐南星准备洗漱休息,就听见有人敲响了轻掩着的门。
南星上前开门,见是薛璟带着书言过来,惊喜地赶紧将人请进门。
柳常安见薛璟黑着脸进来,就知他心情不好,一时也忘了刚才的烦闷,拉着他坐下,问道:“怎么了?可是哪位同窗冲撞了?”
室内清雅的檀香让薛璟眉间的疙瘩舒缓了些。
他摇摇头,长叹一口气,只说下午薛宁洲骑射练得不顺,末了将那本《书》掏了出来,道:“忙了一天,今日还不曾讲课。”
他这些日子习惯每日要听柳常安说一些课,不仅是为了科考,那些古史旧事细究之后,令他受益匪浅。
这一日白天都在忙其他的,只有这会儿能抽出些空,若是不听上一会儿,就觉得似乎缺了些什么。
柳常安知晓他这几日习惯,所以一直等着。但久等不至,还以为他今日忙于交友,不想听讲。
这下见他前来,自然也想把今日的内容给他讲完。
他接过那本书翻了翻,敞开的门外吹来一阵凉风,让他喉头发痒,猛地咳了几声。
南星上前给他拍了拍背,对着薛璟欲言又止。
他家少爷身子不好,晚上睡得早,这会儿已经打算歇息了。
薛大少爷这一来,怕是一时歇不成了。
果然,柳常安刚咳完,便让南星去准备笔墨,南星只好照做。
薛璟也不是瞎,看得出柳常安这会儿身子不舒服。
他眉毛又拧了起来,犹豫问道:“要不......我还是明日来吧?”
柳常安摇摇头,道了声“无妨”,接过笔,正要让薛璟记录,突然想一件事,问道:“昭行,你今日的课业可完成了?”
薛璟一头雾水:“课业?什么课业?”
柳常安:“......上午我同你说过,书院学生每日要练两百个字作为课业,翌日要交由夫子检查,若未完成,是要挨罚的。”
薛璟:......
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个印象,可他就在介绍课室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谁能记得?!
而且——
“两百个字?!一晚上如何能写完?若不写会如何挨罚?难不成还得挨板子吗?”
他平日里一日也就练上二三十个字,如今让他一夜写两百?
而且这么大人了,还动不动就得挨板子,实在是太丢人了。
柳常安不置可否。
这下檀香也压不住薛璟的气上加气,他暴躁地骂道:“这些老古板每日竟整这些劳什子玩意做什么?!”
柳常安见他气得面色发红,安抚道:“习字本就是书生的课业,夫子们也是为了我们好。”
可这安抚一点效用也没,薛璟哼了一声:“站着说话不腰疼!两百字,我得写到明晨去!难不成你帮我一起写吗?!”
柳常安刚想答应,又斟酌了一会儿,开口道:“可我写不出你那样的字。”
薛璟一脸惊怒地看着他。
这话说得即诚恳又冒犯,可柳常安偏偏又一脸无辜,把薛璟噎得一嘴脏话堵在喉头。
柳常安见他神色瞬息万变,惊觉刚才自己的言语似乎有些过于嘲讽贬损了。
他赶紧低头替薛璟铺好了纸,又接过南星手中的墨,自己磨了起来:“我帮你磨墨,如今时间尚早,不着急,你慢慢写便是,权当是打发时间了。专心些,很快便能写完的。”
南星见状,赶紧拉着书言跑到角落,悄声教他念《千字文》去了。
薛璟听他哄人的语气,心下虽然郁闷,但也受用,左右思量一番,不想明日挨罚,于是气鼓鼓地开始写。
他心里只想着赶紧写完,也懒得管之前柳常安教他的握笔手法,两手一抓,提笔便写。
那米白的纸页上便炸开了几个勉强能辨认的大字。
他写得又气又急,刚写不到十个字,便失了耐心,一想接下去还有望不到头的一百九十几个鬼画符等着他,气得将笔甩在纸页上:“不写了!爱罚罚就是了!”
那笔被他“啪”一下甩在纸页上,炸开一摊墨色后,滚动间还拖拽着墨色划过整张纸页,差点就要染到别的书册上。
柳常安赶忙倾身去捂住那乱滚的笔,动作间牵动胸口,便是一阵震天咳。
这一阵咳得他面红耳赤,似要断了气。
南星赶紧过来帮他拍拍背,又喂他喝了些水,才慢慢缓了下来。
那一声声咳嗽撞在薛璟心间,让他心中一紧。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纠结。
柳常安这内伤实打实是他踹出来的,但要他承认是自己的错,自然不可能。
总归还是柳常安他活该,要替作恶的前世受这苦。
只是如此下去定然不行,得想办法断了这病根。
薛璟皱着眉道:“休沐时你同我一起去城东看看上次那位大夫。”
柳常安愣了愣,惊讶地看他,随即带了些笑意,点了点头。
他将手中炸开的毛笔笔尖在砚台中润好,给薛璟递了过去:“你写得慢些,时辰尚早,别着急。”
薛璟这下虽不情愿,却也不好再火冒三丈,接过那支笔后,拧着眉间疙瘩点点头,手上放满了速度,一笔一划地照着柳常安给他的字帖写着。
字帖上有些字他不熟悉,不小心写错几个笔画,涂涂改改,最后耗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在柳常安时不时的咳嗽声中,把这两百个杀千刀的字给写完了。
薛璟放下笔,瘫在文椅上发懵,眼前都是黑乎乎炸了毛的横竖撇捺。
之后每日都得写上这么一遭,真是要了命了。
柳常安收好薛璟那叠乱七八糟的字,拿起那本《书》,问道:“此书看到哪处了?”
薛璟看看他,又看了看半掩着的门外。
漆黑夜空中,月亮冉冉升高,将近中天,许多屋舍都已熄了灯火。
第二日要早起,时至人定,柳常安体弱,也该歇息了,而他也还有些事情要做,那本《书》肯定是没法再讲了。
他一个打挺站了起来:“书先放你这儿,明日再讲吧,今晚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说罢,他对书言招了招手,往屋外大步踱去。
书言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上。
他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一室突然安静下来。
南星见人走了,赶紧落锁熄灯,扶他少爷睡下,生怕一会儿又有不速之客。
一室只剩柳常安时不时咳嗽的声响。
薛璟回了屋后,让书言拉上帘子,把灯熄了,自己则闭眼在床上坐了许久。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猛然睁开双眼,环顾四周。
适应黑暗后,他多少能看清一些屋内的轮廓。
四面白墙两扇窗,月晖葱窗外细碎地洒进来,照得一片银白。
顶上是悬吊的房梁,和被支撑着的屋顶和瓦片。
屋顶不算太高,他借着床板支撑,轻轻一跃,再书言的轻呼声中跳上了房梁。
一阵轻灰随着他的动作被掸起,如烟雾般四处飞扬。
他轻手轻脚地伸手,试着顶起了头顶的瓦片,移到一边。
这时的薛璟倒是变得十分有耐心,他动作极慢,没发出一丝异响。
连着揭了数块瓦片,头顶的景致显露无疑。
虽然夜色昏暗,但屋顶上繁茂枝叶的轮廓还是清晰可见 。
斋舍两侧都种了大树,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层叠地盖在屋舍顶上,遮风避雨,也能帮忙遮挡视线。
薛璟勾了勾嘴角,借力从房梁往上一跃,顺着树枝就蹿到了一根粗壮地枝干上。
随后借着枝叶地遮掩爬到树干高处,从缝隙间将整个斋舍尽收眼底,而外面的人却难以发现他的踪迹。
他不可能每日都乖乖待在书院里,其他什么事也不做。外头还有不少要他筹谋的事。
为避人耳目,夜间出行,最好是从屋顶走,而且,这些层叠相交的枝叶直伸入西北的园林,意外地为他提供了一条隐蔽的通道。
三日后,他与许怀琛约定的那日,他便可沿着这些枝桠一路向西北离开书院,在夜色遮掩下,去往城北的琉璃巷。
不过,今夜他是不打算出去了。
饶是他,也被这一日的各种琐碎累得够呛,他打算今夜先好好休息,明日再去探路。
想到这,他又轻手轻脚地将瓦片盖好,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书言看得目瞪口呆,一脸崇拜。
薛璟笑着拍了拍书言的肩膀:“怎么,想学吗?”
书言连忙点头如筛糠。
“不急。”薛璟老神在在地躺上床,盖上薄被,“之后再教你,今夜晚了,先睡吧。”
说完,他闭上眼,打算好好睡上一觉。
恍惚间总觉得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被他遗忘了,但左右也想不起来,练了一晚上的字让他昏昏沉沉,于是干脆放弃思考,陷入沉睡。
某间熄了灯的斋舍内,有一双眼睛透过帘子缝隙,一直往这观察。
但盯了一晚上也没见薛璟屋中有什么动静,熬到子夜,这双眼睛的主人不得不放弃,翻身上床忿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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