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中天时,凌溪沐换了身素色短打,慕青凑在门边,望着廊外渐浓的日影,忍不住又道:“溪沐,真不让我跟着?万一龙祈前辈……”
“她既点名要我独自去,必有道理。”凌溪沐回头看她,见她眉峰紧蹙,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慕姐姐,你在殿里等着,若过了申时我还没回来,就去找重夜,别贸然行动。”
慕青咬了咬唇,知道她向来有主见,终究是点了头:“那你小心些,沧海笛……多靠它护着自己。”
凌溪沐颔首应下,转身出了偏殿。
幽冥殿西侧的梅林离得不远,青砖铺就的路蜿蜒穿过几株老槐,风一吹,槐叶沙沙响,倒衬得周遭更静了。
她走得不快,眼角余光总留意着两侧的暗影,姜焱说过让龙祈“陪着走走”,暗处定然有他的人盯着,只是此刻需装作毫不知情。
梅林入口处,龙祈已等在那里。
她换了身便于行动的墨绿劲装,发束成高马尾,少了几分温和,多了些利落,见凌溪沐独自来,她眼底掠过丝赞许:“你倒是懂分寸。”
“前辈既说了只许我来,自然不能违逆。”凌溪沐走近了,才发现她手里攥着块巴掌大的青铜碎片,边缘刻着半道眼熟的龙纹,“这是……”
“等会儿你便知道了。”龙祈没多解释,转身往梅林深处走,“跟我来,路不算近,得快些。”
梅林深处竟藏着条隐蔽的石阶,蜿蜒向下,越走越暗,空气中渐渐漫开股陈旧的土腥气,混着若有似无的灵力波动。
凌溪沐握紧了沧海笛,能察觉到底下的灵力既非仙也非魔,倒像是两种力量冲撞后留下的余韵。
约莫走了一炷香,前方忽然亮起来。
石阶尽头竟是片开阔谷地,谷地中央立着几根断裂的石柱,柱身上爬满斑驳的龙纹,虽大半已风化,却仍能看出当年的磅礴气势。
谷地四周的岩壁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印记,像是干涸的血迹,又像是被灵力灼烧过的痕迹。
“这里是‘裂渊径’。”龙祈站在石柱前,指尖抚过柱身一道深痕,声音轻得像叹息,“神魔相交之地,千年前封印魔界的关键所在。”
凌溪沐走到她身边,望着那些断柱,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发闷,这盘龙柱的纹路,竟和她昏迷时看到的记忆碎片里的景象重合了。
她好像……也是曾经站在这里的其中一个修者,曾看着龙祈将灵力注入石柱。
“这些盘龙柱,是你当年封印魔界时用的?”她轻声问。
龙祈点头,指尖沿着龙纹慢慢划:“千年前的神魔大战,比你能想象的更惨烈。那时辟邪族是最先陨落的,全族不知感染了什么,全部葬在了断尘崖附近。”
她顿了顿,声音沉了些:“辟邪族一亡,仙界和神界立刻乱了阵脚,神界的镇北将军为护仙界退路,以身挡了魔帝一击,神魂俱灭,仙界的凌霄元帅也折在了鬼族的阴阵里。那时魔族和鬼族联手,兵锋直逼神界,龙族本不想参战,却被架在了火上,若不战,六界怕是要被魔焰吞了。”
凌溪沐望着石柱上模糊的龙纹,想起那段金龙被困血色铃铛的画面:“所以龙族……是派了你出战?”
“是我自己请战的。”龙祈笑了笑,眼里却没什么暖意。
“龙主心怀天下,却也惜龙族子民。我是龙族最年轻的战神,论秘术,族里没人比得过我,盘龙柱封印需以龙族精血为引,耗毕生修为,本就是条死路,我去,总好过让族里的长老们白白牺牲。”
她抬手按在一根相对完整的石柱上,掌心泛起淡金色的光,柱身上的龙纹竟跟着亮了起来,隐约能看到细碎的灵力流转。
“我用了七天七夜,将龙族秘术‘盘龙锁界’刻进这些石柱里。你看这龙纹,每一道都缠着我的精血,只要我活着,封印就不会彻底溃散,可那时我没想到,这秘术耗损的心力,比我预估的多了十倍。”
“封印成的那天,我站在这里,看着石柱亮起金光,将魔界通往其余五界的通道全堵死,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烧。”
她收回手,掌心的光渐渐散了,“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闭眼等着神魂溃散,却不想……凭空窜出来个铃铛。”
“血色铃铛?”凌溪沐心头一跳。
“是。”龙祈点头,眉峰微蹙,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舒服的事,“那铃铛裹着股腥气,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卷着我坠进了个黑漆漆的地方,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归墟,万物寂灭之地,按理说进去了就再难出来,可那铃铛竟护着我的神魂,让我陷入了沉睡。”
她转头看凌溪沐,眼底带着几分茫然:“我睡了多久,自己也说不清。有时觉得像一瞬,有时又觉得像过了千年,直到有天,我被人唤醒了。”
“是戴面具的女子?”凌溪沐追问。
龙祈颔首:“是她,她站在归墟的雾里,面具上的缠枝纹看得清清楚楚。她没摘面具,也没说名字,只递给我半块青铜碎片,就是我手里这块,那人说‘魔界封印松了,你得去人间投胎,才能稳固神魂,等时机到了,自会有人找你’。”
凌溪沐看向她手里的碎片,忽然发现那纹路竟和盘龙柱上的暗纹有些相似:“她没说为什么要让你投胎?人间为什么能稳固你的神魂?”
“没说。”龙祈见她好奇,便将碎片递过来,“她只说,在人间经轮回养魂,会有功德庇护。”
凌溪沐接过碎片,指尖刚触到青铜表面,指尖像是被烫了般猛地一颤,眼前骤然暗了下去,耳边涌来沉闷的水声,竟是片幽深的海底。
视线所及处,海水泛着墨蓝的光,无数细小的磷光在水中沉浮。
而不远处,一枚血色铃铛正悬在海沟之上,铃铛口朝下,裹着层淡红的光晕,光晕里隐约能看见条蜷缩的金龙,鳞甲黯淡,正是沉睡的龙祈。
她周身的海水像是被无形的力场隔开,唯有那血色铃铛的光,暖暖地落在她身上,护着她不散的神魂。
这画面静得像幅凝固的画,不知过了多久,海水中忽然漾开一圈涟漪。
一个身着蓝色祭袍的女子缓缓走来,袍角绣着银线缠枝纹,与慕青常穿的样式隐隐相似。
她脸上戴着繁复的面具,只露出双沉静的眼,正是凌溪沐曾见过的那个身影。
女子停在血色铃铛旁,抬手轻叩铃铛壁。
“龙姑娘,醒醒。”她的声音透过海水传来,轻得像叹息,“魔界封印已破,你该走了。”
血色铃铛微微震颤,光晕里的金龙动了动,却没睁眼。
女子又道:“我带你去轮回,人间烟火能养你的魂,等时机到了,自会有人寻你。”
说着,她指尖凝出一缕淡青的光,轻轻点在铃铛上。
血色铃铛的光晕忽然亮了几分,将金龙缓缓托了出来,化作个身着白衣的少女模样,仍是龙祈的脸,只是眉眼间带着未醒的迷蒙。
女子伸手扶住她,转身往海面游去,龙祈的身影随着她的动作渐渐变淡,像是要融入海水里。
她们离开后没多久,那枚血色铃铛忽然颤了颤,周身的红光骤然敛去,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深海沟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叮!”
耳边仿佛响起一声轻响,凌溪沐猛地回神,眼前仍是裂渊径的谷地,手里还攥着那枚青铜碎片,掌心竟沁出了薄汗。
“凌姑娘?你怎么了?”龙祈见她脸色发白,眉峰微蹙,伸手想扶她。
凌溪沐抬手按住她的手腕,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颤,目光却亮得惊人,像是有碎光落在眼底:“前辈,我看见了,一开始就不是归墟。”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画面里的细节说清楚:“起初是片漆黑的海,浪潮涌动,卷着灰黑色的魔气,你从半空中坠下去,像片断了线的叶子,直直落进那片海里。”
“你说是魔域之海?”龙祈一愣。
“或许吧!”凌溪沐摇头:“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魔域之海,我看到的是有红光闪过,你就被卷入海底,然后画面就转到了归墟的海底,和刚开始看到的海水完全不一样。”
凌溪沐的声音轻了些,带着几分茫然,又透着笃定,“那里的水是蓝的,静得没有声息,只有细碎的磷光在你身边飘,血色铃铛悬在你上方,裹着层暖红的光,把你护得好好的,你缩在里面沉睡,连睫毛都没动一下,像沉了很多很多年。”
她顿了顿,想起那道蓝色的身影,语气又添了几分急切:“后来有人来了,是个穿蓝色祭袍的女子,戴着手绘缠枝纹的面具,她停在铃铛旁,轻轻敲了敲铃壁,叫你‘龙姑娘’。她说‘封印散了,你该走了’,然后就引着你往海面游,她没摘面具,可我认得出她指尖凝出的灵力,淡青色的,和慕姐姐灵脉里的气息很像。”
“她带你往轮回的方向去了,你跟着她走的时候,身影都轻得快化了。”凌溪沐握紧龙祈的手腕,抬眼望进她眼底,“前辈,我真的看见了,是她唤醒了你,带你去轮回的。”
龙祈怔怔地看着她,握着青铜碎片的手不自觉松了些,碎片边缘硌得掌心发疼,她却没察觉,只喃喃道:“你看见了?……魔域之海,归墟海底……还有唤醒我的人……”
“嗯。”凌溪沐点头,指尖仍有些发凉,“带你去轮回的人,穿蓝色祭袍,戴缠枝纹面具,她是狐族的大祭司。”
她顿了顿,看向龙祈,一字一句道,“也是慕姐姐的娘亲,辟邪王妃青璃,我们这次来魔界,就是来找她的。”
龙祈怔住了,握着青铜碎片的手微微收紧,眼底闪过震惊、恍然,还有几分难以置信:“狐族大祭司?青璃前辈……原来她不只是辟邪王妃,还是狐族的人?”
“慕姐姐是她的女儿,至于青璃阿姨为什么是狐族大祭司,就不得而知了。”凌溪沐解释道,“我们一路跟着穹苍神镜来魔界,就是想找青璃阿姨的下落,之前在人界灵脉看到碎片画面,只认出是你和她,却没敢确定,方才这青铜碎片引我看见归墟的事,才敢肯定,救你的人,就是她。”
她将碎片递还给龙祈,轻声道:“你说她让你等‘寻你的人’,或许她早就料到,我们会循着线索找到你,再通过你,找到她的踪迹。”
龙祈摩挲着青铜碎片,指尖划过上面的龙纹,忽然笑了笑,眼里却有湿意:“原来如此……她护了我这么久,却连名字都没肯说。”
凌溪沐望着远处断裂的盘龙柱,心里忽然亮堂了。
青璃安排龙祈去人间轮回,是为了让龙祈避开神魔两界的耳目,留下血色铃铛护她神魂,是怕她在归墟溃散。
甚至穹苍神镜指引她们来魔界,说不定也是青璃前辈早就布下的局,一环扣着一环,都是为了今日的重逢。
“我们得找到她。”凌溪沐顿了顿,目光落在谷地深处,“慕姐姐找了青璃前辈这么久,从人界追到魔界,她不能再等了。”
只是她没说,狐族大祭司曾布下续灵阵帮她孕养身体,那阵法泛着和青璃面具上相似的缠枝纹光晕,与她遗失的记忆定然相关。
当年是谁让青璃为她布阵?那部分被遮蔽的过往,或许只有找到青璃才能拼凑完整。
她收回思绪,看向龙祈手中的青铜碎片,忽然想起归墟海底那枚血色铃铛,试探着问:“前辈,你当年在归墟,那枚护着你的血色铃铛,你知道它的来历吗?”
龙祈闻言一愣,指尖摩挲着碎片的动作慢了下来:“血色铃铛?我只知它能护神魂,却从未深究来历,那时我昏沉得厉害,只记得它裹着股腥甜气,倒不像是寻常法器,你问这个做什么?”
凌溪沐心头微紧,贝齿紧咬下唇,压下了到嘴边的话,关于这铃铛的一切,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她错开龙祈的目光,指尖轻叩着腰间的沧海笛,随口敷衍道:“没什么,只是方才看记忆碎片时,觉得那铃铛样式特别,随口问问,许是我记错了,说不定就是辟邪族的寻常秘宝。”
龙祈眉峰微蹙,显然没完全信,却也没再追问,只将青铜碎片收进袖中:“或许吧,不过我听说仙魔交界处的断尘崖底,有处辟邪族的旧祭坛,青璃若在魔界,说不定会去那里留线索,我们先去看看,路上若想起什么,再慢慢说。”
凌溪沐连忙点头应下,跟着龙祈往谷地深处走。
只是心里那点关于血色铃铛的疑虑,却像颗石子落进水里,漾开了一圈圈说不清的涟漪。
因为它从不是独立之物,而是与沧海笛共生共存的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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