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娇娇浑身一僵,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猛地抬头。
坡顶的暗影里,立着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人逆着从云层缝隙里漏下的微光,看不清面容,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一道修长的身影。
他缓缓从阴影中走出两步。
月光终于肯赏脸,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清辉。
那是一个书生。
一身略显风尘的青衫,却依旧难掩其挺拔的身姿和卓然的气度。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清俊,眉眼如画,只是那双眼眸,深邃得如同千年寒潭,不带一丝温度。
沈墨渊。
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林娇娇的脑海里。这并非她认识他,而是在记忆融合的后遗症里,这个名字曾作为“赴京赶考的书生”这一模糊概念的代号,一闪而过。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物件。
然后,他不疾不徐地问了句。
“我帮你引开他们,你……拿什么来换?”
林娇娇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不是善意。
这是交易。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世界,一个陌生男人对一个落魄女人的“帮助”,其代价往往比危险本身更可怕。
她还来不及判断是敌是友,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有什么可以交换的筹码。
旁边的林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两道粗壮的身影从灌木丛中蹿了出来,手里明晃晃的柴刀,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凶戾的寒芒。
是劫匪。
他们一左一右,将土坡下的林娇娇和坡顶的沈墨渊同时包围了起来。
“嘿,大哥,你看,这里有两个!”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劫匪,用柴刀指了指两人,声音里满是贪婪。
另一个独眼劫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在林娇娇狼狈却依旧难掩姿色的脸上,和沈墨渊那一身看起来料子不错的青衫上来回扫视。
“一个妞,一个书生,正好,今晚的收获全在这了!”
前有追兵,后有劫匪。
林娇娇只觉得浑身发冷,连指尖都开始麻木。
刚从李家那个虎口里逃出来,转头就撞进了狼窝。
今天,难道真是她的死期?
然而,身处险境的沈墨渊,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惧意。他甚至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
他的目光越过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劫匪,再次落在了林娇娇的脸上。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竟透出一个极具安抚性的、又带着一丝玩味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在说:别怕,看戏就好。
林娇娇一怔,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下一秒,沈墨渊动了。
他没有逃,也没有显露敌意,反而主动上前一步,对着两个劫匪拱了拱手,脸上挤出文弱书生应有的惊慌与谄媚。
“两位好汉,误会,都是误会!”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甚至带着一丝读书人特有的腔调。
“小生只是路过此地,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唉,她可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子,两位好汉可千万别沾上她,会惹上大麻烦的!”
劫匪一愣,横肉脸的那个看向独眼龙,显然没想到这书生会来这么一出。
“什么意思?”独眼劫匪眯起那只独眼,透出审视的凶光。
沈墨渊的目光转向林娇娇,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嫌恶”与“恐惧”,他用一套滴水不漏的话术,飞快地将林娇娇塑造成一个极其可怕的形象。
“这位姑娘,她……她克夫啊!”
此话一出,两个劫匪的表情都变了。
沈墨渊见状,演得更来劲了,他痛心疾首地指着林娇娇。
“刚嫁过去,夫家棺材板都还没钉牢,就把自己男人给克死了!”
“婆家让她殉葬,她不肯,好家伙,竟然一把火把人家的房子给烧了!现在官府正画影图形,到处通缉她呢!”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一副“世风日下,遇人不淑”的倒霉样。
林娇娇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这人……胡说八道的本事真是张口就来!
她明明是被人放火烧死的,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放火的凶手?还克夫?还官府通缉?
沈墨渊完全不理会林娇娇的震惊,继续添油加醋。
“你们看她那样子,疯疯癫癫的,就是个疯婆子!沾上她,晦气!被官府的人看到,还会以为你们是同伙,那可是要杀头的!”
这番话,精准地利用了劫匪欺软怕硬,又兼具古代人普遍的迷信心理。
果然,两个劫匪看向林娇娇的眼神,瞬间从淫邪和贪婪,变得带上了几分忌惮和嫌恶。
一个克死丈夫、放火烧家、还被官府通缉的疯女人。
这可不是什么好猎物。
独眼劫匪甚至往地上啐了一口,骂了句:“真他娘的晦气!”
为了一个女人惹上官府,不值当。
见成功稳住了局面,沈墨渊眼底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精光。
他继续加码。
他朝劫匪那边又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极具诱惑力的、仿佛在分享天大秘密的语气说道。
“不过……两位好汉若是求财,小生倒是知道一个好去处。”
独眼劫匪皱眉:“什么意思?”
沈墨渊的视线朝着林娇娇逃来的方向,也就是李家人追来的方向,隐晦地扬了扬下巴。
“她那个婆家,李家人,正追着她呢!”
沈墨渊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慑人的诱惑力。
“他们怕这‘女鬼’怨气太重,回来索命,所以身上带了足足十两银子的聘礼,想用钱买通她,让她安心上路。”
十两银子!
这四个字砸进耳朵,两个劫匪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呼吸都灼热了几分。
那是一笔能让他们这种亡命徒快活大半年的巨款!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因为愤怒和疼痛而扭曲的嘶吼。
“在那边!我听到声音了!”
是李铁柱!
几道火把的光亮撕开黑暗,正飞快地朝着这个方向移动。
李家人,追来了。
沈墨渊脸上的算计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文弱书生该有的惊慌失措。
他猛地转身,冲着火光来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你们快跑啊!”
“这两个人是劫匪!他们说看你们追得辛苦,要‘慰劳’你们,想抢你们身上的银子!”
这一句话,精准地捅了两个马蜂窝。
本就怒火攻心、疲惫不堪的李家兄弟,听到“劫匪”、“抢银子”这几个字,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应声而断。
他们下意识就认定,这两个劫匪,是林娇娇那个贱人找来的同伙!
而那两个劫匪,满脑子都是晃眼的“十两银子”,现在看见正主送上门,哪里还管得了别的。
在他们眼里,李家兄弟不是人,是两个会走路的钱袋子。
双方的目光在昏暗的林间碰撞,迸射出嗜血的杀意。
“大哥,他们是一伙的!先干掉这两个男的!”李铁锤双眼赤红,举着半截凳子腿咆哮。
“放你娘的屁!把银子交出来,爷爷饶你们不死!”独眼劫匪也举起了柴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沈墨渊见状,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又用一种“好心提醒”的口吻,对着李家兄弟喊道:
“他们说,你们的银子就藏在怀里!”
这一下,再无转圜余地。
“找死!”
李铁柱捂着流血的手,怒吼一声,率先扑了上去。
劫匪们狞笑着,挥舞着柴刀迎上。
一场为了根本不存在的“十两银子”而引发的狗咬狗,在这片死寂的山林里,混乱开场。
刀光棍影、怒骂惨叫,瞬间搅成一团。
而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沈墨渊,却冷眼旁观。
就在两方人马彻底陷入乱斗的瞬间,他动了。
没有丝毫犹豫,他转身,一把攥住林娇娇冰冷的手腕。
“走!”
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林娇娇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被他从地上拽起,拉向了旁边更深、更暗的灌木丛。
黑暗,将两人彻底吞噬。
沈墨渊将她拽到一棵大树后,用力一按,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了一起。
空间狭小得可怜。
林娇娇的后背死死抵着粗糙的树干,冰冷而坚硬。
身前,却是沈墨渊温热坚实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一声,又一声,沉闷地敲在她的背上。
他的呼吸,带着一丝清冽的墨香,就喷洒在她的耳廓和颈侧,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的手腕,还被他温热的大手包裹着。
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带着一层文人特有的薄茧,却异常有力,不容挣脱。
一股酥麻的电感,从手腕处升起,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
林娇娇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僵住了。
两世为人,这还是她第一次与一个男人有如此近的距离。
身后是喊杀震天的混乱,眼前是咫尺之间的男人气息。
危险与一种陌生的悸动,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脸颊在黑暗中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
林娇娇在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外面刀光剑影,她居然还有心思琢磨这些。
沈墨渊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僵硬,但他没有放手,更没有半分逾矩的动作。
他的注意力,全然落在了她受伤的脚踝上。
“扭伤了?”他低声问,声音压得很低,却很清晰。
林娇娇咬着唇,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
沈墨渊没有再多问,不由分说地蹲下了身。
在林娇娇错愕的目光中,他伸手,抓住了自己干净的内衫衣角。
“嘶啦——”
一声清脆的布料撕裂声,在混乱的背景音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竟直接撕下了一长条雪白的内衫衣料。
然后,他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开始为她包扎。
他的指尖,温热而干燥。
在为她固定脚踝时,指尖无意中划过她敏感的脚踝内侧肌肤。
林娇娇浑身猛地一颤。
那片肌肤,瞬间升起一片滚烫。
她下意识地想缩回脚,却被他更有力地按住了。
“别动。”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压力。
林娇娇僵在那里,任由他用那条撕下来的衣带,专业而仔细地将她的脚踝一圈圈缠绕,固定。他的手法很熟练,力道恰到好处,既能固定住骨头,又不会让她感到疼痛。
他打结的动作,干净利落。
做完这一切,他才松开手,站起身,重新恢复了那副清冷淡漠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贴身疗伤的男人不是他一样。
外面的打斗声,渐渐平息了。
最终,以两败俱伤收场。
劫匪丢下一具尸体,仓皇逃窜。
李家兄弟也人人带伤,骂骂咧咧地搀扶着,不敢再追,狼狈地退回了村子。
混乱平息,林中又恢复了死寂,只剩下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沈墨渊这才看向林娇娇,平静地开口。
“我叫沈墨渊,赴京赶考的书生。”
他没有隐瞒,也没有解释,只是陈述事实。
然后,他话锋随之一转,深邃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近乎锐利的欣赏。
“从你用剪刀伤人,到你放火烧屋,我从头到尾都看见了。”
林娇娇的心猛地一紧,握着剪刀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一个敢亲手烧掉自己囚笼的女人,”沈墨渊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比一群只会空洞叫嚷的男人,有趣多了。”
这句话,让林娇娇彻底怔住了。
她以为他会鄙夷,会恐惧,会把她当成蛇蝎毒妇。
却没想到,他给出的评价,是“有趣”。
他欣赏的,是她的狠。
“我们做个交易。”沈墨渊继续说道,声音恢复了最初的清冷,“你我结伴同行,我负责用脑子开路,解决麻烦。”
“而你,”他的目光落在她那双还残留着疯狂与倔强的眼睛上,“则需要用你的这股‘狠劲’,应对突发的状况。”
林娇娇没有立刻回答,她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腹黑、冷静、智多近妖,却又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知道,这个男人很危险。
但她也知道,他是她目前唯一的生路。
更重要的是,在他的身上,她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吃人的世界里,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那种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狠厉。
“为什么是我?”她问。
“因为你够聪明,也够狠,”沈墨渊的回答简单直接,“最重要的是,你下手的时候,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这种人,不多见。”
“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如何?”
林娇娇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忽然笑了。
“好。”
她点头,只说了一个字。
交易,达成。
两人正准备动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响动。
两人同时警惕地望过去。
那个被李铁锤一棍子砸在头上,本以为已经死掉的独眼劫匪,竟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满头是血,神志不清,并没有逃走,反而死死地盯住了沈墨渊。
他的独眼里,先是迷茫,随即转为震惊,最后化为刻骨的怨毒。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嘶吼道。
“我……我认得你!”
“你是……你是沈家那个逃跑的……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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