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溪沐跟着龙祈穿过谷地深处的矮灌木丛，脚下的碎石渐渐被湿润的泥土取代，耳边的风声里，多了潺潺的水流声。
她下意识加快脚步，绕过最后一片挡路的枯木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猛地停住了脚步。
与前日和慕青来时那片满是碎石、连草都不长的崖底截然不同，这里竟是一片被活水环绕的洼地。
清冽的水流从崖壁深处的石缝中漫出，在地面汇成半亩见方的水潭，潭水澄澈见底，能看见水底游动的细小鱼苗。
而潭水源头的石台上，赫然立着一座被枯藤半掩的石台，青灰色的石板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已尘封许久。
“这就是我说的辟邪族旧祭坛。”
龙祈走上前，伸手拨开缠在石台上的枯藤，指尖触到冰冷的石板时，忍不住皱了皱眉，“怎么看着像座废弃的石台？除了这水，连点灵气都没有。”
凌溪沐没接话，目光早已被石台上的纹路吸引。
她蹲下身，用袖口轻轻擦去石板上的灰尘，几道模糊的刻痕渐渐显露，中央是一个类似展翅飞鸟的图腾，边缘刻着细碎的符号，与她曾在玄灵院藏书阁的古籍残卷上见过的辟邪族图腾，有着七分相似。
“是祭坛，而且确实是辟邪族的。”
凌溪沐的指尖抚过图腾的纹路，指腹触到凹凸不平的刻痕时，心中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只是年头太久，被风雨侵蚀得厉害，才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龙祈凑过来，盯着那些符号看了半天，却百思不得其解：“这里是魔界地盘……辟邪族怎么会把祭坛建在断尘崖底的河水源头？”
“或许是为了镇压什么。”
凌溪沐站起身，绕着祭坛走了一圈。
祭坛分三层石阶，每一层都散落着枯木残枝，有的枝干还带着焦黑的痕迹，像是被大火烧过。
唯有祭坛中央的位置，有一道指宽的细缝，清冽的活水正从缝中缓缓渗出，滴落在下方的石槽里，发出“叮咚”的轻响，成了这死寂崖底唯一的生机。
她试探着踏上第一层石阶，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凉意，不是崖底的寒气，而是带着几分阴戾的冷意，顺着石阶的纹路往上爬，悄无声息地缠上她的手腕。
凌溪沐心头一紧，下意识运转体内的灵力去挡，可那股冷意却像有生命般，绕开灵力的屏障，钻进了她的经脉。
“怎么了？”龙祈见她脸色微变，急忙上前，却被凌溪沐抬手拦住。
“别过来。”
凌溪沐的声音有些发沉，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股阴戾气息与前日在慕青丹田处感受到的煞气，有着同源的波动，只是更微弱，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了数百年。
“这祭坛里藏着煞气，你对灵气敏感，靠近会被反噬。”
龙祈闻言，立刻后退了两步，又忍不住探头张望：“可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啊？除了有点冷，连点邪气都探不到。”
凌溪沐没再解释。
她知道，自己能感知到这股煞气，是这股微弱煞气与自己的本源之力同为一脉，虽未恢复完整的力量，却让她对煞气有着远超常人的感知力。
凌溪沐垂眸，继续往上走，每踏上一级石阶，那股阴戾气息便重一分。
到了祭坛顶层时，她终于找到了气息的源头，一根横在石台上的枯木。
这枯木约莫手臂粗细，表皮早已干裂成网状，却在靠近石缝活水的地方，隐约渗出一丝极淡的黑气，正随着水流的波动，缓缓向外扩散。
凌溪沐蹲下身，指尖悬在枯木上方，没敢直接触碰。
她能感觉到，枯木内部像是藏着一道松动的封印，煞气被牢牢锁在里面，只有零星的气息顺着木纹泄出来。
而那道从地底渗出的活水，竟像是天然的镇邪符，将大部分煞气困在祭坛范围内，不让其扩散到崖底其他地方。
“这枯木不对劲。”凌溪沐轻声说。
目光落在枯木根部那里的青石板上，刻着一道完整的辟邪图腾，只是图腾中央有一道裂痕，像是被人用蛮力打碎的。
“当年辟邪族应该是用这祭坛封印某个东西，可图腾碎了，封印也跟着松动了，只有这活水还在维持着最后的镇压。”
龙祈在祭坛下听得心惊：“那这东西会不会漏出去？要是传到仙魔交界处，岂不是要出大事？”
“暂时不会。”凌溪沐摇摇头，起身看向祭坛后方的岩壁，“你看那里。”
龙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岩壁上有一片深色的痕迹，像是水渍，却比周围的岩石更坚硬，隐约能看出是人工涂抹的痕迹。
凌溪沐跳下祭坛，走过去摸了摸那片痕迹，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有人加固了岩壁，挡住了煞气向外扩散的路。”
“那会是谁做的？”龙祈追问，“这和辟邪族灭族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凌溪沐摇了摇头。
仙界灵脉暴动的时候，她并未看到辟邪族内与此相关的记忆。
凌溪沐正想再仔细查看枯木，指尖突然被一股更浓烈的煞气缠上。
这股煞气与之前的阴戾不同，带着几分蛮横的冲击力，像是要强行钻进她的意识。
凌溪沐猝不及防，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的水声、风声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呼啸的寒风与刺鼻的血腥味，她竟被卷入了幻境。
“凌姑娘……凌溪沐！”龙祈的呼喊在远处响起，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传不进她的耳朵。
凌溪沐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站在一片荒芜的悬崖上，她认得这里，正是上古时期，辟邪族镇守的断尘崖。
此刻，天空是暗沉的灰紫色，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凌溪沐猛然扭头，望向了交界处的崖壁，只见那里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淡青色的衣裙，素白的发带，连垂在身侧的手指都纤细得与顾清禾别无二致。
凌溪沐心头一紧，刚要开口呼喊，却见那道身影缓缓转身向崖底坠去，她也连忙跟了上去。
随风坠落的女子，脸上沾满了暗红的血污，原本该温和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翻涌的戾气，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扭曲的笑。
她的胸口有一道狰狞的伤口，黑色的煞气正从伤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像毒蛇般缠绕着她的四肢，将周围的沙石都染成了灰黑色。
凌溪沐下意识地张嘴想要提醒顾清禾不要寻死，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可下一秒，她便否定了这个念头，顾清禾的气息虽然也是混乱的，但不如眼前的女子那样的凌厉冷冽。
而眼前女子身上的气息，却冷得像万年不化的寒冰，还裹着浓得化不开的不甘，刺得人眼眶发疼。
女子似乎没看到凌溪沐，只是抬手抚过胸口的伤口，黑气在她掌心凝聚，她抬头望向浓厚的天空，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顾清禾……你好狠的心！”
顾清韵的声音砸在死寂的崖底，每一个字都裹着血沫，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磨出来的。
她抬头望着头顶浓得化不开的黑雾，那是顾清禾追杀时留下的魔气余韵，此刻却像一张网，将她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崖底。
掌心的黑气微微震颤，倒映出她满是血污的脸。
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却像丧家之犬，被自己最疼爱的妹妹追得无处可逃。
就在半个时辰前，她还在瑶池边给顾清禾梳理长发，说着要把自己炼化的灵气珠分她一半。
可下一秒，顾清禾的匕首就刺穿了她的胸口，刀尖抵着她的心脏，笑得温柔又残忍：“姐姐，你的心是先天灵体所化，借我用用，我想救她……好不好？”
那把匕首，还是往年顾清禾生辰时，她亲手送给对方的护身法器。
顾清韵猛地攥紧拳头，黑气刺破掌心，鲜血滑落，落入了无尽黑暗的崖底。
耳边是凛冽的风声，她一想到顾清禾那双淬了毒的眼睛，就觉得浑身发冷，自己的亲妹妹为了别人，居然弑杀亲姐。
她好恨！
顾清韵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她借着刺痛在触底前强行稳住身形，可胸口的伤口还在涌血，每动一下都像有刀子在搅她的五脏六腑。
顾清韵抬起右手拇指拭去唇角的血渍，踉跄着扑到溪边，想借着溪水暂时隐藏气息以躲过顾清禾派来的追兵。
可刚蹲下身，胸口的剧痛就突然袭来，她眼前一黑，重重摔在溪边的草地上。
溪水漫过她的指尖，带着崖底特有的凉意，却无法驱散她体内的魔气，那是顾清禾的匕首上淬了魔界的蚀骨香，一旦入体，灵气就会被慢慢吞噬。
顾清韵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抬头，看见溪边长着几棵歪歪扭扭的果树，枝桠上挂着青绿色的小果子，却因为崖底灵气稀薄，迟迟没有成熟。
“我不能死……”顾清韵的意识渐渐模糊，胸口的血顺着衣襟滴进溪水里，染红了一片水域，又溅到旁边的果树根部，“我要报仇……顾清禾，你欠我的，我定要你千倍万倍偿还！”
怨气像藤蔓般缠上她的四肢，带着未散的煞气，一点点渗进身下的泥土、溪边的果树，还有那汪被血染红的溪水。
顾清韵的身躯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彻底融入了崖底的环境。
草叶间多了丝若有若无的黑气，溪水泛着极淡的血色，连果树的枝干都悄悄染上了暗红的纹路，唯有那双满是不甘的眼睛，还在意识深处死死盯着天界的方向，随后陷入了无尽的沉睡。
这一睡，便是百年。
崖底的灵气愈发稀薄，曾在此处驻守的辟邪族渐渐没了灵气滋养，族人们饿得眼冒金星，只能四处寻找可吃的东西。
直到有个年轻的族人误打误撞跑到断尘崖崖底，看见那几棵果树竟结出了妖艳的红果子，果皮像浸过血，在昏暗的崖底泛着诡异的光。
“这果子……能吃吗？”
族人犹豫着摘下一颗，放在鼻尖闻了闻，没有丝毫毒素的气息，反而带着股奇异的香甜。他饿得实在撑不住，咬了一口，果肉入口即化，瞬间驱散了腹中的饥饿。
“没毒！能吃！”
消息很快传遍了辟邪族，族人们蜂拥而至，将树上的红果子摘得一干二净。
起初大家只觉得果子香甜，可没过多久，吃过果子的人就开始不对劲，眼睛渐渐变红，身上冒出淡淡的黑气，原本温和的性子变得暴戾异常。
见人就打，甚至会扑上去撕咬，嘴里还嘶吼着听不懂的怨怼之语。
“杀！杀了所有背叛者！”
“我的仇……”
被煞气感染的族人像疯了一样，在族地里大肆屠戮，不分男女老幼，直到灵力耗尽、力竭而亡，尸体上还残留着狰狞的抓痕。
辟邪王慕霆瀚看着族人们一个个倒下，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发现所有出事的族人，都吃过崖底那片果林的红果子。
“来人！把那片果林烧了！”慕霆瀚提着长剑，亲自带着族人往溪边走。
剑刃上凝聚着辟邪族的净化灵力，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将那片染了邪祟的果林彻底焚毁。
可就在他的剑尖即将碰到果树的瞬间，崖底突然刮起一阵阴风，溪边的溪水翻涌着血色，草叶间的黑气疯狂汇聚，一道透明的身影缓缓从果树里飘了出来，正是沉睡了百年的顾清韵。
“不要做无谓挣扎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顾清韵的指尖泛着黑气，死死扣住慕霆瀚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她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响起，带着百年积怨的寒意，“臣服于我，我还能留你几分神智，若是再抗，我便让你亲眼看着族人互相残杀，最后再让你魂飞魄散！”
黑气顺着她的指尖疯狂涌入慕霆瀚体内，像无数条毒蛇，在他的经脉里横冲直撞。
慕霆瀚闷哼一声，长剑在石地上划出深深的刻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属于顾清韵的怨气正一点点吞噬他的识海，眼前不断闪过妻女的笑脸，可下一秒就被血色覆盖，仿佛下一刻，青璃和年幼的慕青就会倒在他失控的剑下。
“不可能……”慕霆瀚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剧痛，“我是辟邪王，守护族人是我的责任……绝不会让你用我的手，害他们……”
他猛地运转体内仅存的净化灵力，试图将黑气逼出体外。
可那黑气早已与他吃果子时残留的煞气纠缠在一起，如同附骨之疽，越是反抗，就越是疯狂地反噬。
他的眼角渗出鲜血，浑身的皮肤都泛起不正常的黑红，连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顾清韵见他仍在顽抗，眼中的疯狂更甚。
她飘到慕霆瀚面前，身影在黑气中忽明忽暗，“你以为你能撑多久？你的族人都藏着我的煞气种子，只要我愿意，随时能让他们变成只懂杀戮的怪物！你女儿慕青年纪尚小，若是被煞气缠上，恐怕会比你先一步疯魔吧？”
“不准你碰她们！”
慕霆瀚猛地抬头，眼中血色翻涌，却仍有一丝清明未灭。
他最软肋便是妻女，顾清韵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可也正是这份牵挂，让他的意志愈发坚定，他不能认输，一旦被夺舍，青璃和慕青就真的再无生路。
他强忍着经脉撕裂的剧痛，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净化灵力，趁着顾清韵专注于威胁他的间隙，悄悄将灵力化作一道细微的传音，朝着族地的方向送去：“青璃，速带青儿离开，去天界求见天帝，求他派仙兵来镇压邪祟！切记，不可暴露我的处境，更不能让慕青靠近崖底！”
传音刚送出，顾清韵便察觉到了异常。
她厉声喝道：“你在给谁传音？！”
黑气瞬间暴涨，狠狠撞向慕霆瀚的识海。
慕霆瀚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可他死死咬着牙，硬是撑着没让意识彻底沦陷，他必须撑到青璃带着慕青离开，必须撑到天界的救兵来。
此刻的族地深处，青璃正抱着年幼的慕青，突然听到丈夫熟悉却带着剧痛的传音，脸色瞬间惨白。
她知道慕霆瀚从不说谎，能让他如此急切地让自己逃，必定是到了生死关头。
青璃不敢耽搁，立刻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将慕青紧紧护在怀里，趁着族人们被崖底动静吸引的间隙，悄悄从密道离开了辟邪族的聚居地。
“娘亲，我们要去哪里？爹爹呢？”慕青攥着青璃的衣角，小脸上满是不安。
她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让她难受的气息，连爹爹的灵力波动都变得微弱又混乱。
青璃强忍着眼泪，摸了摸女儿的头，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我们去天界找救兵，等我们回来，爹爹就会没事了。”
她抱着慕青，一路向着天界的方向飞去。
可辟邪族本就地处仙魔交界的贫瘠之地，离天界路途遥远，加上她心中焦急，没日没夜地赶路，等到终于抵达南天门外时，早已是衣衫褴褛，连灵力都耗得所剩无几。
“我乃辟邪王慕霆瀚之妻青璃，求见天帝！”青璃跪在南天门外，抱着慕青，声音嘶哑地呼喊，“我夫君被邪祟所困，辟邪族危在旦夕，求天帝赐下灵气，派仙兵相助！”
守门的仙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轻蔑：“辟邪族不过是依附天界的小族，如今仙魔交界灵气稀薄，天界自身都需留存灵气应对魔界异动，哪有多余的灵力去救一个小小的辟邪王？”
“可若是邪祟失控，煞气蔓延到天界，后果不堪设想啊！”
青璃急忙上前一步，却被仙将挥出的灵力挡了回去，差点摔倒在地。
慕青吓得抱紧她的脖子，小声啜泣起来。
仙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休要危言耸听！天帝有令，非天界正统仙者，不得入内。你还是快带着孩子回去吧，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说完，南天门外的结界缓缓闭合，将青璃的哀求彻底隔绝在外。
终于到顾清禾这条主线了[吃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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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第 137 章 辟邪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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