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束凤池被柳离亭带着在鹤翎那住了许久，又是施针又是喝药的，终于好了些许。
他能引气入体之后，柳离亭带他去凡人城镇玩。
这事说起来还挺奇怪，哪有大乘期修士带一个刚入炼气期的凡人小孩去凡人城镇玩的道理，更何况带队旅游的还是那个魔尊无名。
好在无名在凡人之中倒没有什么名声，看画像那凶神恶煞的，也没人认得出他，偶尔作为吓唬小孩的故事里可有可无的大魔王背景板。
无名夺人法宝、夺众修士修炼资源的事情常有发生，可这些和凡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据说魔尊最瞧不起和凡人为敌的魔修，据说他还在金丹时就斩了许多以屠戮凡人取乐或修行的魔修，说了句“狮子怎会以蚂蚁为食”，在后来的茶楼故事里被津津乐道，堪称修仙界名人名言。
这话十足的傲，似乎并不把凡人看在眼里，惹得部分魔修崇拜。
柳离亭倒是哑然了，杜撰出的话冠在他头上，到处口口相传，假的都被说成真的了。
魔修中有些是被正道门派排挤的散修，也有些人是纯粹崇尚力量。
以杀戮道为首的那些魔修把魔尊视为精神偶像。
在魔宫的管辖下，屠杀凡人的魔修会被处决，顺带拿其魂魄炼些东西，修士的灵魂可抵得上数千凡人。
虽然也是以杀止杀的法子，但修仙一途就是如此，柳离亭自觉进入修仙界就必然会遭遇生死劫数，弱肉强食，与天相斗，与人相争。
若真能以行善积攒功德，通过纯粹的修心而飞升，曾经一度占据修仙界大半江山的佛修如今也不会偏居一偶，守着自己佛堂的一亩三分地过活。
佛修功法对修士心性要求极高，柳离亭心里还是佩服居多，能统率一方，在乱世守成已经相当不易。
现在修仙界的和平，许多修士把功劳归于苍和剑尊，其在渡劫期时用智退妖族，现在又以绝对的实力和声望震慑魔修。
柳离亭不这么想，千年前正魔大战耗尽资源，因此造就各宗门资源人手紧缺，灵脉谁都需要，谁都想延长寿命，早日飞升。也就只能为了那一些资源争得头破血流。
但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修士死后灵力反哺大地，千年前死去的那些正魔修士，如一鲸落而万物生，在这千年之间，又诞生了许多新秘境和灵脉宝地。
争夺激烈，资源渐丰，时势大浪淘沙，筛选其中翘楚脱颖而出。
这一代修士逐渐发展，羊群有了领头羊，自然恢复井然有序，和平发展的时期。从大势上看，本来就是欣欣向荣之貌。
柳离亭还是凡人时也读过许多凡人的书，其上说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分合之间必定有彼此的利益冲突，因此也是争久必和，和久必争。
修仙界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带着束凤池去吃糖葫芦，束凤池怕走散，又惧怕凡人城镇比惧怕修士更甚，非一手抓着他衣袖，一手拿着糖葫芦。
这样一来，柳离亭拿铜钱就有些艰难，又不能在凡人面前使用灵力，不然会引得凡人围观。
民众惊慌倒是不至于，长得好看的人凭空取物，那就不是邪术了，是道长仙君的仙术。
人类都是很看脸的。
本来隐于市井的溥轻瞬时出现在他身边，数了铜钱给卖糖葫芦的婶子。
大婶本来就觉得柳离亭相貌俊美非常，比那神庙里供着的仙君还风度翩翩，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
反正多半不是这座镇里的，否则稍一露面不就传疯了？估计不论是男是女都挣破头地想进这位公子府中，她哪能不知道。
他走过街头，来她这买东西，都吸引了不少目光。不少年轻姑娘小伙借着排队买糖葫芦的名义，小心地围过来，都是一脸的惊艳之色。
大婶暗自猜测，这俊公子领着的孩子或许是其兄弟，虽然沉默阴郁了些，没有小孩的活泼样，只看面相却也唇红齿白。
从这两人华冠丽服，没想到对方付钱时还有只在话本里存在的暗卫现身。
卖糖葫芦的大婶大为吃惊，心想这不会是哪个皇子王爷微服私访？但相貌卓越到这种程度，怕是神仙显灵赐福，居然没有记载，也是难得。
到底是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过大风大浪，大婶面上不显惊讶，却是闲聊一般开口：“这些年啊多亏天子治理有方，我们百姓也都好过许多，有吃有穿的。几百年前打仗那会儿，我家隐姓埋名到处逃战乱，连族谱都丢了。”
“是啊，能够安居乐业比什么都好。”柳离亭客气地应和着。
大婶心想，她之前骂了半天茶楼说书人，觉得对方的江湖故事里帅气大侠和漂亮侠女一笑，周围百花都连忙盛开的说法实在假得不行，一看就是信口胡说。
现在一看居然有些道理，这公子一笑她差点以为时至暖春，周围的少男少女都看得眼睛发亮，真是癔症了。
柳离亭这些年对凡间几个国家之间的争斗少有关注。
修士这种级别的战力，一个筑基期已经能算是以一敌百，金丹以上更是毁灭性的，能在覆手间毁灭小国。
如今修仙界和凡间宫廷并无多少联系，凡人的钱财对于修士毫无意义。
但人为万物之灵，凡人发展繁荣，灵气会随之增长，修仙界中会相应地涌现出罕见的天才和众多资源。
从整体发展的角度看，柳离亭自然觉得屠杀凡人的魔修不仅有违人道，还鼠目寸光。
这类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是他不能理解的。
柳离亭买了三支糖葫芦，本来是想等走远些再给溥轻，但对方既然现在现身，他也就顺带给了，让溥轻不必隐藏，一起在街上逛逛。
溥轻默默拉下面罩，咬了一口，觉得有些甜腻。他不喜甜，也不挑食物，更何况是柳离亭给的。
暗卫这一职业向来是以做主子走狗为荣，很需要一些愚忠，正因愚笨，才具有以身效死的魄力。
从这一点上看，溥轻这类能无条件服从指令、把主人的愿望当做自己的愿望的，算是最合格的鹰犬。
溥轻不是爱美之人，向来以实用为主，本来也不在意自己身上的疤痕。他嘴角有刀疤，但用面罩遮面并不是为了遮掩伤口，只是想降低其他人对他长相的印象。
行走在黑暗之间的人越不起眼，越没人记得越好。
他过往在无影门时，本以为自己无美丑之心，已经摒弃人类的七情六欲，只作为一件工具存在。
但跟随柳离亭之后，衬在面如冠玉的主君身边，他自觉样貌有损，手上染血多了，也带着凶煞之气，不由得自惭形秽。
柳离亭看了百姓的生活，似有所感，和束凤池随口聊着他那套修仙界争争和和的言论。恰巧话题告一段落，走到了稍偏僻的巷子中。
周围人少，束凤池终于敢说话，嘀嘀咕咕说起一路都没说的话，柳离亭也就含着笑听他说。
溥轻抿着唇犹豫片刻，依旧沉默，没有开口请求魔尊允许他在暗处跟随。
他心里很是矛盾，甚至有些呼吸不畅。
尊上命他陪同游玩，他不应违抗命令，但他也不能原谅自己站在对方身边，毁了本应绮丽和谐的景象。溥轻执著地认为，他最大的幸福就是注视着尊上的幸福，奢求站在对方身边。
当年无影门出事，众成员如鸟兽散，如今不是隐姓埋名就是死了，唯有他作为无名的暗卫，承蒙对方关照存活至今。
但以尊上的天资才能，他自觉自己起到的作用太少，不过是对方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他无声地呼出一口气，虽只是一时动摇，但忤逆尊上，理应求罚。
他们回到鹤翎的住处，他这山上有一些寒兔，灵兽肉灵气充足，却是寒极生炎阳，属热性食物。
鹤翎怕烫吃不了烤肉，刚稳定情况的束凤池更是一口都吃不得。
柳离亭带上溥轻去林里开小灶，吃完夜宵柳离亭心满意足，拿帕子擦手上的油，溥轻却是跪在他面前，要自陈罪愆。
“请尊上允许属下在暗处跟随。”溥轻一顿，更深地低下头，沉重道，“属下是您的侍卫，无颜行走在您的身边。”
柳离亭困扰且困惑：“你这是……又不是真的在凡人宫廷，哪来那么多封建规矩。”
末了，他又有些狐疑地打量溥轻，倒吸一口凉气，“你不会是被南行灌输了一些奇怪的思想吧。什么君君臣臣，这一生最不敢直视的就是君主的眼睛……”
“不，属下不敢。”溥轻快速否定了，被其他人影响思想，对于尊上也是一种不忠。
柳离亭没转过弯，不理解这个“不敢”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他眨着眼，又问，“那你为什么这么想呢？”
溥轻难得多话，“属下面部有疤痕，相貌丑恶，且手上杀孽过多，身带煞气，实在不配……”
柳离亭打断他，“我一开始见到你，还觉得你的相貌很像话本里的主角。就那种……苦大仇深又帅气的沉默剑客。”
“再者，先不说有煞气这件事是真是假，你我同为杀戮道，你身上带煞，我就没有了吗？”
柳离亭一点都没觉得溥轻有煞气……溥轻一句话不说，只默默咀嚼东西的样子甚至在他看来有些呆，和拔刀时那样无声又迅捷的刀锋很有一番对比的意思，他挺喜欢看溥轻吃东西的。
当然是夸赞的意味，可告诉对方大概会被误解成贬义，柳离亭选择不说。
溥轻呆住，微微蹙眉，像是有些难以理解这些话。
柳离亭却是想起那本话本，啧啧两声，回忆道，“说起来，那本话本讲的还是一个亡国皇子为了复仇，隐姓埋名去当敌国皇帝的暗卫的故事。主角设局数年，谋划颇多，最后终于成功登基复国。那本书还挺有意思的，我和南行都喜欢，可惜被南行烧了。”
“为何？”溥轻不解，厉南行怎么会把魔尊喜欢的话本烧了。
这人难道不是想尽办法讨尊上开心？这样会耍手段取悦邀宠的人，突然转性烧书，除非厉南行是脑子坏了，溥轻只觉得反常。
“因为你来了呀。”柳离亭笑盈盈道，“南行这人你也是知道的，我真有侍卫了，他就看这书不顺眼，说太反贼了，不懂得一日为君终生为君的道理。”
溥轻听到这话，立刻严肃道，“这书确实叛经离道！属下绝不会背叛尊上。”
“我不是让你表忠心的意思……”柳离亭无言道。
想看那种伪穿书文了，攻以为自己穿到某点龙傲天古代权谋文里当反派皇帝，未曾想这是晋江古耽。暗卫挡刀试毒替他杀人表了一万遍忠心，皇帝觉得呵呵真会演，我还看不透你的心思？（但人没在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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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真是君君又臣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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