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的烛火摇曳，将凌溪沐的影子拉得修长。
她指尖捏着那枚青丘尾玉佩，玉面上传来的温润触感，成了此刻唯一能让她心绪稍定的东西。
窗外，幽冥殿的守卫换了岗，脚步声在石板路上渐行渐远，却始终绕不开偏殿周围，魔尊姜焱对自己的监视，从未真正消失。
“想人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魔界，难如登天。”
凌溪沐将玉佩收入衣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领口。
姜焱的地盘遍布眼线，从断尘崖底回来后，她便察觉到偏殿外多了两道隐匿的气息，虽不外露，却像两张无形的网，将她的行踪牢牢锁住。
若强行突围，不仅会暴露自己急于离开的心思，还可能惊动姜焱，让他提前对自己的事产生怀疑。
“眼下只能先蛰伏。”凌溪沐定了定神，目光落在手腕上的沧海笛。
笛身泛着淡蓝色的流光，笛孔边缘刻着古老的水纹符文，似是安抚她的焦虑。
如今被困在幽冥殿，正好借这段时间从长计议一番，或许能从魔尊姜焱这找到与自己记忆相关的线索，毕竟他看自己的目光并不清白。
次日清晨，凌溪沐刚洗漱完毕，慕青便提着食盒来了。
食盒里是清粥和几碟爽口的小菜，还有重夜特意准备的灵果，据说能滋补灵力。
“溪沐，今日打算做些什么？”慕青一边帮她盛粥，一边问道，“总待在偏殿也闷，不如我陪你四处走走？”
凌溪沐舀粥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我想去姜焱的藏书阁看看。”
“藏书阁？”慕青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是想找关于魔界的旧事，或许能查到青丘的线索？”
“嗯。”凌溪沐点头。
“姜焱毕竟是魔尊，深耕魔界多年，他的藏书阁里定然藏着不少上古秘闻，说不定能找到青丘以及别的记载，或是与辟邪族、煞气相关的资料。而且，去藏书阁‘看书’，总比待在偏殿更不容易引起怀疑。”
慕青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
在姜焱的眼皮底下“安分”地寻找线索，才是最安全的方式，她当即应道：“好，我陪你去！正好我也想看看，魔界的藏书阁和仙界，人界的有什么不一样。”
两人刚走出偏殿，便见重夜立在廊下，肩头却没了往日那只探头探脑的老鼠精。
唯有一团灰褐色的毛球，正紧紧扒着重夜的衣摆，大半身子都躲在他身后，只露出一双黑豆子似的眼睛，怯生生地盯着来人。
那是化回原型的王唐。
方才廊外掠过两名魔族侍卫，玄色甲胄上的戾气让他浑身毛发都竖了起来，哪里还敢维持人形，只一瞬便缩成了原型，死死攥着重夜的衣角不肯松手。
在他看来，唯有躲在这位温和却气场稳固的大神身边，才能隔绝那些让他心惊肉跳的魔族气息，勉强寻得一丝安全感。
“你们要去哪里？”重夜开口，语气依旧温和，目光落在凌溪沐身上，带着几分关切，“昨日的汤药还有剩余，若觉得灵力不济，我再去煎一副。”
“不用麻烦了，我已经好多了。”凌溪沐笑了笑，指了指主殿方向，“我们想去藏书阁看看，找些关于上古秘闻的书。”
重夜点头，没有多问：“你们去藏书阁，我就在偏殿附近打坐，有动静随时喊我。”
凌溪沐心中微动，目光在重夜与缩成一团的王唐身上转了一圈。
重夜性子温和，却素来心思通透。
他此刻带着看似毫无用处的王唐在偏殿附近打坐，哪是真的单纯打坐？
分明是故意摆出这副“专注于琐事”的模样，让暗处盯着的眼线放松警惕，姜焱的注意力若落在重夜与王唐身上，自然会少几分对她和慕青去藏书阁的猜忌。
这份不动声色的掩护，凌溪沐看在眼里，却没有点破，只是颔首道：“好，那你们注意安全。”
告别重夜，凌溪沐和慕青朝着藏书阁走去。
魔界墨云峰的半山腰处，矗立着幽冥殿的藏书阁，黑曜石筑就的阁身隐在云雾间，屋顶覆着暗金色的琉璃瓦，只露一角暗金飞檐，在灰蒙天光下泛着冷硬光泽。
阁外守着两名魔界侍卫，见了凌溪沐，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却还是放行。
显然，姜焱已经打过招呼，允许她进入藏书阁，却也在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踏入藏书阁，一股陈旧的书卷气扑面而来。
阁内分三层，第一层摆满了魔界的历史典籍，第二层是法术秘籍，第三层则挂着“禁地”的牌子，门口还布着淡淡的结界。
“看来重点在第三层。”慕青压低声音，指了指三楼的方向，“只是那结界看着不弱，我们贸然靠近，肯定会被发现。”
凌溪沐摇了摇头，目光扫过第一层的书架：“先从第一层找起。姜焱若真藏了青丘的秘闻，未必会放在禁地，越显眼的地方，反而越容易被忽略。而且，我们今日是‘第一次’来，太过急切地盯着禁地，只会引人生疑。”
两人分工合作，凌溪沐负责查找与“上古族群”及“妖界边境”相关的典籍，慕青则专注于“辟邪族”“煞气”的记载。
书架上的书大多是用魔界文字书写，笔画间带着几分阴戾之气，凌溪沐却丝毫不觉晦涩。
指尖纤细如玉，划过书页时，那些扭曲晦涩的魔界文字，竟毫无阻碍地在她脑中铺展开来，熟悉得仿佛昨日才读过。
凌溪沐轻轻颔首，只当是自己运气好，得了天道眷顾才有无师自通的能力，全然没察觉这份“顺遂”，本就是前世留下的痕迹。
慕青身为上古神兽辟邪王的女儿，更是通晓不少上古文字，两人一搭一挡，倒也无需担心无从下手。
一上午的时间，两人翻了数十本书，却大多是魔界的征战史，或是寻常的法术记载，关于青丘的描述只有寥寥数语。
只提到“妖界边境，桃花遍野，狐族聚居之地，神魔大战后废弃”，既无具体方位标注，更未提及半分与“有缘人”相关的线索。
书页间还夹着几行褪色批注，隐约能辨出上古青丘曾藏有一条灵脉，脉中灵气充盈，能滋养万物，狐族也正因这灵脉庇佑，才成妖界大族。
可神魔大战前夕，灵脉突然异动，一夜之间凭空消失，青丘灵气随之溃散，地底涌出的浊气与残留魔气交织，渐渐凝成剧毒瘴气。
狐族族长为护族人，率精锐迎战魔族，最终战损陨落，余下族人只能弃地而逃，昔日盛景的青丘，自此沦为生人勿近的瘴气禁地。
“真是白费功夫。”慕青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有些泄气，“难道姜焱把关于青丘的书都藏起来了？”
凌溪沐却没有放弃，她指尖拂过一本封面泛黄的《魔界杂记》，书页间夹着一张残破的地图。
她小心地将地图展开，只见上面画着魔界的疆域，边缘处用红色的墨水标注着一个模糊的地名。
“青丘遗迹，瘴气弥漫，慎入”，旁边还画着一个小小的狐狸图腾，却没有具体的坐标。
“有线索了！”凌溪沐心中一喜，指给慕青看，“虽然没有坐标，但至少确定了青丘在魔界与妖界的边境，而且那里有瘴气，说明环境恶劣，寻常人很难靠近。”
慕青凑过来，看着地图上的狐狸图腾，眼中闪过一丝激动：“这图腾和尾玉佩上的纹路很像！说不定这就是青丘的方向！只是……没有坐标，我们还是找不到具体位置。”
“慢慢来。”凌溪沐将地图折好，藏进袖中，“至少我们有了大致方向，日后再找些与边境瘴气相关的资料，总能缩小范围。而且，这本《魔界杂记》里说不定还有其他线索，我们再翻翻。”
两人继续查找，直到夕阳西下，才从藏书阁出来。
这一天虽没有找到青丘的具体位置，却也并非毫无收获，除了那张残破的地图。
凌溪沐还在一本封皮印着玄纹的《阵法封印录》中，翻到了关于血煞的记载。
书页上字迹遒劲，清晰写着:
“血煞性烈，以生灵血气为食，触之则噬心蚀骨，寻常灵力难挡其凶”。
“血煞嗜血成狂，能汲取周身血气凝成杀阵，凡被其缠上者，轻则灵力溃散，重则心神被噬，沦为傀儡”。
字里行间满是对其凶性的忌惮。
更关键的是，文末附了段尘封旧事：“上古之时，噬心渊封印濒临崩裂，魔气四溢，魔神与神界战神为阻浩劫，破例摒弃恩怨联手，以血煞之凶力为锚点，搭配神族九转封印阵，才堪堪稳住噬心渊，此后血煞便被封印于渊底，与魔气共生，再未出世。”
这段记载虽未详述血煞的克制之法，却让凌溪沐对其凶险与过往渊源，多了层深刻认知。
向来视彼此为死敌的神魔两界，竟能为加固噬心渊封印暂弃恩怨、并肩联手，这让她心中泛起一丝感慨。
果然六界之中，从没有永恒的敌人。
当噬心渊崩裂的浩劫威胁到两界存亡，所谓的阵营对立便成了次要，唯有共同的利益与生存的需求，才是能打破宿怨的关键。
回到偏殿时，重夜还在廊下打坐，王唐趴在他脚边，睡得正香。
见两人回来，重夜睁开眼，问道：“今日可有收获？”
凌溪沐点了点头，将地图拿出来，简单说了藏书阁的情况。
重夜接过地图，仔细看了看，沉吟道：“魔界与妖界的边境瘴气，我曾听说过，那里的瘴气带着蚀骨的毒性，寻常灵力根本抵挡不住，若想进去，必须找到能解毒的灵草，或是炼制避瘴丹。”
“避瘴丹？”凌溪沐眼前一亮，“你知道炼制之法？”
重夜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有这种丹药，具体的药材和炼制之法，还需要查典籍，不过，我可以先试着找找相关的资料，说不定能有眉目。”
凌溪沐心中一暖，重夜虽话不多，却总是在默默帮忙，不愧是宿主前前世的母亲顾清禾留下的好帮手。
她颔首道：“好，那就麻烦你了。”
夜幕降临，偏殿内的烛火再次亮起。
凌溪沐将沧海笛恢复原状后放在桌案上，指尖轻轻拂过笛身。
慕青坐在一旁，看着她指尖反复摩挲笛身的专注模样，轻声问道：“你打算今晚接着琢磨这沧海笛？”
“嗯。”凌溪沐点头，将笛子横放在膝上，笛身淡蓝流光随她动作轻轻晃动。
“从和它契约的那天起，我就知道它叫沧海笛，白天在藏书阁看到血煞的记载，才敢确定，这笛子就是血煞的本体。”
她指尖点过笛孔边缘的水纹符文，语气多了几分思索：“血煞喜食生灵血气，而‘血’为流动之态，‘沧海’又暗合水意，想来它本是水属性法器，能引动潮汐、控御水流。只是我试了几次用灵力催动，都只摸到一丝微弱波动，恐怕是这笛子的力量不全，或是我催动的方法不对。”
她说着，将灵力注入沧海笛中。
笛身微微震动，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桌案上的茶杯里，水面泛起细小的涟漪，却很快平息。
“还是不行。”凌溪沐皱了皱眉，收回灵力，“感觉灵力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无法完全融入笛子。”
慕青凑过来，仔细看着沧海笛上的水纹符文：“这些符文会不会有讲究？或许需要按照特定的顺序注入灵力？”
凌溪沐眼前一亮，慕青说得有道理。
上古法器大多有符文加持，若不按照符文的顺序催动，很可能无法发挥作用。
她再次拿起沧海笛，目光落在笛孔边缘的符文上，试着按照“水纹流转”的方向，将灵力缓缓注入。
这一次，笛身的嗡鸣变得清晰起来，淡蓝色的流光顺着符文游走，在笛身上形成一道淡淡的水幕。
桌案上的茶杯里，水面突然升起，化作一条细小的水线，围绕着沧海笛旋转。
“成功了！”慕青惊喜地喊道。
凌溪沐心中一喜，继续催动灵力。
水线越来越粗，渐渐凝聚成一条小水龙，在殿内盘旋一圈后，又缓缓落回茶杯中。
只是，她刚想进一步尝试，便感觉到灵力有些不济，笛身的流光也渐渐黯淡。
“看来我的灵力还是不够。”凌溪沐叹了口气，收起沧海笛，“不过至少知道了催动的方法，日后多练习。”
慕青没听出凌溪沐话里藏的“力量不全”是指记忆与灵力的缺失，只当她是寻常的凡人修士，毕竟在她眼里，凌溪沐虽有灵力，却远未到能驱动上古神器的地步。
于是她伸手拍了拍凌溪沐的肩膀，语气满是安慰：“别急，慢慢来。你刚从幻境冲击中恢复，灵力本就没稳固，再加上这沧海笛是上古法宝，寻常修士哪能轻易驱动？等日后你灵力精进了，肯定能掌控它。”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关于青丘和煞气的事，直到深夜，慕青才起身离开。
凌溪沐斜倚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窗棂，目光落在窗外的月色上。
银辉洒在幽冥殿的飞檐上，却驱不散她心头的沉郁，只让万千思绪在夜色里翻涌。
留给自己的时间，分明在一点点收紧。
她借居在宿主这具身体里，本就像捧着只裂了细缝的瓷瓶，灵力聚得艰难，守得更难，如今还要投喂沧海笛，更是难上加难。
先前耗了无数个日夜才将力量从三成慢慢补到六成，指尖刚触到一丝稳固的暖意，下一秒便清晰察觉：
那好不容易攒起的六成灵力，正顺着看不见的缝隙往外渗，慢得几乎难以察觉，却一刻也没停过。
不能再等了。
她必须更快些，找回属于自己的身体，唤醒被尘封的记忆。
若不能尽快找到青丘、觉醒记忆稳住力量，不仅解不开慕青身上的煞气封印，等灵力损耗到一定程度，或是那股异常的流失被姜焱察觉，她藏了许久的秘密，恐怕就再也瞒不住了。
而此时，偏殿外的廊下，重夜依旧在打坐，王唐醒了过来，正用小爪子扒拉着重夜的衣袖。
重夜睁开眼，指尖轻轻点了点王唐的额头，低声道：“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王唐点了点头，黑豆子似的眼睛看向偏殿的方向，吱吱叫了两声。
重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轻轻摸了摸它的头：“我知道了，你继续盯着，有动静立刻告诉我。”
王唐乖巧地应了一声，又缩到重夜脚边，闭上眼睛，却将耳朵竖了起来，仔细感知着周围的气息。
它能察觉到，偏殿周围除了那两道明面上的守卫气息，还有一道极其隐蔽的气息，正悄无声息地盯着偏殿，显然是姜焱。
重夜心中暗叹。
凌溪沐的处境，比想象中还要危险。
他必须尽快找到避瘴丹的炼制之法，帮凌溪沐和慕青离开魔界，否则夜长梦多，迟早会被姜焱发现。
夜色渐深，幽冥殿陷入寂静，只有偏殿的烛火还亮着，映着凌溪沐伏案研究沧海笛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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