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溪沐眼底一片清明。
噬心渊既是沈翊留下关于她记忆的线索,必然藏着解开她身世的关键,可那地方毕竟在魔界腹地,稍有异动便会惊动各方势力,尤其是姜焱与玄策。
这两人一个是神界战神,对魔族地界的风吹草动向来敏感。一个是魔界尊主,噬心渊本就在他的势力范围内,若是察觉有人擅闯,必会严查到底。
她如今身份未明,神镜与沈翊的关联更是不能暴露,绝不能打草惊蛇。
“重夜,”凌溪沐转身看向院外,晨光正透过槐树的枝叶在地上织出斑驳的网,“安阳结界的事,还需再安排一下。”
重夜会意:“你是想……”
“我得暂时离开安阳。”
凌溪沐望着远处天际掠过的云鹤,那是仙门传递消息的灵禽。
“我同门若问起我的去向,就说我收到镜湖传来的急讯,需即刻回去一趟,安阳结界的收尾工作,让他们多费些心,切记不可声张我的去向。”
重夜点头应下,硬朗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只道:“我这就去办,只是你一人去魔界……”
“我不是一人去。”凌溪沐打断他的话,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神镜边缘的光晕随她的动作微微漾开,“但需你走一趟明路。”
重夜黝黑的眉峰动了动,显然已品出几分意思。
“玄策与姜焱对我盯得紧,若我直接潜入,反而容易被他们盯上。”凌溪沐抬眼望向外院,晨光穿过窗棂在她眼底投下细碎的亮斑,“你带着王唐,从魔界东境的关隘走,动静闹得大些。”
重夜恍然大悟:“你是想让我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不止。”凌溪沐从袖中取出个锦囊,装了些细碎的玉粉,正是那碎玉燃尽后余下的。
“这玉粉里有血煞的气息,你过界时故意让姜焱的人察觉到,他必会以为是封印松动,亲自带人去东境核查,玄策素来与他针锋相对,见他异动,定会分兵紧盯,届时噬心渊外围的防备自然会空出缺口。”
她顿了顿,将锦囊推到重夜面前,语气沉静却字字清晰:“你只需拖着他们三日即可。三日后无论事成与否,都立刻退回人界,用隐息符藏起踪迹,切不可恋战。”
重夜拿起锦囊,指尖摩挲着粗糙的锦面,忽然低声道:“那你……”
“这事也关系到辟邪王妃,辟邪王慕霆瀚自会助我一臂之力,所以我会和他女儿慕青一起进入魔界。”
凌溪沐望向院角正在劈柴的身影,王唐挥舞斧头的动作虽显毛躁。
“王唐他爷爷既然知道近路能直通噬心渊底部的裂隙,那里必然是神魔两界都疏于防备的死角。”
重夜望着她眼底的笃定,终是将到了嘴边的担忧咽了回去,只沉声应道:“好。我这就去准备,待你通知,我必带王唐与碎片过界。”
他转身要走时,凌溪沐忽然又道:“对了,过界时记得‘不小心’让姜焱的人听到你与王唐对话,就说上神凌旭授意。”
“凌旭上神,你这是要把你父亲拉下水?”重夜脚步猛地顿住,黝黑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愕,随即眉头舒展,眼底浮出了然的光。
凌旭是神界的老牌尊神,辈分不低,在神魔两界都有着极重的分量,再说这位上神也是凌溪沐的亲生父亲。
若是姜焱与玄策听闻此事与凌旭有关,定会投鼠忌器。
他们不会质疑凌旭的决断,又摸不清凌旭此举是何意,只会死死盯着东境的动向,绝不会贸然分兵去查其他方向。
“凌姑娘这步棋,高。”重夜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几分佩服。
把凌旭上神搬出来当幌子,既堵死了姜焱深究的可能,又给他的行动镀了层“上神授意”的金,让玄策也不敢轻易发难。
重夜粗粝的手掌在布衫上蹭了蹭,转身大步向外走去,边走边说:“凌姑娘放心,定不会让你失望。”
院外传来王唐“哎哟”一声,想来是劈柴时不小心砸到了手,凌溪沐抬头望去,阳光正好落在少年毛茸茸的发顶上,像镀了层金。
不多时,重夜便为凌溪沐带回了消息。
她的同门已应下接手安阳的事,重夜对他们的解释是,凌溪沐临时接到她父亲召唤,归期不定。
院门外传来王唐哼哧哼哧搬行李的声音,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个巨大的藤箱,正把符纸、甚至还有半袋没吃完的米饼一股脑往里塞。
“凌姑娘,重夜大哥,都收拾好了!”他拍着箱子上的铜锁,小胡子翘得老高,“我把爷爷留下的魔界舆图也带上了,那上面标的近路可比寻常路径快三天。”
凌溪沐没接话,只从袖中取出枚鸽子蛋大小的晶石。
晶石通体剔透,内里流转着淡青色的光,正是玄灵晶,这是用来传递密讯的法器,只需以灵力催动,消息便会传入指定之人的玄灵晶中,绝无外泄的可能。
她指尖凝聚起一丝灵力,轻轻点在玄灵晶上,晶体内的青光骤然亮起,映出她清冽的眉眼。“慕姐姐,有青姨的信息,速来镜湖山见。”
之所以约在镜湖山见面,既能避开世人的耳目,也能借着父亲凌旭的名义做掩护,即便被姜焱或玄策的人察觉,也只会以为是父亲与辟邪族的寻常往来。
另一边,被凌溪沐耍了一通的姜焱,气急败坏地回到海市城隍庙附近,周身的神力仍带着未散的戾气。
想起在安阳结界外与凌溪沐的对峙,像根细刺扎在心头。
那女子明明灵力尚浅,眼底却藏着能掀翻六界的沉渊,尤其是她主动送死时,竟让他袖中的碎石隐隐发烫。
“啧,阿焱,你这脸色,是谁给你吃瘪了?”郁垒斜倚在城隍庙的廊柱上,指尖转着枚青铜铃铛,铃铛上的鬼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他现在可是冥界派驻人界的监察使,与姜焱共事万年,最懂他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下藏着多少波澜。
姜焱没好气地挥开他递来的酒坛:“凌溪沐,命格透着古怪。”
他抬手召出一面水镜,镜中映出凌溪沐的生辰八字,本该清晰的命盘却被一团混沌之气裹着,隐隐能看见龙凤虚影在其中纠缠。
“寻常修士的命格纵有变数,也跳不出五行轮回,可她……”
水镜突然剧烈震颤,混沌之气中炸开一道金光,竟将姜焱的神力弹了回去。
郁垒收起铃铛,神色凝重起来:“连你都看不透?这可奇了,难道是被什么动过手脚?”
姜焱指尖划过水镜边缘的裂痕,“我试探过她,她虽故作疏离,可周身灵力的波动,竟与当年噬心渊封印松动时如出一辙,更诡异的是,她那古怪命格,连神魔都无法靠近。”
话音未落,廊下的阴影里忽然传来轻响。
一道纤细的银白倩影自梁柱后转出,那是人界灵脉的守护者龙祈,方才她恰好在殿内调息,无意间把郁垒和姜焱的对话听了个全。
“凌溪沐的命格,是当年封印我的黑衣人,用鲲鹏神骨换来的。”龙祈清润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像是被夜风拂过的玉磬。
她下意识往郁垒身边靠了靠,脖颈间那道平日里隐没的龙纹突然亮起,金芒流转间,竟映出皮肤下淡青色的灵脉印记,那是身为灵脉守护者的凭证。
姜焱与郁垒同时一震,人界灵脉是六界根基之一。
自上古大战后六界灵脉便日渐枯竭,怎会与鲲鹏神骨扯上关系?
鲲鹏凌旭是开天辟地时便存在的神兽,其神骨蕴含的力量足以掀翻四海,备受天帝忌惮。
为了扼制凌旭,天帝曾把凌旭发配极北之地看守霍乱六界的妖魔鬼怪。
“那人将我带到海市的龙影山脉,还说今日种种皆是命运的安排,无人能够阻挡命运的洪流……”龙祈的声音轻得像落雪,打断了二人的沉思。
姜焱与郁垒一同望向她,只见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颈间的龙纹,像是在触碰一段尘封的记忆,“黑衣人让我在灵脉深处好生修炼,待到有缘人来,便是我重见天日之时。”
殿内的烛火忽然跳了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二十年前,一直沉寂的灵脉忽然躁动起来。”龙祈的声音染上几分凝重,眼底浮现出当年的景象。
地脉翻涌,灵气如狂龙般冲撞封印,整座龙影山脉都在震颤,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撕裂。
“当时灵脉似要破封而出,那封印我的黑衣人突然现身,她手中握着块泛着金光的骨骼,只轻轻一按,便将那蠢蠢欲动的灵气镇压下去。后来我才知道,那便是鲲鹏神骨,那人以此延缓了人界灵脉现世的时机。”
郁垒下意识收紧了握着龙祈的手,青铜铃铛在袖中发出细碎的轻响。
他从未听龙祈细说过灵脉异动的细节,此刻听来,只觉后背发凉。
若是当年灵脉真的破封,六界必会察觉到人界的异常,届时战火再起,不知又要多少生灵涂炭。
龙祈叹了口气,继续道:“我那时不知黑衣人究竟是何用意,只当是又一场禁锢的开始。直到后来凌姑娘闯入龙潭,我才知晓……”
她顿了顿,目光在烛火中轻轻晃动,“她是九尾大妖与鲲鹏之女,出生即为上神身。”
“当啷——”
郁垒袖中的青铜铃铛不慎滑落,在青砖地上撞出清脆的响声。
他猛地弯腰去捡,指尖却在触到铃铛的刹那顿住,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神身?小七,你是说……凌溪沐她生来便有神格?”
众所周知,神族血脉的矜贵,上神之身更是万中无一,需得历经千年修行与雷劫洗礼方能成就,从未听闻有谁生而为神。
更何况,凌溪沐还是九尾狐与鲲鹏的混血。
这两种血脉本就相冲,能平安降生已是奇迹,竟还能同时承载神格?
“不止如此。”
龙祈的声音沉了下去,颈间的灵脉印记又开始隐隐发烫。
“凌溪沐还身怀九尾妖力,两股力量在她体内此消彼长,却始终维持着诡异的平衡。那黑衣人曾在封印外自语,说她此生注定要渡两道劫,一道是上神飞升的九天雷劫,一道是妖物化形的红莲业火劫。”
姜焱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泛白。
他终于明白为何凌溪沐的命格会那般奇特。
神骨与妖力共生,神劫与妖劫同渡,这哪里是命运的馈赠,分明是将她架在冰火两重天里淬炼。
寻常修士渡一道劫便九死一生,刚出生的凌溪沐却要同时承受神妖两道天罚,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的结局。
“那黑衣人……竟早就知道?”郁垒捡起铃铛,指尖仍在发颤,“他既知她要遭此大难,为何还要给她这样的命格?”
龙祈摇了摇头,眼底掠过一丝迷茫:“我不知道,但那人临走时,曾往灵脉深处埋了样东西,说是‘给她渡劫时留的一线生机’,当时我被封印着看不清模样,直到前段时间才知道那是凌旭上神的神骨。”
殿外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将三人的影子在墙上拉扯得扭曲变形。
龙祈往郁垒怀里缩了缩,颈间的印记渐渐平息,只余下龙纹的金光暖暖地贴着皮肤。
“不管那黑衣人是谁,这丫头的劫,怕是躲不过了。”郁垒的声音低哑,“神妖两道劫同时降临,六界怕是找不出能护住她的人。”
姜焱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想起凌溪沐面对他时,眼底那份看似疏离实则坚韧的光。那样的人,就算知道前路有刀山火海,怕是也会一步步踏过去。
他缓缓松开拳,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松动:“未必。”
龙祈与郁垒同时看向他。
“九天雷劫由神界掌管,红莲业火归冥界所辖。”姜焱的目光落在烛火上,“可那小姑娘偏偏以凡人的身份活下来了。”
“原来如此!”郁垒猛地拍了下大腿,青铜铃铛在掌心震出急促的响,“舍弃神骨,便不用渡九天雷劫,这竟是条破局的路!”
龙祈颈间的龙纹亮了亮,眼底浮出恍然:“难怪黑衣人要以鲲鹏神骨换她命格,又赐她特殊体质,怕是早就算到这一天,故意给凌姑娘留了条后路。”
“可鲲鹏神骨是她与生俱来的根基,剥离时的痛楚……”郁垒的声音低了下去,他见过灵脉剥离异物时的惨烈,更何况是与魂魄相融的神骨,“怕是比渡劫更难熬。”
“她未必知情。”姜焱的声音带着种看透世情的沉郁:“你知为何修道者渡劫最是凶险?不是雷劫有多烈,业火有多毒,是他们从踏进修真门的那天起,就知道有这么一劫在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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