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的忘川河是魂归之所，河水能洗去前尘，可这断魂路里的“忘川”碑，却刻着“无迹可寻”。
倒像是在说，过了这碑，连魂魄都得被抹得干干净净。
“走吧。”重夜拍了拍她的肩，“再往前走走，说不定能找到些头绪。”
三人顺着青石板路继续往里走。
刚过石碑没几步，凌溪沐忽然“咦”了一声，抬头往天上看，来时虽有灰雾，好歹能看出是暗紫色的天，可这会儿头顶的雾竟浓成了墨色，连半点光都透不进来，像是被人用黑布蒙了眼。
“这天色……”慕青也察觉到不对，往四周望了望，“怎么突然暗成这样？”
重夜凝起灵力想探探雾的虚实，刚抬手，脸色忽然变了：“我的灵力……在散。”
凌溪沐心头一跳，赶紧内视自身。
果然，丹田处的灵力正像开了闸的水似的往外涌，速度快得吓人，她连忙捏了个敛息诀，想把灵力收回来，可那诀印刚凝成，就“啵”地一声散了，灵力反倒跑得更快了。
“别用灵力！”重夜低喝一声，率先收了功法，“这雾有问题，能吸灵力！”
慕青也赶紧撤了护体灵气，三人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体内的灵力一点点流失。
凌溪沐试着调动穹苍镜的灵息，镜息倒是稳，可外头的灵力还在散，不过片刻，她就觉得手脚有些发软。
这感觉，像极了她在异界刚苏醒时，被封印抽空灵力的滋味。
“得赶紧想办法照明。”慕青的声音带着点慌，“这么黑，连路都看不清。”
重夜从储物袋里摸出颗夜明珠，往空中一抛。
珠子刚亮起微光，就被墨雾裹住，光芒“滋”地一声灭了，连珠子都变得冰凉。
他皱了皱眉，又摸出火折子，划亮了递过去，结果一样，火苗刚冒出来就熄了。
“仙门的法器和凡火都没用。”凌溪沐咬了咬唇，忽然想起什么，从储物袋里翻出个方方正正的东西。
是她从凡间带回来的手电筒，上次去安阳城查案时顺手塞进去的，忘了拿出来。
她按了下开关，一道白光刺破墨雾，照亮了前方的路，虽然照不透黑雾，但聊胜于无。
重夜和慕青都愣了愣，没想到人界的这玩意儿居然能用。
“先凑合用。”凌溪沐举着手电筒往前走，光柱在墨雾里投出片扇形的亮区，“这东西不用灵力，应该能撑一阵。”
三人借着电光继续走。
越往里走，墨雾越浓，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吸进肺里带着股铁锈似的腥气。
凌溪沐举着电筒扫向两边，光柱所及之处，全是密密麻麻的白骨。
堆得像小山似的，有人类的，有魔族的，还有些长着利爪尖牙的，看着像是妖兽的遗骸。
这些白骨上没半点腐肉，连血迹都被舔舐得干干净净，白森森地堆在路边，看得人头皮发麻。
“走了这么久，别说活物，连只虫子都没见着。”慕青的声音压得很低，握着凌溪沐衣袖的手紧了紧，“这地方……太死寂了。”
凌溪沐点头。
她天生对生命气息敏感，哪怕是草叶的灵韵都能察觉，可在这断魂路里，她感知不到任何活物的气息，连路边的石头都透着股死沉的冷。
可奇怪的是，越是往前走，她体内的血液反倒越烫，像有团火在血管里烧，从心口往四肢蔓延，连指尖都透着热。
这感觉很熟悉，血液发烫，心跳变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和她共鸣。
“你们有没有觉得……”凌溪沐话没说完，忽然停住了脚步。
手电光落在前方的白骨堆上，那些白骨不知何时动了。
不是真的在动，而是在光柱里晃出了虚影。
她看见个穿着黑甲的魔修，正举着刀往同伴身上砍，那同伴嘶吼着反扑，两人滚在地上互相撕咬，血溅得满地都是。
“溪沐？你看什么呢？”慕青推了她一把。
凌溪沐眨了眨眼，虚影没了，眼前还是那堆白森森的白骨。
她皱了皱眉，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刚想开口，手电光又扫到另一边的白骨堆。
这次她看得真切，几个魔修围着块发光的石头争执，忽然有人拔剑刺向身边的人，接着就是一场混战，有人被砍倒，有人往回跑，却被身后的人一箭射穿了心口。
“你也看见了？”重夜忽然开口，声音凝重，他指着左边的白骨堆，“那里……有群魔修在自相残杀。”
慕青也往那边看，脸色发白：“我也看见了！他们好像在抢什么东西，然后就疯了似的砍人！”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惊骇，他们看到的，不是幻觉，是过去发生的事。
凌溪沐深吸口气，举着手电筒往前走了几步。
光柱扫过更多的白骨堆，一幕幕惨烈的景象在眼前铺开：
有魔修举着法器往雾里冲，嘴里喊着“都给我冲！”
雾里突然炸响一声粗嘎的喊，是个满脸横肉的魔修，正举着柄锈刀往前挥，“过了这断魂路，噬心渊底藏着仙缘！得了那宝贝，咱们就能跳脱魔身，直接成仙！”
这话像盆热油泼进了滚水里，原本还在犹豫的魔修们瞬间红了眼。
有个瘦高个魔修啐了口唾沫，攥紧手里的骨杖：“真能成仙？那还守着这破魔界做什么！”说罢率先往雾里冲，脚步踉跄却带着股疯劲。
旁人见状也跟着动了。
有老魔修颤巍巍摸了摸腰间的令牌，喃喃道：“我儿死在仙魔战场，若我能成仙，总能护着他魂魄……”
话音未落，已被涌上前的人潮挤得往前踉跄。
还有些年轻魔修，本就是被“成仙”两个字勾着进了魔界，此刻更是眼里冒光，互相推搡着往前抢路，嘴里喊着“仙缘是我的”，早把来时的惧意抛到了脑后。
结果刚跑没几步，就被雾里伸出的黑影拽了进去，连惨叫都没留下。
有魔修发现走不出去，坐在地上哭，哭着哭着突然站起来，用头撞向旁边的石壁，一下又一下，直到头骨碎裂。
还有些魔修聚在一起，起初还互相打气，说要联手闯出去，可没过多久就开始互相猜忌，你怀疑我藏了退路，我怀疑你想独吞好处，最后抄起家伙打作一团，直到所有人都倒在地上，血流成河，只剩白骨堆在那儿。
“他们是想冲出封印？”慕青的声音发颤，“可这是断魂路，不是噬心渊的封印啊。”
“或许……断魂路本就是封印的一部分。”重夜沉声道，“沈大人当年封印噬心渊，说不定把断魂路也设成了屏障，想闯噬心渊，要么走黑风谷的明路，要么走这条断魂路，可走断魂路，就等于进了死局。”
凌溪沐看着那些虚影里绝望的魔修，心头揪得发紧。
她看见有个年轻的魔修，手里攥着块令牌，嘴里念着“阿娘等我回家”，可转头就被同伴砍中了后背。
他倒下的时候，令牌掉在地上，被后来的人踩得粉碎，那绝望的眼神，看得她眼眶发烫。
“是幻境。”凌溪沐忽然明白过来，“这路能放大妄念，逼出绝望。”
那些魔修想来噬心渊寻宝，本身就带着贪念，发现走不出去，又生了惧意，求生的念想被无限放大，就成了妄念。
怀疑同伴，猜忌人心，最后被自己的情绪逼疯，自相残杀。
“可那被黑影拽走的……”慕青指着一处白骨堆，“那些也是幻境吗？”
凌溪沐望向白骨堆后，看着这幕只觉得心头发冷。
手电光落在那喊“成仙”的魔修脸上，他眼底哪有半分对仙途的向往，只有算计的狠，怕不是故意用这话挑动人心，好让这些魔修替他趟路。
果然，等前头的魔修冲进雾里，那横肉魔修就往后退了退，眼神阴恻恻地盯着人群。
雾里很快传来惨叫，有被黑气拽走的，有踩中陷阱摔进骨缝的，可后面的人还在往前涌，嘴里依旧喊着“成仙”，像是被这两个字迷了心窍。
“贪念最容易被利用。”重夜压低声音，指尖捏着符纸戒备，“他们信了‘成仙’的谎话，妄念就成了这路的养料。”
慕青往凌溪沐身边靠了靠，声音发颤：“你看那个老魔修……他快被人挤到雾里了。”
凌溪沐抬眼，只见那老魔修被两个年轻魔修推得踉跄，手里的令牌掉在地上，他慌忙去捡，却被人一脚踩在手上。
老魔修痛得嘶吼，抬头时眼里已没了之前的盼，只剩绝望，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挣扎着往前爬，嘴里还在念:“成仙……护我儿……”
手电光忽然晃到他手边的令牌，凌溪沐心头猛地一跳。
那令牌上刻着的纹路，竟与沈翊记忆中看到的封印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雾里的黑气突然翻涌，像潮水似的往人群里扑。
那横肉魔修见状转身就跑，却被股黑气缠上脚踝，惨叫着被拖进雾里，连骨头都没溅出一块。
而那些还在喊“成仙”的魔修，转眼就被黑气吞没，只剩几声短促的哀嚎，很快没了动静。
老魔修趴在地上，看着黑气往自己爬来，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哪有什么成仙……都是骗傻子的……”
黑气漫过他的脚，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凌溪沐攥紧了拳头，体内的血液烫得更厉害。
她终于明白这路为什么叫“断魂”，不光是断了魂魄，更是断了念想。
那些被“成仙”迷了心的魔修，到死都没明白，他们求的从来不是仙缘，只是自己骗自己的妄念，而这路，最擅长的就是把妄念熬成催命符。
凌溪沐摇了摇头，想要把这些画面甩出脑袋，刚刚他们都看见个虚影，有个魔修被黑影拽进雾里后，雾里传来“咔嚓”的咀嚼声，接着那片雾就泛红了，像是吸了血似的。
而现实中，那处的白骨堆格外零散，骨头茬子上还有齿痕，那不是幻境，是真有东西在吞噬他们。
“杀戮之气越重，那东西越活跃。”重夜指着地上的血迹残留，“你看，哪里的血多，哪里的白骨就越碎，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凌溪沐举着手电筒照向地面。
果然，那些血流成河的地方，白骨都被拆得七零八落，连细小的指骨都断成了几截，而没什么血迹的地方，白骨还相对完整。
“他们自相残杀，反而给那东西喂了食。”慕青的声音带着颤，“这路……根本就是个陷阱。”
三人站在原地，看着眼前一幕幕重演的惨剧，浑身发冷。
进入断魂路，就没有回头路，不是路不让他们回头，是他们自己的贪念和绝望，把自己困死在了这里，最后要么被妄念逼疯，自相残杀而死，要么被雾里的东西吞噬，连骨头都剩不下完整的。
神魂俱灭，只留白骨。
凌溪沐忽然觉得体内的血液烫得更厉害了，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跳，和远处雾里传来的“咔嚓”声隐隐呼应。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泛着淡淡的红光，这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小心！”重夜突然低喝一声，一把将凌溪沐拽到身后。
手电光晃向左边的雾里，只见一缕黑气正从雾中飘出，像条小蛇似的往凌溪沐脚踝缠来。
那黑气带着股腥甜的味，正是血煞的气息！
重夜指尖凝起最后一点灵力，拍向那缕黑气，黑气被打散，却很快又聚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的雾里涌出来，朝着三人围拢过来。
“它们被血腥味引来了！”重夜喊道，他指的不是地上的血，是凌溪沐体内发烫的血。
凌溪沐这才明白，为什么血液会发烫，为什么感觉熟悉。
她的血，和沈翊的血一样，能引动血煞。
而这断魂路里的黑气，就是噬心渊里血煞的延伸。
“快跑！”慕青拉着凌溪沐就向后跑。
手电光在雾里晃得厉害，三人身后的黑气紧追不舍，“滋滋”地腐蚀着路边的白骨，发出刺耳的声响。
凌溪沐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些黑气聚成了一只巨大的手，正朝着他们抓来。
那就是吞噬魔修的“不明东西”，是血煞凝聚的怪物！
“前面有光！”重夜忽然喊道。
凌溪沐抬头，只见前方的墨雾里透出一点微光，像是出口。
随着越接近出口，凌溪沐体内的血液烫得像要沸腾，心口的共鸣越来越强。
她隐约觉得，那出口后面，就是噬心渊。
可身后的血煞之手越来越近，腥甜的气息呛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凌溪沐脚下一绊，摔倒在地。
手电光飞了出去，落在地上，亮光照向旁边的白骨堆，凌溪沐看见个虚影。
是个穿着绿衣的女子，正摇晃着铃铛和血煞交手，那女子的侧脸，竟和她一模一样。
那女子背对着凌溪沐，摇晃着掌心的铃铛，清脆的铃声响起，那血煞不动了。
接着，女子回头向身后看了一眼，像是在看凌溪沐。
望清女子的容貌时，凌溪沐愣在原地，就连逃跑都忘了。
那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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