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沉，晚霞红得发紫，正是被卷入怪谈的好时候。
宋与和女孩大眼瞪小眼，半晌，沉默地歪了歪头，用眼神询问对方在做什么。
吓人失败的苏挚挠挠脸，她想和自家血仆发展成友好关系，所以灵机一动，埋伏在宋与回家必经之路的转角，意图用小小的惊吓来拉近两人距离，没想到宋与对此毫无反应，只是用那双纯净的黑色眼睛盯着她，反而让自己不好意思起来。
她尴尬地踢了踢不存在的小石子，然后睁圆眼睛，让自己看上去真诚：“你能跟我走一趟吗？”
苏挚还没说她要带他去哪里，就见对方点点头，轻声说：“好。”
她解释的话堵在喉咙，惊讶地看着眼前垂下眼帘的少年。什么都不知道就愿意跟她这只吸血鬼走，就不怕自己伤害他吗？
苏挚拽拽书包带，见正好是绿灯，于是转身往街对面走，而宋与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乖得让她咂舌。
虽然两次夺魂术都以失败告终，但宋与一直表现得很顺从、很听话，只有脸红时会避她。其他血仆的忠诚似乎都建立在主人的术法、威压和钱权诱惑之上，那宋与呢？
她领着宋与进了家店，然后又由服务员带领，在一个包间落座。
一路上沉默不语的宋与终于开口了，他看着桌上那口正逐渐热起来的锅，有些迟疑道：“这是？”
苏挚把勾好的菜单递给服务员，朝他笑道：“请你吃顿饭，作为谢礼。”
不一会儿，菜品就被端上来：牛肉片、羊肉卷，还有整盘鸭血和一篮木耳、菠菜。
全是补血的。
苏挚哼着歌，把满桌的菜、肉、血下到锅里，然后满怀期待地看向宋与：“等会你一定要多吃点。”说完，她得意地调起蘸料，深感自己实在是个良心好吸血鬼，虽还在为苏景这一棘手难题而焦头烂额，但还是没有忘记关爱自己的血仆。
她打定主意不在宋与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焦虑，要让他认定自己是个可靠的合作对象。
想到此处，她笑嘻嘻地凑近宋与，双手捧着自己调好的蘸料，问：“要不要我来帮你调一份，这是我的秘密配方，超好吃的！”
宋与像是被两人忽然拉近的距离吓了一跳，稍稍往后仰了仰，才点头答应。
看来还是要有点距离感吗？苏挚拿过他的碟子，悻悻地想，毕竟吸血鬼大多是出现在恐怖故事里的，估计人类不会想要和这种可怕生物靠太近吧。
不能得意忘形。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试探着问宋与：“你吃不吃蒜蓉？”
宋与似乎正在出神，刘海下的眼睛虚虚落着片黑色的纱。他习惯性地想要认同苏挚的话，鼻腔里已经聚出一个“嗯”的音，却生生止住。他的瞳孔重新聚焦，然后果断地摇头：“不吃。”
还是很上道的嘛。苏挚长出一口气，捞出几片肉，放进宋与碗里：“快吃吧，吃完带你去超市买点猪肝红枣，就当小零食。”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诱哄。
像在哄小孩。宋与暗想，夹起一片牛肉放进嘴里，肉质嫩滑，辅以苏挚亲手调的秘密调料，他只觉得暖意从胃里弥漫至全身，忍不住去偷看女孩在热气里不得不眯起的眼睛。
包间里开了空调，但他还是越来越热。宋与脱下校服外套，吃了几口，又悄悄往下拽衣领，他这么做时指尖有点抖，抱着种隐秘的心情瞄身旁的人，却发现她吃得正欢，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小动作。
上次吸血是五天前，在医院附近的那条小巷里，此后苏挚就再没对他提过需求。
又或许，只是没有对他提出需求……
谁规定吸血鬼只能有一个血仆呢？
他怔怔地嚼着嘴里的肉，手指从衣领处滑了下来。
————
苏挚觉得奇怪，这顿饭的前半程，宋与还表现得好好的，后半程时情绪却急转直下，看上去心不在焉。
难道他是担心奶奶？
她把打包好的熟猪肝放进购物车，状若不经意提起：“对了，忘记告诉你，其实放学后我先去你家看了看奶奶的情况才去找你的，她的状态看上去不错。”
她以为宋与会如释重负，变得轻松起来。
但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脸上是解数学压轴大题时才会有的表情。
莫非他其实是在想学习的事？
苏挚汗颜，她挑中的血仆实在是过于内敛，让人无法读懂，为什么前辈们没有发明出读心术法呢？
她转过身，想拉着宋与去水果区买红枣，蓦地捕捉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隐入货架后方。
直觉敲响心里的警铃，想起这几天为之苦恼的事，苏挚猛地后退一步，牵起宋与的手。
那个躲在货架后的人，是苏景吗？
她握紧宋与的手，从那实打实的重量中汲取安心感，冷静思考：不对，不可能是苏景。她之前就观察过，苏景每天都要坐和他家方向相反的公交车，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她找的火锅店和超市都不在那趟线路上。
苏挚扭头，低声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就算现在是超市人正多的时候，她也不敢冒险。
快速地结完账，保险起见，她没有打车，而是选择公交车，当然也是和苏景的路线完全没有重合的一趟。
上车后她先是施展无形的魔法探查一番，确定上面全是人类后，苏挚才安心地拉着宋与坐下。
她把脑袋靠在车窗上，微凉的触感总算让一颗心落回原处。
额上有汗水渗出，她想要抬手擦汗，却感到阻力，低头，才发现宋与正将手覆在自己的手背上，关切地看着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牵着宋与的情况变成了宋与紧紧回握她的手。
见慌张的吸血鬼终于回过神来，宋与抿唇，将手撤回去。
“抱歉。”苏挚的脑袋顺着车窗玻璃滑下来，沮丧地垂着。不由分说就被拉着狂奔半天，宋与肯定会觉得莫名其妙吧。
她只是太怕出问题。冷静下来后，她发现自己竟然不仅是担心宋与的安危，更是惧怕苏景又压她一头。在这种时候，可笑的好胜心还在作祟吗？
而且要和宋与打好关系的作战似乎也失败了，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开心。
苏挚偏头望向窗外，不让别人看到自己被挫败感压红的眼眶。
她想，既然如此，干脆和宋与解约算了。放他回到安全的人类阵地，不用再委身于吸血鬼这种危险生物。
她默默地打好腹稿，正要开口，对方却抢先一步，侧过身子，面对她低声道：
“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宋与明明高她一个脑袋，藏在刘海下的眼睛却是仰视的样子，恳切地看着她：“：距离上次……是五天前吧？不要勉强自己，想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的。”
苏挚整理好的说辞堵在喉头，被她艰难地咽了下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后排一个中年阿姨看他们的眼神越发奇怪，舌头都打结了：“现在、现在不可以！”
宋与双眼黯淡下去，有些失落：“那你想的时候，随时来找我……”
阿姨的眼神快把苏挚扎死了。那些沮丧和挫败感完全被羞耻取代，她半是羞愤半是惊疑地盯着宋与，怀疑他说那些话是不是故意在整自己。
下了车，苏挚踌躇一番，还是决定让宋与自己回家。
她保护得太明显也不好，平常两人的交流只求如常。
话虽如此，苏挚还是喊住已经走出几步的宋与，她做足心理准备，才问他：“刚才在车上，你……”说到一半，她就不知该怎么问下去，只好把话头交给宋与。
比起平常，他的脸看上去红润了些，在暮光中显得暖融融，眉目也更温顺：“你不要担心我的身体，只要有需求，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他重复了一遍车上的话，不用压抑的语调听上去更真诚，且纯洁。
这下苏挚说不出话了，她叹了口气，拍拍自己发烫的脸，朝他挥手：“我知道啦！”
心里忽然变得轻松起来，合作对象的心思似乎比自己想的要简单得多。
她继续挥手，双眼在逐渐黑下来的天色中越来越亮：“明天见！”
宋与也学着她的样子小幅度挥手，面容一点一点隐到黑暗里：“明天见，谢谢你。”
————
想要在黑暗中找到一只刻意躲藏的吸血鬼难如登天。
苏挚轻松地溜进打烊后的超市，躲在重重黑影中，摸到监控室。
当今调监控、删监控已经成为一名吸血鬼的必备技能了，她很轻松地找到那个时段的录像，静静地看着画面上时间跳动。
先是推着购物车的她和宋与出现，然后是打包好的熟猪肝被丢进筐里。
再之后……本该藏匿着什么东西的货架后，空无一人。画面上只有她面露慌张地望向某个地方，像发了狂，最后拽着宋与飞速跑去结账。
苏挚眉头紧皱，不甘心地把整座超市所有监控摄像头的画面一一看过，终于在某段录像中发现端倪——
靠近水果区的一片空地上方，闪过水纹一样的突兀波动，在那瞬间勾勒出一个人形。
她在脑袋里刻下那道人形的特征，然后双眉锁得更紧。
不是苏景。
虽然看不出脸，只能描出身形，但她只靠这点就可以判断，那人比自家表哥要高一点，肩也更宽。
她又细细回忆一番，最终确认，那人不属于她记忆中的任何一个。
出了超市，苏挚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里的风有些凉，但对于体温较低的吸血鬼来说正合适。
她心里虽然生出疑虑，但还是松了口气。即便对方现下依然在暗，但已经露出马脚，以后也只会暴露得更多，或许自己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等待对方按耐不住的那一刻。
会在监控摄像头下露出破绽的水平，她相信自己能够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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